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柳三更淡淡一笑,道:「是『欲』!」

倉寅一怔,道:「欲?」不禁又撓了撓頭,道:「柳大哥,這我就不懂了。什麼是欲?」

柳三更道:「『欲』就是人心的慾望。人有了慾望,便會朝着自己的慾望去努力。如:武夫的慾望是上陣殺敵,殺人取地,建功立業。文人的慾望則是高居廟堂,詩篇佳作流傳千古。至於和尚也好,道士也罷,武林中的習武之人等等,慾望則更多,又想名滿天下,又想飛升成仙,是以物極必反。」

倉寅半懂不懂,沉吟良久,道:「可是我聽說有道高僧一向不貪、不爭、不淫、不嗔,無欲無求,又怎麼會有慾望呢?」

柳三更道:「那說明他根本不是有道高僧,其實內心深處極其渴望一切,一輩子寡慾誦經,又有誰明白他們心中沒有慾望呢?說不定他們也想吃肉,想喝酒,想娶老婆,夜夜洞房花燭呢。」這番話一說出口,倉寅不由得大驚,道:「柳大哥,你這樣說豈不是污衊那些得道高僧么?你又怎知被人怎麼想的?」

柳三更道:「我是胡亂猜測,雖然不是他們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但以自己之心度之,想當然耳。」他這番話確是自己胡亂瞎說的,只是全憑着自己心中所想,要知道一個人心中究竟有什麼齷齪想法,豈能被旁人知曉?只怕天上的神仙,也沒有這般能耐。

就好比有個極其正直的書生,見到一位姿色天然、貌美如花的姑娘,雖然表面上裝作文質彬彬,舉止優雅,又有誰能猜到這書生滿肚子男盜女娼,在心中已意淫幾千遍呢?人之所以沒有做盡壞事,是因為這世間有很多東西限制着他。

倉寅聽他也是胡亂猜測,隨口哦了一聲,便即不語。柳三更道:「倉寅兄弟,你不要以為這種事情沒有憑證,你便當作耳旁風了。我之所以給你打這個比方,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倉寅道:「柳大哥是怕我求之心切,對嗎?」

柳三更點頭道:「是。」隨即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斷了一條臂膀,練劍極其不便,恐怕你心中有怨恨之氣,所以沒日沒夜的練功,這樣對你沒有好處,只有壞處。我早在天涯閣時,師父也曾這般勸我,說天地分陰陽兩極,就是為了調配世間萬物。越是心中求什麼,便會越急躁,越急躁便越難以成功。你明白么?」

倉寅道:「是,我明白啦。」

柳三更笑了笑,道:「既然你明白啦,日後切記不要練功這般晚啦,早些歇息去吧。」

倉寅點了點頭,當即和柳三更重回屋中,躺在榻上。只是他怎麼也睡不着,腦中始終再想柳三更的話,總覺得柳三更的話不對,自己想要反駁他,又怕自己頂撞了柳三更,他一怒之下不教自己了,當下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接下來的幾日,楚瑤來過幾次,均是閑聊幾句,便又去了。柳三更沒什麼事,每天都看着倉寅練功,時而出聲指點,但一連十餘日下來,見他進步一般,劍法翻來覆去仍是沒有什麼進展,就連劍招也和前幾日施展的速度差不多,並未見到什麼大的進步。想要出言訓斥倉寅,但見他汗流浹背,練功時又極其認真的模樣,心中又有些不忍,心道:「他資質挺好,並不笨啊,我只將劍法施展過一次,他便全都記住了,按理說劍招不該沒有進步才對啊?」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自己,不禁又想到師父從來沒怎麼教過自己,只是將要教的功課訴說一遍,至始至終便再也不瞧自己一眼,任憑自己去練,練得好壞也不管,也不去問。想到此處,不禁又想:「是了,師父雖然從未看過我練功,但是我心中也極其不盼著師父在一旁監督,唯恐自己練得不好,被他訓罵,又怕他在一旁,自己束手束腳。」想到此處,心知自己若是再看着倉寅練將下去,也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便向一旁走去。

他生性好靜,自從和倉寅住在一起,還從未去過別的地方,更別提整座不周山了,也不知魔界的轄地究竟有多大,他們的人文地理又是什麼樣的。當下閑庭信步,慢慢悠悠的在山谷閑轉。約向西行了十餘里地,眼見一兩座高峰聳立入雲,竟望不到頂,當下提一口氣,施展騰空術躍上,但見山峰西處炊煙裊裊,風景靚麗如畫,心想:「卻不知魔界有沒有酒館飯店什麼的?」打定主意后,翻過高山。這騰空術極耗真氣,他唯恐待會兒再撞見黃伯仁等人,那時自己真氣匱乏,無從抵擋,這才又落在地上,緩緩向西而去。

約行了三里地左右,眼見山路略微平坦,待轉過一個山坳,眼見是一片極大的竹林。只見竹高十餘丈,鬱鬱蔥蔥,遮天蔽日。來到竹林前,往裏一望,竟黑漆漆的一片,望不到頭,倒有些陰森恐怖。四下里靜得出奇,偶爾還有烏鴉的叫聲,顯得更加瘮人。

柳三更信步而入,忽聽得嗖嗖幾聲,竹林有些怪異的聲音,他駐足凝神,聲音便又消失。他再走路時,又聽得嗖嗖幾聲,顯是竹葉搖晃的聲音,但又覺得不像。剛欲又行,忽聽得又是嗖嗖兩聲,他故作不理,這才再沒停下。

又走出十幾步時,彷彿左側有一道白影閃過,急轉頭看去,卻哪裏有半點影子,不禁心中鬱悶:「莫非這竹林中還有其他人?又或者是我無意闖入了別人的地盤?可是,任憑這人武功再高,輕功再高,也不可能有這麼快的速度啊?」

這次他暗中留下了神,又緩緩走了幾步。但這次再沒聽見那「嗖嗖」的聲音,柳三更鬆了一口氣,心道:「一定是自己剛才看錯了。」

這時他走到竹林深處,眼前漸漸變得黑了,回頭看來時的路時,哪裏還能看得清楚?向前面看去,又一眼望不到頭兒,整片竹林中靜得出奇,竟連鳥獸的叫聲也沒有。但不知為何,柳三更始終覺得這竹林四面八方,似乎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但依他的武功及內力,周圍若是有人,自己便該能察覺到。要知道,習武修真之人,均是內外兼修,非但武功奇高,就連身上的真氣,也在無時不刻的散發着。只要散發氣息,柳三更便一定能察覺出來。可是他這一次,他竟然察覺不到周圍有氣息,察覺到的是一片死氣沉沉,是死亡的氣息,猶如幽魂地獄一樣。

忽然,只聽得一個女子哭泣,只聽得聲音極其微弱,但又清清楚楚的傳到柳三更耳中。

「嗚嗚嗚……哼哼哼……我好冤枉呀……」那女子細微的哭聲漸漸傳來。

這聲音乍然響起,原本靜謐的竹林中似乎籠罩了一絲恐怖的氣息。柳三更心下大駭,暗道:「有人在哭?」

只聽得那哭聲斷斷續續,忽然又沒了聲音,竹林中又已恢復了一片寂靜。

柳三更走出幾步,又聽得那哭聲響起,只聽得那女子泣聲如蚊,似乎在哀怨,又似乎帶着憤恨,猶如女鬼哭泣一般,柳三更雖然藝高膽大,但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當下朗聲喝道:「在下無意間闖入竹林,若是得罪了前輩高人,還請見諒。」

他聲音雄渾,方圓五六十餘丈內絕對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但他聲音一落,但聽得先前那女子仍在凝噎輕泣。

柳三更道:「是什麼人在這兒哭?」他轉身向四周望去,卻哪裏見到半個人影,心中不禁大感奇怪。只要是人,只要他發出聲音,自己便可聽聲辯位,找到他所在之處。但是這女子哭泣的聲音似乎在天上,又似乎在腳下,似乎在左邊,但又似乎在右邊,饒是柳三更真氣渾厚,竟未能聽出此人究竟在什麼地方。

「什麼人?裝神弄鬼,出來!」柳三更大喝一聲,但話音方落,那哭聲又已響起,嗚嗚咽咽,猶如鬼泣。

「你叫柳三更?」那女子忽然問道。

柳三更大驚,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說着潛運真氣,四下暗中觀察。

「唉……告訴你也無妨……你用不着四下張望,你是見不到我的……」那女子帶着些哭腔淡淡說道,只聽她聲音冰冷,似乎中氣不足。

柳三更道:「你是人是鬼?」

那女子忽然笑道:「我當然是人……這世間哪裏有鬼?」但她的聲音在竹林中響起,竟格外的陰森。

柳三更不禁想起小時候聽的鬼故事,鬼見到人時,總是會騙人,說自己是人,並不是鬼,然後再吃人。這時聽那女子說自己是人,不禁背上汗毛倒豎,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只聽那女子道:「你或許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

柳三更一挺胸膛,道:「不錯!」

那女子又道:「我還知道……是你殺了你的師父顧聽風……巴巴的趕到魔界和魔界的郡主結婚是不是?」

柳三更道:「我師父武功高強,天下第一,我殺不了我師父,更不會殺他。」

「呵呵……呵呵……」那女子忽然笑出聲來,道:「可笑,可笑……」

「可笑什麼?」柳三更冷哼一聲。

那女子道:「可是你師父卻告訴我……殺害他的正是他的徒弟……他說他死得冤枉……嗚嗚……我也冤枉的很吶……」說罷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竹林中剎那間一片陰森。

柳三更道:「我師父武功高強,絕不會被人殺害。倘若師父他老人家當真死了,我也會找到真兇,替他老人家報仇!」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柳三更……你好陰險……」忽然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竟似乎是顧聽風說話一般。

柳三更大吃一驚,叫道:「師父!是你么?」

「不錯……是我……柳三更……你害得我好苦……想不到我顧聽風竟收了你這樣的一個陰險詭詐,禽獸不如的徒弟……」顧聽風忽然罵道。

柳三更忙道:「師父,你……你當真死了?是誰下的毒手?你告訴徒兒,徒兒給你報仇!」

顧聽風道:「好你個陰險小人……我分明是被你偷襲至死……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

柳三更道:「師父,你待弟子恩重如山,猶如父母,弟子怎會殺你,一定是有人假冒弟子的模樣,以至於師父誤以為是弟子所為……」

顧聽風忽然縱聲大笑,笑聲遍佈整片竹林,仿若他身在四面八方的任何一個角落一般,只聽他笑聲一頓,忽然聲音縹緲,帶着無數怨恨,只聽他道:「柳三更……柳三更……你害得我好苦……我要了你的命……」

柳三更自知自己絕沒殺害師父,當下昂然而立,朗聲道:「師父,弟子對你尊敬百倍有加,絕無加害你之意,你若是非要認定弟子是殺你的兇手,你這就動手將我殺了便是!弟子若是皺皺眉頭都不是人生的!」

「好……那為師就要了你的命!」顧聽風忽然厲聲高叫,只聽得嗖的一聲,風聲颯然,柳三更只見一道黑影閃過。

柳三更道:「師父,倘若真的是你,弟子絕不還手,不過你要殺弟子也無不可,但若要殺我,就請用天涯劍來取我的命吧!」當下催持真氣,只見他動也不動,天涯劍從鞘內倏然而出,直飛上天,頓在半空之中,劍身上籠罩着一層白光,在黑漆漆的竹林中顯得格外明亮。

「好,我就成全了你!」顧聽風忽然一聲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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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盡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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