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異變
赴這場約前，尤勁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決定。
潛意識中還在找尋挽回理由的心念，他也不是全無自知。否則，他就不必自斷後路，刻意去向謝芊芊強調「等我」。
進了這間VIP放映廳，自從李凝思卸下冷然，以尤勁無法抵抗的「行為模式」，給出明確的挽回態度起......尤勁的反應，便如自知中的擔憂一樣，動搖了。
再到得知那一晚所發生的，並非自己揣度的那般......他心中那寧可「負己」的打算，幾近崩塌。
不過，動搖也好，崩塌也好，這一切雜念，只如少年時的一襲春夢......片刻的隨心隨性，皆為朦朧。
相擁的意亂情迷間，尤勁確實很想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回到從前......但是，短暫的忘情，是因他的內心，有一度在迴避謝芊芊的期待。
一旦念及，深知避無可避，尤勁開始後悔：為什麼又和她......
這份卑劣的悔意生起之時，便帶出無盡的愧疚。
偏偏，在這揭曉決裂當晚的真相之際，他對李凝思，又何嘗不愧疚。
兩重愧疚，要去彌補的方式，則是兩條完全相反的路徑......兩難至極間，撕心感，幾近將他撕裂。
如何怨責自己，他都無法平衡心緒，不斷累積厚重的怨氣，終究往外溢出。
他兩手猛地抓住李凝思的雙肩，接着便是一陣亂晃：「你知道......我......你為......」
語無倫次的嘟囔，沒人能夠聽清，僅能聽出好像是在質問什麼。
只是，哪怕被尤勁晃得幾乎散架，李凝思也明白，那無非是在怪她「為什麼現在才說」。
對這責怪，李凝思亦有她的委屈：「本來......本來就是你不對......你不主動來說......還怪我......」
這話，如眉心一槍，打得尤勁當場失了生機。
無話可說間，他抓着女孩肩膀的兩手，驀然垂下。
那晚之後，之所以始終沒有主動去接觸李凝思，是因尤勁認定女孩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
先將自身擺放在了被傷害者的立場，尤勁自是理所當然地等著李凝思來認錯。
現如今一復盤，她並沒有如我猜測中那般行事，反倒是我自己妄加揣度，翻臉翻得不由分說......
幡然間，尤勁驀地想起上午小小的那句沉聲慨嘆：我只勸你，作決定前考慮清楚，別搞到最後既負人、又負己。
眼前，負人，已成定數。
該負誰，不該負誰，已非抉擇艱難的問題......這道選擇題就擺在面前，他是根本不敢去選。
至於負不負己......事到如今，他又怎麼有臉去思忖如何避免負己？
望着彷彿在引頸靜待死神鐮刀落下的尤勁，李凝思糾結地咬咬嘴唇，而後哼了一聲，才輕言道：「你......現在，發條訊息給那個本來約好的小姑娘，告訴人家，你有女......朋友。然後，好好想想，電影結束后，怎麼哄我開心......也不為難你，只要我被你鬨笑了......」
對此時的尤勁來講，後面的話是什麼，已然不重要。
如今田地，別說發條短訊告訴謝芊芊自己有女朋友......哪怕是單單告知人家今晚的約會取消，他都做不到。
然後，他的兩腮，便被李凝思狠狠揪住撕扯：「看來......你還要考慮考慮？」
忿然間，李凝思那雙哭腫的眼眸，又盈滿淚水。
先哭出聲的，卻是尤勁：「早一點......早一點知道......該多......好......」
當着李凝思，尤勁怎麼也不能說：如果現在回到你身邊，她怎麼辦？
所以，他只能哀怨何不早知。
發出悲鳴時，尤勁的臉還是仰向天花板，伏在他身上的李凝思，看不到那慘然表情，只能感覺到其整個身軀如抽搐般的劇烈顫抖。
只是，這並不能抑制女孩的忿然：「早一點！還敢說早一點！後來那個周末中午......特地到小小說的餐廳，我就是想和你說清楚！！」
怒吼至此，李凝思緊咬牙關，忍着忍着，還是嗚咽起來：「可是你......你就......就拿一副吃人的樣子瞪我......拿難聽的怪話嗆我......根本沒給我解釋的機會！！」
既已知道是自己想錯，再被翻到那日午間的老賬......激起懊惱，只如一把咸鹽，撒在了尤勁那顆本已被悔意撕裂得血淋淋的心上。
「你......你......」
哭到已然不能成言的李凝思，身子蜷在尤勁胸口，兩手則向上一伸......而後，女孩扯著尤勁的頭髮，想把那張仰著很久的臉扯低，好狠狠瞪他。
這一刻的尤勁，全然無顏與李凝思對視。
他硬犟著，想籍由頭皮的扯痛，來沖亂悔意。
然而，這般自私的取巧，只能是徒勞。
那天，我本來......明明也想到她是來澄清的，為什麼僅僅聽到她說了談判的結果，就瘋了呢？！
一直盼她伸手來救，怪她執迷不悟......其實，伸來的手，卻是被我自己打走。
愚蠢的揣度后，又愚蠢地斷送了挽回的機會......
眼下再想挽回，卻已沒有一條不負人的選擇存在。
想着這一錯再錯的步步臭棋，仰望中，影廳那黑漆漆的天花板在他眼裏，都似因心中洶湧的悔意而開始扭曲翻滾。
哭到發聲都難的李凝思，終究拉扯不動尤勁，脫力間，她鬆開了尤勁的頭髮。
無意中，女孩垂落的兩手，指尖滑過尤勁的面門，擦帶到了尤勁的雙眼。
尤勁形似枯木，總也不至於眼睛被擦到都沒反應。
他本能地將眼一閉，窩在眼眶內的淚水，便加速溢了出來......且因還仰著臉，溢出的淚水順着太陽穴，一直流到了他的耳中。
一時間，李凝思的泣聲，電影的原聲，都因耳道中忽然湧入的熱流，而變得模糊起來。
這耳鳴般的聽覺模糊，加上視線中那好像仍在不停扭曲的天花板......兩種感官的異常，合成出一種類似於暈眩的......
不對，不是類似於暈眩......是真的......
察覺到暈眩的剎那，暈眩感即驟強至極度猛烈，猛烈得讓他如墜深渦。
這般詭異的暈眩，於尤勁的印象之中，算得上遙遠......且因多年來一直刻意避免憶及，而讓他在自我暗示中，似是將此「淡忘」。
只是，存心的淡忘，經不起提醒。
恍惚中，他一個激靈：這是......又來了？
無論這間影廳的天花板是否真的有過扭曲，終歸是黑漆漆的。
仰面閤眼對着這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瞼下的視覺，亦該是黑漆漆的。
但在此刻，他雖未睜眼，卻能明顯感覺到：眼瞼外的世界，正在變亮。
影片，尚未過半。
經歷過兩度異變的尤勁，當然不會以為是廳頂的射燈亮起。
如果此時睜眼，是依然身在影廳，又或者......
心念至此，忽有一份悸動，油然而起。
儘管重來后的這些年，他一直害怕再觸發這莫名的回溯......但於此刻的追悔兩難中，倘若時間再一次倒退，或是幸事。
如此想着，體感上的變化，一點點傳來。
方才聽覺上的濕糊朦朧感，瞬間消失......影片的原聲，卻不再有，懷中女孩的低泣，也已消失。
消失的，不是泣聲......擁她在懷的感覺，亦都消失。
與此同時，尤勁可以確認，自己現在絕對不是坐在影廳的沙發上。
這一刻究竟是何體態，仍在暈眩的尤勁並不確定。
但是，兩手正支撐在一種冰冷光滑硬物表面的觸感，明明白白。
掌心觸碰的，應該是玻璃......之前坐着的地方，可及之處，肯定沒有這麼大塊的玻璃。
剛剛清晰起來的聽覺，正被砰砰的劇烈心跳聲佔滿。
此時睜眼，尤勁並不知道將會身在何時何地......他只企盼，異變前那「既負人又負己」的絕境，還能有機會去修正。
不過，忽而生出的另一重念頭，又讓他毛骨悚然，悚然到瞬間淹埋了新生的企盼。
於尤勁來講，1997年中考，那初次的時光回溯，只像是一場玩笑。
相比於之後的人生走向，倘若上天真的收回這個玩笑，讓他在父母的蔭護下順利步入高中、大學，他未必願意。
之後，從2018年的同學會，直接跳轉至1999年的同學會......這一度重新來過，實令他感恩至今。
即便算不上盡善盡美，這一條人生軌跡，亦最大限度地貼近了他所追尋的理想。
只是，漫步於這條軌跡之上，自始至終有一份猜疑在困擾尤勁：這番重來，是否同李凝思有關？
眼前，只因一時的誤判，導致這條本應令他滿足的路再次走錯......
偏偏，重新來過的機會，似乎再一次降臨。
偏偏，李凝思又在身旁。
2018年的那一回，尤勁正是在李凝思的慨然間，於悔不當初中，回到了1999年。
片刻之前，又是在李凝思的幽怨泣訴間，尤勁懊悔兩難，然後......
這后兩次異變，觸發情境如此雷同，直讓尤勁不由地冒出一層冷汗：會不會......就是她搞的鬼？
儘管究竟是什麼「鬼」，尤勁尚無頭緒......但要再說異變同李凝思無關，他絕不會相信。
如果異變真是她所導演，這些年，這些事，她對我，我對她......這一切，都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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