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豈曰無衣

第五章 豈曰無衣

秦蒙臉色忽然無比凝重道:「這個,一會兒再說。總之,重騎面前,我們若待宰羔羊,毫無抗力,唯有兵行險著,方可有一線生機。」

周庭贊欲待追問,秦蒙卻怎麼也不說了。

轟轟轟,小步慢跑,如同移動山丘一般的密集重騎,帶着極為整齊的步調,一點點接近了隋軍防禦方陣。

秦蒙帶着周庭贊,慢慢走到了方陣側前的位置。

「看我幹什麼?盯住敵人,準備迎敵!」秦蒙見有人看向自己,大聲喝道。

所有人一凜,趕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要碾壓過來的重騎身上。

秦蒙計算著距離,忽然喝道:「周庭暫聽令。」

「末將在!」周庭贊快要憋瘋了,秦蒙剛才說了有安排,可就是不說,這可把這個直筒子一樣的人給折磨不輕。

「看見重騎那個指揮官了么?來,把我扔到他的左進,只要你能把我扔在他方圓三丈範圍,就行。」

「什麼?」周庭贊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命令。

「把我當成東西,扔到那個重騎指揮官的身邊,快!」秦蒙臉上浮出了一抹寒霜,目光炯炯盯着周庭贊。

饒是周庭贊喋血沙場無數,還是被秦蒙如此大膽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給鎮住了。

周庭贊舔舔嘴唇道:「長官,我,我可不敢。弟兄們可都看着呢,我要是把長官扔到敵群當中,我,我都不敢想像我是怎麼死的。」

秦蒙上前,一把薅住了周庭贊前胸護甲絛。

周庭贊山一樣的漢子,竟然在秦蒙面前有些腿軟。

當你敬服一個人的時候,別管你力量有多大,心理上的敬畏,讓你表現出來的,就是服軟。

秦蒙緩緩,無比凝重道:「重騎密集衝鋒,乃碾壓之勢。我們兄弟,縱然是悍不畏死,亦是以卵擊石之態。為今之計,唯有斬殺其指揮官,亂其陣腳,方有一線生機。周庭贊,我身負達奚將軍重託,全體兄弟厚望,我不上前,誰人向前?來,執行命令!若我身死,兄弟們也萬難倖免。如此,咱們兄弟共赴黃泉,再戰突厥!」

周庭贊聽得熱淚長流,忽然翻身拜下,連磕幾個頭,站起身來,抓住了秦蒙的腰帶,發出一聲長長的怒吼聲,原地轉了一圈,將秦蒙如炮彈一般,扔向了突厥重騎當中。

隋軍正緊張注意突厥重騎,誰也沒想到,會忽然能出現個空中飛人。

等到秦蒙飛過重騎頭頂,快要落地的時候,隋軍部眾才反應過來。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在突厥重騎身上移開,轉移到了周庭贊身上。

周庭贊雖說是奉了秦蒙命令,但總覺理虧。

再想想秦蒙處境,周庭贊大聲解釋道:「長官欲取那突厥指揮官性命,命我為此,兄弟們可勠力向前,跟長官匯合才是正途。」

謝蘊雙眼噴火,來到了周庭贊身邊:「姓周的,你特么豬腦子啊?長官要冒生命危險,你就給扔過去啊?特么的,長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謝某一定不會放過你!」

周庭贊訕訕道:「謝蘊兄弟,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咱們趕快衝鋒,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啊。」

謝蘊狂傲是狂傲,不服管是不服管,但要碰到能讓他折服的人,他就一定會矢志不渝奉獻自己的忠誠。

秦蒙殺了他的手下,本是讓謝蘊十分記恨的事情。

但是,戰場上秦蒙身先士卒,以命親身示範,讓謝蘊心裏有些服氣了。

現在,秦蒙居然敢這麼干,謝蘊早忘了秦蒙殺了自己的人,他就一個念頭,不能讓一個兄弟,就這樣孤身犯險而亡!

「王輔梁隱,快給我沖!」謝蘊一邊說着,一邊將自己身上的重甲解下。

「謝蘊,你,你幹什麼?」周庭贊萬分疑惑,不理解謝蘊的行為。

說話間,謝蘊已經將身上重甲脫下,兜襠布條,一身小麥色肌肉露出。

「快,把我扔到長官身邊!」謝蘊眼角,緩緩泛出血絲,他眼睛瞪得已經睚眥盡裂。

周庭贊這才明白謝蘊為何要這麼做,他遲疑一下,雙手抱住謝蘊,再次奮起神力,將謝蘊也扔進了重騎陣列當中。

隋軍上下炸鍋一般嗷嗷亂叫,本已陷入到絕境當中的他們,這時候根本就沒有生死這一考慮,眼見長官一個又一個飛進敵陣,恨不得衝上去咬上敵人幾口才能舒緩心中之氣。

梁隱忽然走到了隋軍陣列前,轉身背對突厥重騎,對隋軍士兵喝道:「兄弟們,長官尚且飛身入陣,搏命殺敵,我等有何面目惜命?」

士兵們幾乎要竄起來了,紛紛叫道:「我們不怕死,下命令吧,沖吧!」

梁隱眼神無比凌厲,大喝道:「突厥重騎,刀劍難傷,如此密集衝鋒,我等上前,也是徒勞無功。唯一解救長官之策,就是停滯他們衝鋒步伐。我有一策,必死之策,可解此危。組成百人人牆,手臂相纏,沖向重騎。」

說到這裏,梁隱將手中大刀重重擲於地面,疾呼道:「我百人必死,然則如此則必停滯重騎!誰人敢來,與我共死!」

「我來!」

「我來!」

……

所有的隋軍士兵,都擲下了自己的兵器,走到已經轉過身的梁隱身邊,手臂纏繞在一起,拉起了一道人牆。

取了百十人,梁隱喝令停下,幾乎吼破了喉嚨道:「王輔,周庭贊,我領這一百兄弟先走一步,解救長官的重任,就在你們身上了!弟兄們,沖啊!」

嗷嗷嗷……

百十人組成的人牆,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嚎叫,手臂挽着手臂,如風一般,沖向了突厥重騎。

突厥人的重騎兵,一下子傻眼了。

他們不是沒見過不怕死的衝鋒,可像今天這樣,手裏沒兵器,臂環臂成建制的人牆衝鋒,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要幹什麼?除了送死,沒有別的可能啊。

還有,這些人牆後面的士兵,倒是有點衝鋒的樣子,可他們怎麼把手裏的兵器全扔了,難道,要靠拳頭來打么?

就在突厥重騎前排士兵不明所以的時候,梁隱帶領的一百多人牆敢死隊,已經衝上來了。

砰砰砰砰,咔咔咔咔……

一聲聲肌肉撞擊的鈍響聲,以及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

大隋將士的血肉之軀,撞擊在玄甲護身的騎兵身上,真的就像是雞蛋碰上了石頭。

儘管撞擊嚴重的部分,骨頭都斷了。但大隋將士的手臂死死纏在一起,組成了一道韌性十足的人牆。

他們,靠着一口氣,一股毅力,彼此聯絡,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擋着重騎的衝鋒。

突厥重騎,依舊還能向前,但速度,已經被遲緩下來了。

對於密集型衝鋒陣列來說,整體隊伍的速度遲緩,是非常致命的。

因為密集型就意味着擁擠,一旦移動方向前方速度減緩,後面根本就來不及協調,自相就會產生衝撞,混亂也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突厥重騎出現短暫的混亂,後續的大隋士卒,卻是沖了上來。

嗷嗷嗷……

王輔,周庭贊率領的大隋士卒,緊跟着人牆同伴的腳步,衝到近前,他們雙眼冒着火,不但無視敵人的兵刃,甚至連袍澤的屍體都不顧了。

他們紛紛踩着已經倒下袍澤的屍體,有的竄上了敵人的戰馬,摟抱着突厥人滾到了地面。

有的,則直接抱住了馬首,跟戰馬角起了力。

沒有兵器的對撞了,人與人,已經緊緊糾纏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法搏殺。

一拳打在重甲上,就是一道血印,一嘴咬下去,就是嘎嘣斷了幾顆牙齒。

沒有疼痛,甚至沒有感覺,有的,就是要把胸中的那口氣給發泄出去!

秦蒙被周庭贊扔出去,不但讓隋軍弟兄意外,把突厥人也給嚇了一跳。

出於本能,秦蒙落地的方向,幾個重騎士兵盡最大可能進行避讓。

倒不是說怕砸著,而是怕驚了戰馬,這麼密集隊形的衝鋒,一旦戰馬驚了,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秦蒙結結實實摔落到地面,地面的黃土,倒是沒給他帶來多大傷害。

不過,畢竟是玩了個沒有保險繩的空中飛人,這一下,也把秦蒙摔得有些岔氣。

幸虧這是重騎,移動不是很快,不然,秦蒙根本就沒有喘息調整的機會。

稍稍看了一下四周,秦蒙確定了自己要斬首的目標。

周庭贊扔的方位大體差不離,距離突厥重騎指揮官,能有十個騎兵的身位。

秦蒙也不起身,就在地面上靈活翻滾,遇到馬蹄,直接出刀砍,在笨拙的重騎中間,秦蒙竟然左突右閃,慢慢接近了目標。

但對方也不是易予之輩,很快,對方就覺察出了秦蒙的意圖。

伴隨着一聲聲喝令,幾個十幾個突厥重騎,錯落有致在秦蒙和他的目標之間謝次擺開,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

秦蒙的斷霓刀,固然削鐵如泥,能對突厥重騎造成有效的傷害,但連番戰鬥,已經嚴重透支了秦蒙的體力,砍翻了三騎,秦蒙就感覺自己的氣息不夠,每刀揮出,甚至是翻滾,都是咬牙榨乾自己最後的體力一般。

漸漸的,秦蒙的視線有些模糊了,周圍如林立一般的突厥重騎,在他眼裏就像是夢中見到的景象,虛幻,還有些變形。

秦蒙知道,這是體能嚴重透支所產生的感覺上的錯誤。

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了,周圍笨拙的重騎動作緩慢,可他,連緩慢的動作都做不出來了。他坐在地上,看着周圍如死神一般的重騎,露出了笑意。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秦蒙淺頌一句,忽然有了感慨,穿越過來,雖然只有兩天時間,但他已經完美體會到了男人之間的袍澤之情,以及男人所應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並為此不惜付出所有的一切!

這是任何豐厚物質和奢靡精神食量所無法帶來的成就感!

這一生,無悔了!

秦蒙拄著斷霓刀,顫巍巍站了起來,嘲諷地看着周圍的敵人。

我,是個戰士,要像所有慷慨赴死的戰士一樣,勇敢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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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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