第十三章生死之交
易林想過無數個開場的畫面,卻怎麼也沒想到會被當成小二,看來不止是自己把大鵝看成一盤菜啊,至於把大肥鵝抱在懷中純粹只是為了遮住易林沒有穿衣服的尷尬。
「額……不是。」
易林盡量和善,畢竟他也沒有見過傳說中的鬼,盡量讓自己顯得是見過世面的樣子,但上下飄動的眼神熾熱到絲毫不亞於見到了來自松島的楓葉。
近看此人只是骨架大一些,身形極其消瘦,怪不得遠看起來仙袂飄飄的,不過另易林過目難忘的確是那一雙似張非張,似醉非醉的眼睛,竟然全部都是黑色的,像兩個魔窟,深不見底。
果然傳說都是騙人的,鬼的特點並不是腳不挨地,而是黑眼睛。
跳樓之人見易林對自己上下審視,就像在看街上待賣的畜生,皮包骨的臉上表現出一絲厭惡。
「你是黑無常么?」跳樓之人語氣不善。
易林搖頭的同時,有點佩服這人的想像力了,我頭上又沒有天下太平,而且就算是黑無常,怎麼也算是地府公務人員吧,總要穿件衣裳才體面。
「那你也是醫生?」
「不是,只是被先生的灑脫吸引,情難自禁所以才冒昧相見。」
「灑脫,哈哈,哈哈……咳咳」
跳樓之人笑到咳嗽,靠在雙杠邊喝了口酒壓了壓,神情逐漸轉為落寞。
易林拖着傷腿靠在兩米外的單杠上說道「聽聞先生跳樓之時,大聲吟唱李白的《臨路歌》,卻只唱了前四句,這是為何!」
「我就記得前四句……」
「額……」這死鬼說話真的氣人,總能把話聊死了。
「這月亮居然也是黑的了,人死了居然還有這麼多的煩心事。」
易林見場面有些尷尬,開口吟道:「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石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吞下后兩句,你是怕仲尼已死沒有人會為你哭泣么?」易林想要在努力下。
「哦!」
跳樓之人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再次審視一下眼前的小年輕,灌了一口酒道:「罷了,罷了,朝夕相處近千日,彌留之際卻無一人肯出來相見,倒是你個素未謀面的小子膽子挺大,還知我懂我,可能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天不天意,尚不可知,不過我到願意送先生一程。」易林仗着膽子,往前走上幾步,抱着的大肥鵝隨時準備扔出去,擋住陰晴不定隨時可能會翻臉的摔死鬼。
「隨我走走,沒想到死了以後,倒還記起一些舊事,倒還真要交代一二。」
跳樓之人始終和易林保持一定距離,迎向湖邊,步伐硬滯,卻仍行走有風,不失腔調。
易林把大鵝的雙翅打開,抱住自己的肩膀,抵擋湖面暖風。
跳樓之人緩緩開口「我姓萬,叫浩然,這是我二十歲時自己取得。小的時候家裏貧苦,時時都有斷糧的危險,家學無一技可傍身,朝不保夕。
年少的我聽人說讀書可以改變命運,便寒窗苦讀,但是家底實在是不夠豐厚,四處求學無果,只能自學,最終淺淺而收。
可是我啊,終究不甘人後,不為享樂,只為登上那泰山,一覽眾山之小。
如今,我真的後悔為什麼不做一個市井小民,整天渾渾噩噩,日日為生計奔波,那該是多麼美好的日子。」
二人坐在橋墩上。
「如果李白知道世間有海,不用問,他一定會去。」易林突然想到有人問過李白是否見過大海的問題,隨之也想到了這個妙答。
「是也是也,猜猜我是幹什麼的?」萬浩然閉起眼睛,等著易林的回答。
易林有些冷,困意全無,死死抱住懷中大鵝:「那我就說兩句話熱熱身體,你死前以李太白自比,一定是有緣由,是不是你出身不是科班,遭人嫌棄,此後便鬱郁不得志。」
「中!繼續!」
「看你一身氣質和見解,怕是也過得了錦衣玉食萬人之上的生活。
你年幼家貧,經歷過最壞的,也嘗試着過最好的,但仍舊進了精神病院這個無底洞,定是遭受了什麼人生上的————大變故!」
「大變故,大變故…人生遇知己,當浮一大白!」
萬浩然閉着的眼中似有淚溢出,並把手中的點滴瓶遞給易林。
鬼還能流淚?易林接過點滴瓶,瓶上大大的醫用酒精四個字,讓易林望而卻步。
但另一方面是和鬼喝酒可能是千古第一,實在讓人難以拒絕啊。
喝!怎麼也要意思意思!
易林舉起點滴瓶,哐當來了一口,可惜不得方法,這可比白酒不知道猛烈多少,鬼知道他是怎麼喝的如此淡定。
「噗!」
熱辣讓易林直接噴出去一半,剩下一半在喉間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萬浩然哈哈一笑道「這是我十五年來第一次喝酒,知道為什麼?因為十五年前我親手設宴毒死了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三十五人!」
萬浩然自問自答,眼睛微眯似在回味曾經。
「噗!」
還沒咽下去的部分被易林一口氣全噴了出去。
「停停停!先生勿要再說,你就告訴我你的營生是刑法里那一頁的。」
萬浩然破天荒的大笑「哈哈哈,你倒是有趣!不過倒也沒說錯,我之過錯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易林看了一眼萬浩然,從他語氣中絲毫聽不出懺悔的意思,是年過半百,已經超然物外,還是真的生性乖戾,根本不重人命。
「我這一生自己研製毒品,制毒販毒超過五十餘噸,但是我沒有賣給過國人一克,我自認無愧於家國。
在我盛極之時,關係網遍佈歐洲各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江湖誰人不稱一聲萬爺!好不快哉。好不快哉……」
易林當即站起,再次審視起萬浩然,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
這貨吹牛逼都不打草稿,沒上過大學能自制五十餘噸毒品。
萬浩然無謂道:「你家傳醫學,應該是有開藥店吧,不會不知道復方甘草片這位葯,知道價格為什麼長了幾十倍不止么?」
「你是提麻黃鹼的那個!」
易林這下驚的連下巴都收不回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易林的回憶回到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家裏的確有個藥店,這甘草片原本不僅便宜,而且因其含有阿片,治療咳嗽和哮喘的效果也很喜人,不過有一天,突然下來一條規定,買葯憑身份證,且不能超過一瓶,易林問過老爹之後才知道,有人在這便宜的葯中提純了麻黃鹼,製作毒品售賣,還好被國家查封了,不過這類葯也隨之管控起來。
大佬,大佬,怕了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不過易林又沒有從其中聽出半分自豪感,反倒是自嘲落寞至極。
「不義而富且貴,怕是潭中月,一點就散了!」易林故作鎮定,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湖中,打碎潭月。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百年前他們還不是用鴉片打開了我們的國門!今日不過是取回一些利息,只是終究惹人眼紅……」
萬浩然平靜的厲害,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易林有些后怕把酒瓶遞還給萬浩然,自己接過的是誰的酒,鬼算個六啊,毒梟啊,一個草菅人命,鬼神辟易的毒梟啊!自己到底憑什麼敢和他一起談笑風生,靜茹給的勇氣?
易林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國家之間的戰爭是在戰場上,和平民沒有關係。」停了一下又說道:「其實你也知道這樣不對,你只是在說服自己罷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叫做相對正義的天平,而這正義天平最終都會傾向利於自己的那端。」
「我要是在你這個年紀能看的如此透徹,又何故妻兒慘死,手足相殘。」
果然跟毒品有關係就沒有好下場!老爸是對的。
易林被風吹的臉部有些僵硬,動了動面部肌肉,人都死了,啥都沒了,隨言寬解道:「過去事過去,又何必念念不忘。」
「不是我念念不忘,而是有人不想我忘,要不然我之過錯早就該千刀萬剮,至今棺槨里的骨頭都應腐爛酥脆了。」
相談至此,易林徹底後悔了,都說鬼話連篇,古人誠不我欺也,這萬浩然死了居然還想要拉自己下水,他的地位和他死守十數年的秘密,任何一個都不是自己能碰的,連鵝都不能碰。
萬浩然終於睜開眼直視易林,兩相對視,易林發現他黑色的眼睛中還是有瞳仁的,顏色略深一點。
萬浩然伸手重重拍了拍易林的肩膀:「你知我難處,我又怎能不知你顧慮,可是你想要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就要經受什麼樣的風險。
今夜你我二人夜間聚首,怕是有心之人早已知曉,如你不換得我隻言片語,可就真被打死了,也就是吃了啞巴虧,不能聲張。況且你真的甘心在這囚籠之中了此殘生……」
易林感受着萬浩然輕飄飄拍打,抱着大肥鵝吸了一口鵝氣,盤算著,這萬浩然當時必定勢力龐大,紅極一時。定是有人眼饞他的生意,欲要取而代之,應該是和萬浩然理念相悖,但這個人卻是萬浩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反抗的存在,以致萬浩然寧願毒殺他的手足,斷了所有生意往來,選擇了即使是送了妻兒性命也想要魚死網破。而現在萬浩然要說的秘密無非就是一些錢財和關係,怕是粘上了毒品,失去性命是小,自己老爹認不認自己這個兒子都是個問題,不划算。
易林看着接天的湖面說道:「我羨慕萬先生灑脫,不懼生死,超然物外,非是謀圖先生之機密,欲求達官顯貴。
再有我想要什麼自己會去爭取,這才是樂趣,人生的樂趣。
萬先生能以李白自比,又如何會認為我會為五斗米折腰。」
啪!
萬浩然突然摔碎了酒精瓶!怒然而起!
(同名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