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勾心鬥角

第91章 勾心鬥角

周婉言眉頭一皺,冷冰冰的說道:「今天我會到乾清宮用膳,還請皇嫂放心。」

張嫣點了點頭,將長袖撩起,放在了椅背上,笑着說道:「前幾日,田貴人乘鳳輿去慈寧宮請安,是小太監抬着,皇叔看了很奇怪,就問為什麼是小太監抬着,而不是宮女?」

「田貴人說,小太監們多行為不端,不足為信。」

鳳輿是皇后的坐攆,但是有幾種情況,貴人嬪妃也是可以使用,那就是在前往慈寧宮見長輩,或者被招到乾清宮侍寢的時候,皇后就會讓鳳輿抬着人去。

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當皇后想要給哪個貴人或者嬪妃穿小鞋的時候,就說鳳輿大修,這樣這個貴人或者嬪妃,就沒得侍寢,也沒得見長輩了。

沒法見長輩,按照大明宮的規矩,是要罰俸的,貴人、嬪妃本身就沒有多少俸祿,再被罰,這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沒法侍寢,就沒有龍子。皇帝寵愛某個妃子的時候,會特意賞下轎攆,就是饒過皇后這鳳輿儀仗。

「田貴人怎麼說?」周婉言臉色鐵青的問道。

「聞坤寧宮小璫狎宮婢,故遠之耳。」張嫣輕聲說道。但是這句話無疑於在周婉言那裏,卻如同一道晴天霹靂一般。

狎具,何為狎具呢?就是太監假陽之物。

這東西在坤寧宮翻了出來,豈止是大事?她這個皇后之位,可能因此受到牽連!

張嫣看着周婉言的表情,輕輕的抿了一杯茶問道:「所以,婉兒,你這宮裏到底有沒有腌臢之物?」

「婉兒不知。」周婉言擦著冷汗,她對此事一無所知。

張嫣的面色終於變得冷厲了幾分,略帶幾分呵斥的語氣說道:「你的意思是,田貴人說謊了?田貴人一個月,也就在初一、十五兩天,能在慈寧宮見到皇叔一面,這一個月就見兩次,她好不容易和皇叔說句話,就是為了說句謊話嗎?」

「這世間之事,從無空穴來風!她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敢在萬歲面前這麼說嗎?!」

「倘若田貴人讓對食小宦官將某些東西留在你這宮裏,你就是一萬張嘴,在皇叔那裏說得清楚嗎?!」

周婉言被張嫣這兩句訓斥,弄的有些神情恍惚,臉色煞白的問道:「萬歲…」

張嫣嘆了口氣說道:「皇叔聞言勃然大怒,自然是要徹查此事,當時我就攬下了這樁事,吩咐王祖壽查了。」

「王祖壽是你坤寧宮的太監,但是皇叔不讓他告知你,而且他還真的查了出來。昨日皇叔問的時候,我多了句嘴,說是下人們亂說,已經掌了嘴,皇叔才罷休。」

「你是準備讓王祖壽欺君?還是準備自己應下這罪名?你可知小璫狎宮婢,這狎具一旦查實,你這坤寧宮近百的宮女宦官都得被驅逐出宮?」

周婉言這才知道,她這兩天沒去乾清宮,鬧出了多大的亂子。

「以後莫要在耍些小性子,皇叔容一次,容兩次,看你年紀小,再多容你三次,四次,可是再多了,皇叔心裏能不煩躁?你要是因為這小性子失了寵,才是因小失大。」張嫣看周婉言的臉色,也知道她算是聽懂了自己的話。

她張嫣一個寡嫂,能對周婉言形成威脅?哪怕是郎情妾意,天下悠悠之口,他們也走不到一起去,但是周婉言這小丫頭,總是誤會。

「前朝宋時的哲宗皇帝,哲宗皇帝的皇后,孟皇后,被指控行巫蠱詛咒婕妤劉清菁。哲宗皇帝怒極,命入內押班梁從政、管當御葯院蘇珪,抓了宦者、宮妾幾三十人,搒掠備至,肢體毀折,至有斷舌者。」

「等到結案的時候,沒斷氣的也說不出一句話了。坤寧宮裏的宮宦都是在信王府就跟着你的老人,一直伺候你,你願意看到他們這樣的下場嗎?」

「更休說那呂后和戚夫人的典故,就是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他的皇后賈南風,在做太子妃的時候,嬪妾懷裏身孕,賈南風直接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

「看看人家這些皇后在做什麼?你身後是你們周家,你的宮人,你要是耍著小性子惡了皇叔,可是想學那胡善祥嗎?!」

胡善祥,是大明皇帝明宣宗,也就是知名皇孫朱瞻基的原配髮妻,從太孫妃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連宮裏的張太后都十分喜歡胡善祥,明確表示支持胡善祥這個皇后之位。

可是結果怎麼樣?

胡善祥最後還是被廢了后,去了長安宮(景仁宮),得賜號靜慈法師,做了尼姑,要不是宮裏的張太后一直照拂有加,指不定下場會怎樣。

而胡善祥的對手孫貴妃在做什麼?

孫桂鳳偷龍轉鳳,取宮人子為己子。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張嫣在提醒周婉言,大明朝也不是沒有廢后的例子,若是還是如此渾渾噩噩,每日都是些兒女情長,未將這後宮當做是修羅場,其下場,絕對凄慘。

周婉言深吸了一口氣,低頭說道:「皇嫂教訓的是,婉兒記住了。」

「記住了就好。」張嫣點頭,站起身來,離開了坤寧宮,向著乾清宮走去。

「還是把詞讓給婉兒?」張嫣駐足在坤寧宮前,想了很久,看似她大獲全勝,但是自己真的贏了嗎?婉兒真的輸了嗎?

她最後還是搖頭,那首詞,她實在是喜歡,讓是絕不肯想讓的。

「總歸是破了戒,說是不爭不搶,最終還是搶了些喜愛的東西。唉…」

張嫣嘆了口長氣,她有什麼資格爭?

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

對此她有自知之明,但是人都會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在碰到的時候,就會失去往日的謙遜,變得面無可憎。

張嫣獃獃的看着乾清宮,這個她已經走了幾年的宮殿,對於每一個台階她都異常熟悉,唯獨和過去不同的是,這乾清宮換了個主人。

她有些駐足不前,一步錯,步步錯,現在開始爭搶詩詞,改日又會爭搶什麼?

張嫣踏上了乾清宮的台階,又縮了回來,說道:「移駕承乾宮吧。」

承乾宮是東六宮之一,也是田貴人住的宮殿,本來貴人是不住東六宮的,但所有人都清楚,田貴人升貴妃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沒人會懷疑這一點。

田貴人名作田秀英,乃是官宦人家出身,大明的皇后、王妃都要求出自鄉野,可是這側室可沒那麼多的講究。

田秀英的父親是田弘遇,年輕的時候世襲了家中的官爵,年紀輕輕就當了揚州的千總。

沒過幾年,田弘遇就混到了京師,做了錦衣衛的指揮,當初魏忠賢倒的時候,田弘遇和駱思恭之子駱養性,都是繼錦衣衛左都督,炙手可熱的人選。

駱思恭,就是田爾耕之前的錦衣衛左都督,田弘遇能和駱養性鬥法爭位,其實力不可小覷。

田秀英的父親是大明的錦衣衛指揮,差一步就是錦衣衛左都督了。

而田秀英本人,幼年時候,就師從宿儒,而她的繼母也是一名琴師。

田秀英自小就是琴棋詩畫樣樣精通。

尤其是擅長琵琶,餘音繞梁三日,訪道五曲,直接讓年少的朱由檢迷得顛三倒四。

而其笛聲之悠揚,有「裂石穿雲」之效。這是當年信王府時候,朱由檢親自題寫的評說。

十二三歲就已經可以吟詩作賦,每成一篇,總是秀艷典雅,傳誦一時。以至於坊刻不斷,其詩詞歌賦還出過個人的詩集。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不過是個大家閨秀,江南很多人家的女子都有這種才能。

但是因為田弘遇是個武將,田秀英還得從小習武,蹴鞠、騎射無所不能,可在騎射時,百步穿楊。

長短兵也是得心應手,尤其擅長火器,軍中各色火器,她也極為擅長。

這就是周婉言的敵人,現在的田貴人,未來必然的田貴妃。

貴妃,是四妃之首,距離皇后之位,僅僅一步之遙。

「雅步纖腰初召入,鈿合金釵定情日。丰容盛鬋固無雙,蹴鞠彈碁復第一。上林花鳥寫生綃,禁本鐘王點素毫。楊柳風微春試馬,梧桐露冷暮吹簫。」

張嫣還未走到承乾宮,就聽到了一個詩人吟詩作對,乃是一男子,張嫣眉頭一皺,隨即舒展。

是進宮的畫師吳梅村,素以刻畫美人聞名,是宮裏請來專門為了妃子們畫像的人。

鈿合金釵出自長歌行,指的是明皇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情定信物,這裏說的是當初朱由檢看上了人田秀英,就送了人家一個金釵,算是定了情。

朱由檢當初做信王的時候,窮的連宗祿都只有三千石,還養著四百校尉軍,連鈿盒都沒得買,只買了個金釵。

吳梅村這裏是給大明天子臉上貼金了,他不曉得朱由檢窮到這等地步,只買了金釵,沒買鈿盒。

吳梅村不知道內情,但是田秀英可不知道吳梅村不知道內情,還以為吳梅村藉機嘲諷大明皇室的窮困,當場就拔了劍。

「無禮庶子!膽敢指斥乘輿!」田秀英拔劍的龍吟之聲傳來,張嫣剛剛踏入宮門。

「見過懿安皇后千歲,女兒不知皇嫂到來,未曾遠迎,還請恕罪。」田秀英將劍放下,恭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這畫畫就畫畫,怎麼就動氣了刀兵,見了血光可不好。」張嫣疑惑的問道。

田秀英是又驚又怒,帶着七分羞憤,小聲的將其中緣由說的清楚。

「吳畫師且先退下吧。」張嫣揮了揮手,差點笑出聲來。

朱由檢連鈿盒都沒拿出來,就把人娶回了家,這事她都不清楚,更別提吳梅村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張嫣好奇的拿起了一盞宮燈,疑惑的問道。

田秀英看着那桃木紗燈笑着說道:「宮裏的燈炬,都是用金匼所製成,四面包着金板,上面鏤空出星辰日月圖案來透光,雖然看起來輝煌美觀,但有些不大實用,而且太貴了,女兒就用紗代替,這都是些揚州的小物件。」

張嫣心裏稍微算了算,要是能把金箔省下,這宮裏一個月少說能省上千兩銀子,看起來少,但是積少成多。

「你這承乾宮倒是越來越別緻了。」

張嫣左右看了看,承乾宮都已經換上了紗燈,她昨日收到內監司的賬目,看到了承乾宮還了宮燈,還以為田秀英知道自己貴妃位子定了,要擺排場,到了承乾宮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她。

「拆了幾個宮裏的高牆,換了樹籬,還弄了個假山,那邊花園裏種了些花草。別緻倒是別緻了,就是讓皇嫂看了女兒的笑話。」田秀英示意宮人們取端茶倒水,取來了幾個包裹。

袁貴人和田貴人他們自稱女兒,這件事並不是大明朝的傳統,而是信王府的傳統。

當初信王府的時候,周婉言立下的規矩,凡東西宮對上言,皆自稱女兒。

若是袁貴人和田貴人和皇帝說話,都要學那坊間被買賣的丫鬟一樣,自降一輩,自稱女兒。這讓張嫣怎麼聽怎麼彆扭。

但是張嫣還是很支持周婉言做皇后,對於她立下的規矩,張嫣也從未說過什麼。

「這是揚州尖鞋,平底,行無履聲,女兒給萬歲和皇嫂一人納了一雙。這是月華裙,月華裙講究化繁為簡,只在裙角綉上一圈花紋,好看而不媚俗。這是對襟白綾襖兒,正是穿的時候后。」田秀英從宮女手中接過了托板,一個個介紹著說道。

這都是蘇祥,蘇州揚州的一些衣物,倒是很好看,淡藍色的長裙和白色的襖兒,倒是映着那句好看而不媚俗。

張嫣撇了一眼田秀英的手,上面被扎了很多針眼,做針線活做的多了,就容易扎到,而且那個角度和一些位置,張嫣甚至能夠判斷出,她是在做袖子時扎的,還是在納鞋底的時候扎的,看來的確是親手做的。

「倒是辛苦你了。」張嫣不動聲色點頭,將手中的衣物,遞給了宮女。

「還有一件,是專門給皇嫂備的水田衣。」田秀英抖動着開一間衣物,從衣物後面探出頭說道:「本來這水田衣呢,都是碎步拼出的衣物,洪武年間,太祖皇帝推崇了很久,後來逐漸形成了這種拼接衫樣式,最適合皇嫂,女兒就給皇嫂做了一件。」

「好看。」張嫣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她不是在敷衍,是真的好看。

「我就是過來看看,告訴你一聲,坤寧宮狎具之事,已經了結了,是宮人們閑言碎語罷了。好了,我先回去了。」張嫣收了禮,走出了承乾宮。

「恭送懿安皇后千歲。」田秀英顫抖著行了個半禮送行,她當然知道,坤寧宮不是閑言碎語,但是既然張嫣這麼說了,這事也就這麼了結了。

張嫣回到乾清宮,笑盈盈的說道:「皇叔,婉兒那小丫頭,這幾天不是在跟皇叔置氣,也不是在耍小性子,而是在給皇叔做衣服,還給我做了幾件呢。她還專門跑到了承乾宮,跟田貴人學着蘇祥的樣式。」

「這是婉兒做的?倒是越來越心靈手巧了。」朱由檢拿起了幾件衣物,點頭說道:「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你看着針腳。」

宮人們都喜歡胡說八道,前幾天是狎具,今天是皇后剪了給萬歲做的冬衣要做褥子。這哪裏剪了?還學了新花樣。

朱由檢並不清楚,這是田秀英親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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