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真正的商賈

第96章 真正的商賈

朱由檢打開了奏疏,看了兩眼,憤怒的喊道:「大漢將軍何在!將李自成給朕擒來!反了天了!」

「腦袋長在脖子上它不好嗎?非要挑釁朕!慣的他!去把他給朕抓來!」朱由檢看完奏疏出離的憤怒了,整篇文章,都是在罵他!

罵他是個昏君!

朱由檢捫心自問,他登基這六個月,雖然不能用鞠躬盡瘁去形容,但也算盡職盡責,一切奔著從百姓的根本利益去做事,到了李自成的眼中,這就成了昏君?!

就因為給鄭芝龍放了一些權,就讓李自成在奏疏里大罵特罵,到底為何如此?

「參見萬歲,萬歲安泰。」李自成倒是沒有沒有被抓,大明皇帝雖然生氣,但是王承恩去尋得人,就帶到了西暖閣。

朱由檢直接將奏疏扔到了李自成的面前,指著乾清宮說道:「朕來問你,朕的寢宮,前些天漏雨了,而這些天接連大雪,一場初雪,朕連住的地方都是個犄角旮旯,連正常召見朝臣都不行,因為朕的御案都在漏水,可是朕依舊寬仁,宮人在雪化之後,才會上房頂修繕。朕問你,是朕不夠寬厚嗎!」

李自成老老實實的說道:「為君者,止於仁,帝誠無愧焉,自聖帝明王以來,愛民恤物,前所未有也。」

朱由檢看了一眼李自成,到了京城倒是讀了不少書,學起那些明公們,開始咬文嚼字了!

他依舊極其憤怒的大聲說道:「那朕再來問你,西山煤田,朕登基之後,一力督辦西山煤局,平抑煤價,通惠河兩岸黑眚幾乎蹤跡全無,閘夫歸家,通惠河正在疏通,又三番五次派出誅邪隊之天津,督促津口米粱至通州,再至京城,京中糧價僅兩銀一石,相比之萬曆初年,都不算太貴。朕不夠愛恤百姓嗎?!」

李自成拍打着衣袖,緩緩的跪下,高聲喊道:「國事多艱,萬歲尚不忘四民!奉身清約,未曾奢靡一分一毫,臣無比敬佩!天下至善之君,莫過於此。」

朱由檢怒極的指著身後巨大的堪輿圖說道:「你也知道國事艱難,莫不是你和那倪元璐一般,以為墨兵筆戰,就可以五萬人平遼嗎?」

「若是那麼簡單,朕還和林丹汗爭什麼歸化城!朕還搞什麼薊門火炮局!朕還讓自己的大璫前往皮島安撫皮島將士,朕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遼東戰事,可以有一絲一毫喘息之機。」

「天啟五年,熊廷弼傳首九邊,九邊大震,你可知熊廷弼何許人也?春秋極幾多解元,唯有熊廷弼一人文武雙解元!傳首九邊,士氣低迷,此時與建奴作戰,無疑於羊入虎口,朕不想親率大軍北上,將黃台吉掃庭犁穴嗎?」

「朕此時議和,就是想挑撥三尊佛與小奴酋的關係,分而划之,各個擊破!」

李自成俯首在地,良久才抬頭說道:「萬歲所做一切,進退有據,臣非迂腐之人,萬歲勵精圖治,企圖再興大明,臣前往勇字營,也是為了自己一身武藝,有施展之地。困死與這高牆之內,莫不如去戰場殺敵,哪天馬革裹屍,也算是歸宿。」

朱由檢看着李自成一臉的懷疑,既然每一件事,李自成都看得清楚,甚至準備親自參與其中,為何要上書罵自己?

說實話,平日裏言官們罵的多了,罵什麼的都有,朱由檢做皇帝,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這皇帝就不用做了。

他就當清流言官們放了個屁,反正面子什麼的,朱由檢也早就不打算要了,青史如何評價,交於後世去評價。

但是李自成罵他昏君,朱由檢有點頂不住了。

因為李自成在正常的歷史線上,敲開了大明的京師的大門,把自己逼迫死在了萬歲山的歪脖樹上。

對於別人,朱由檢當然可以一笑而過,唯獨對李自成的評價,朱由檢相當在意。

他疑惑的問道:「這事朕准了。既然你事事都通透了解,對朕做的事也有了解,也可以理解,那為何說朕是昏君?朕不就是開了五個如同月港一樣的口岸,鼓勵商貿嗎?為何你上奏疏言此事不可?」

李自成猛地抬起頭來說道:「因為萬歲心中的商賈,和實際的商賈,並非同一種人。」

「大商賈出行,商隊基本上都是車馬鼎盛,堂皇而行,經行之處的一切其他武力,無論是流匪,還是山寨,亦或者是大明軍,即使是刻意暗算,也不是可以輕易得手,甚至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否則他們根本沒命把貨送到地方,也沒命把錢運回家。一路前哨斥候,騎兵步卒應有盡有,長槍利劍,強弓勁孥,高車重甲,高呼我武—維揚之時,所到之處,群雄懾服,有些山寨還要主動到路邊給他們供奉,否則就有殺身之禍。」

「這才是商賈!萬歲,臣曾隨張老伯前往蜀中販運,晉商十家,旌旗招展蔽日,其氣勢,尤盛聖駕!」

朱由檢眉頭緊蹙的說道:「一派……」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恍惚之間想到了歸化城的保商團,想到了鄭芝龍現在七百條海船,是什麼保證了鄭芝龍年入千萬而不被惦記?不就是強大的實力嗎?

海商,即海盜,陸商,即私軍。

所以歷朝歷代重農輕商,其實輕賤的不是商賈,而是一個個遊走的私人武裝力量。

「你說的有理,朕聽着呢。」朱由檢坐了凳子上,指著凳子說道:「坐下說話。」

「萬歲,農夫三年耕種才有一年之積,九年耕種才有三年之積,但凡是個災年,就要賣兒賣女,是爹媽捨得孩子嗎?是賣掉還有個活路,賣不掉,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此時陝西、陝西、蜀中連年大旱,民不聊生。」

「奇巧末技商販游食之民愈多,大商賈就會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開始兼并農人,局面更加不堪。」

「萬歲此時鼓勵商賈,世以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於俗願,其所未至,以相競高。飾知巧以相詐利者為知士,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為識理。即遇凶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飢甚焉,滔天巨浪,其勢不可擋。萬歲!」

李自成哐當又磕了個大頭在地上,朱由檢都聽到了聲音。

「快快扶起來,王伴伴,給闖兒來杯好茶,把藏起來的龍團勝雪取一些來,再取點好久,天氣冷了,讓闖兒回去暖暖身子。」朱由檢輕輕的抿了一杯茶,放下了茶杯,眼神出神的望着略顯陰沉的天氣。

「闖兒呀,朕怎麼捨得放你去勇字營呀,要不就跟在朕的身邊?朕是你口中的王侯,有鴻鵠之大志,卻不能腳踏實地,你去了勇字營,朕若是哪裏落了棋子錯了,還是需要你來指出來呀。」

李自成默默的不說話,他也坐在西暖閣上看着皇宮外的大明京師,心中有些五味陳雜。

大明皇帝的英明超過了李自成的預料,他進京這月余,雖然不知道萬歲為何要殺他,但是依舊認為大明皇帝若真的殺他,他大約也不會反抗,乖乖去死。

因為大明皇帝是英明的,而且還有那御雷之術,還有那神秘莫測的誅邪之能,怎麼看都是符合天子的設定,受命於天,有點推演的術法,也不奇怪。

若是萬歲殺他,他就該死。

但是他也漸漸的發現了大明皇帝並非無所不知,有些事,大明皇帝也有些理想化,就比如這重商一事上,就需要反覆斟酌,一道詔命下去,可能會要了大明朝的命。

其實李自成的話不難理解。

李自成說的這段話,並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漢朝賈誼所說,而且一直可以沿用至今。

其實商賈越多,大商人越來越多,社會必然產生務虛之風。

當一個國家的百姓們,辛勤勞作了三十餘年,結果連安身立命之所,都買不起,甚至不如人家花兩年炒房賺得多,這種務虛之風,就會達到極致。

世以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於俗願,其所未至,以相競高。

世人以俗氣奢侈互相炫耀,人們會羨慕自己不如別人的地方,困於四方錢財之內,所作所為,皆為利往,得不到,就會競相爭奪,甚至會去借貸,去爭搶這些虛妄之物,比如裸貸買包。

這就是務虛之風。

飾知巧以相詐利者為知士——大約就是社會上會誕生一大批成功學大師,四處宣揚自己的所謂的成功,而後獲得無數的擁躉。

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大約就是後世那些幣圈私發的演演算法貨幣,沒有任何國家信譽背書,卻有人趨之如騖,並且篤信其價值。

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為識理——大約就是官紳勾結,欺上瞞下,奪緡利,中飽私囊,比如神奇的400億。

全社會的務虛之後,必然需要有人接盤。

若是沒有人接盤,突然遭遇到了某些災難,就會:【即遇凶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飢甚焉。】

瘟疫和災荒,會檢驗一切。

朱由檢忽然笑容滿面,其實「重農抑商」和「房住不炒,發展實業」居然是一個邏輯循環,那就是務本。

李自成的勸諫其實很對,朱由檢的鼓勵商貿是務虛,而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務本。

朱由檢當然不是個小氣的人,既然李自成說得對,朱由檢的路線發生了一些錯誤,但是好在,已經在李自成的提醒下,是可以糾正的。

其實解決的辦法也不難,當大明皇帝深知路線錯誤,百姓根本無法享受到商貿發達帶來的好處,卻要為此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那就不得不借鑒古人的方法。

比如南宋。

商貨生產之後,必然會產生交換,產生交換,就需要用到貨幣。

而大明皇帝並不能阻攔商品的交換,若是不管,那富可敵國之後的豪強,就會告訴大明皇帝,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只要如同南宋那般,將鑄幣權收歸國有,將私人商賈變成官營,順帶着讓百姓各按本業,保障大明根本性穩固之後,再圖謀改制就是。

朱由檢越想越覺得可以,這不就是計劃經濟嗎?這一套他很熟悉呀!

「朕在考慮還要不要讓你去勇字營。」朱由檢有些猶豫的說道。

整個西暖閣都陷入了寂靜之中,沉默良久之後,朱由檢才揮了揮手說道:「去吧。」

且隨他去吧。

王承恩依舊在忙碌著皇帝出巡之事,他有些擔心的看着出巡的路線圖。

這要是出了什麼事,肯定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大明明公們不敢造反,但是大明的龍虎將軍已經反了,他們的確有合作的空間。

「現在有人去接福王嗎?」朱由檢突然開口問道。

王承恩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人接觸過福王,福王府上的太監回稟,有人去遞過名帖,但是福王沒有回應就把名帖給燒了,下令封閉王府,終日飲酒作樂,不見外客。」

「福王似乎是不敢。」

朱由檢一愣,才點頭說道:「多好個機會呀,他要是造反就好了,造反了就可以進一步的宗祿削減,進一步的折鈔,還能下達勤王詔書。」

國家陷入緊急狀態,對朱由檢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可以進一步的收權,開始他的計劃經濟。

可惜了,福王的膽量似乎差了點。

「改元之後,明公們就來不及了呀,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潤,桂王朱常瀛有什麼反應嗎?」朱由檢繼續問道。

若是改元崇禎之後,明公們再動手,還有什麼勝算?

那是朱由檢將正式成為一統天下之大君,接受萬國使者的恭賀,到時候明公們再玩什麼么蛾子,為時已晚。

王承恩拿了兩本奏疏遞給萬歲爺說道:「瑞王稱病閉門不出,惠王飲酒,從不提京城之事。桂王所封之地衡州,他才剛剛就藩沒幾個月,就發生了民亂,眼下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上書請旨移藩至梧州。」

「衡州民亂?」

王承恩點頭說道:「桂王大興土木,建造桂王府,極具奢華,前幾天被人攻入了藩王府內,湖廣巡撫劉熙祚趕到,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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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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