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魚死網破

十二月二十四，良辰吉日，天降大雪。

陰沉沉的天氣，預示著某種不詳的預兆；被毀滅的鳳凰圖案，那是歷任皇帝封后典禮的地方；集聚的寒鴉，向著宮牆的南方飛去，那裏——是棲鳳宮的方向。

一種源自於內心深處的恐懼，深深的扼制住了太后的咽喉，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魚死網破的決定。

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到息夷這個人，從十年前他鼓動袁言叛亂那個時候開始起，有某些東西遠遠凌駕於野心和權勢之上，那是……仇恨！

這些年來二人相互博弈，她本以為二人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可是沒想到的是她遠遠不了解這個人。那樣一個薄涼的人，在他擁有了權勢和財富之後，站在那個萬人敬仰的位置上，竟然還放不下一個死去了幾十年的人。

是多少年前，在這鳳凰台上，那是個溫暖的季節，滿城的花開錦繡，她的姐姐穿着硃紅色的鳳袍，被迎入了這宮城中。

那時的她，不過是周家不起眼的庶出的姑娘，眼巴巴的看着那驚才絕艷的長姐，被世上最尊貴的男子那般細心的呵護在懷中，若稀世珍寶。

所有人都說，身為周家最為出色的姑娘，配的上她的，只有長安城中這位帝王了。

而她，不過是一個側室所生的庶女罷了。

無論她的容貌怎麼出色，也只能在長姐之下，因為周家，只需要一個皇后！

他們都說，長姐才情橫溢，擅長書畫，其實她的書畫遠遠都在長姐之上的，只是在很小的時候，她在書畫上勝過了長姐，帶來的不是父親的誇讚，而是姨娘的殞命的時候。她便知道，有長姐在，她永遠都不能勝過她。

畢竟，比起性格溫和到愚蠢的長姐，她的母親大夫人才是周家後院中最厲害的人物。

在周家，嫡女之爭比嫡子之爭更加兇狠。周家最為出色的女子是要當做皇後送到宮中的，而周家靠的便是皇后的扶持。

長姐，從小就是當皇後來培養的。

當流着同樣血脈，卻有着截然不同命運的姐妹二人，她站在鳳凰台上，身邊是世上最為尊貴、最為俊朗的男子，接受着萬人敬仰，而她只能在角落裏默默的仰望，在她的光芒之下，她永遠是那樣的不起眼。

似乎，是那樣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那天，與她同樣在角落裏默默的看着這一對璧人的，還有另一個陰鬱沉默的男子。

她是記得他的，是父親的門客，好聽一點的是門客，難聽一點，跟家奴沒什麼區別……

便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男子，多年以後她沒想過，會讓她的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到權傾朝野的南夷國師。那樣一個聰明的人，怎麼會一時大意被人暗算，經營幾十年的勢力全部瓦解，滿盤皆輸，淪落到長安求她庇護的下場呢。

他是故意的，故意示弱以落敗的姿態回到長安，讓她放鬆警惕。她以為，回到長安的他不過是個喪家之犬，可以隨意拿捏，給了他隨時出入宮城的權利，沒想到，她所走的一步，都是他的算計之中。

以示弱的姿態回到長安，以她與李離之間的矛盾為誘餌，誘使她以為他最終對付的目標是李離，二人結成盟友，消除她的戒心。

可是沒想到，最終他的目標不是李離，他要的是整個李氏皇族的性命，動搖的是大祁江山！

今日李離大婚，宮中帝后親自主持，觀禮的莫不都是朝中文武大臣。如果此時有刺客得手，造成損傷的話，那麼大祁國之根本都要動搖！好，好一個息夷。

十年前，息夷藉助南夷勾結袁言，欲奪大祁江山，此計沒有得逞。十年的時間，李離留守在徐州的軍隊將邊境安守得固若金湯，他心知藉助南夷復仇無望，所以便用這樣的苦肉計回到長安，相當於斷了自己一隻臂膀，攪弄這長安的風雲！

但是，雖然有流散的箭矢設到這鳳凰台上，造成短暫的慌亂之後，太后發現，本該在鳳凰台上的李離，不知何時不見了！

太后只覺得身體一軟，半是癱坐在了原來的位置上，看着一臉驚慌的元樂帝，淡淡道：「不過是些宵小之輩進宮行刺，皇帝不要在臣下面前失了儀態。」

此時太后雖然表面鎮定，但是心中卻也是百味陳雜。這個時候李離消失不見，顯然是已經預料到了今日局面，早早的做了準備。

寒鴉飛向的南門方向，誰也不知那裏歷經了一場什麼樣的廝殺。

本該是在這鳳凰台造成的一場殺戮，被李離攔截在了南門。

此時救駕的侍衛比之平時更快的速度將鳳凰台周圍保護了起來，文武大臣們也將將安定了些。

大雪，陰沉沉的天氣，掛在長長迴廊下的琉璃燈，集聚的寒鴉，還有遠處的殺戮。

這樣的場面，何其的熟悉，當以為離幸福最近的一刻被毀滅，既定的命運誰也無法更改，最終不過是回到了最初罷了。

今日在鳳凰台上的變故遠遠在顧衣的預料之外。這樣大的陣仗，驚動了聖駕，目的不僅僅是擾亂這一場婚禮，而是真真切切的刺殺！

這件事情，不會是周家做的，周家想要通過李氏皇族為傀儡，不可能做出這樣自毀長城的事情；也不會是李明淵做的，他是個極其聰明人，前世能夠蟄伏那麼多年隱忍不發最終名正言順的登基，是不屑於也不敢動用干戈篡位的；是息夷與獨孤魘聯手做的嗎？

他們恨李氏，恨大祁，野心勃勃。只是，如今李離尚且在長安，兵馬都是由李離調動，他們為何會選擇這個時候動手？又怎麼在這樣嚴密的守衛之下，逼近宮城的呢？

顧衣的餘光看到了太后慌亂還有……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就是說，這件事情很有可能與太後有關！

太后在這婚禮上想製造一場騷亂，讓他與李離的婚事不能順利進展下去。她最終的目的，一是依舊不甘心李離不肯娶周家的女兒，二是，她不想讓李離如願以償！

二人雖然為母子，但是早就已經無母子情分。從當年太後為了野心設局誅殺李離開始，她早就將自己的野心與周家的利益凌駕在李離之上！

不，或者是更早開始，他們母子之間，早就已經無任何情分可言。

但是，這樣一場騷亂出乎太后的意料，對方將計就計，竟然真的帶人逼近宮城，行刺殺之事。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也未曾預料到，李離早就做好了準備，等着他們一網打盡。

顧衣漠然的看着這一幕幕，似乎是在看一場鬧劇一般。這鳳凰台上，早就已經沒有了李離的身影，獨留她一人。

有着經天緯地之才的他，縱然離開八年的時間，縱然多年之後帶着什麼樣的恨意再次的回到長安，但是他依舊以守護者的姿態，守着這大祁的江山，守着這李氏皇族。

這樣的執著，當年的顧衣到他死都沒想明白，為什麼那樣一個聰明人會選擇盡忠這樣一條不歸路呢？

後來想明白了，他守的不僅僅是這個江山，而是這個人……

天煞孤星，命運多舛，這樣的命運，從出生開始便就註定了。

不管這一場叛亂是真是假，最終有沒有平定。在他們成親的日子出了這樣的事情，已經坐實了她命格不詳的預言。

而在數日之前，元樂帝將彌剎大師請到了皇宮中。彌剎大師，是臨氏的親叔叔！

那是調查老夫人的事情的時候吳陽無意間查探到的，昔年臨家與周家有些交情，難怪多年以後會以棋子的身份安插進了顧家。

臨氏恨她入骨，而她又是彌剎大師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只要他幫臨氏一把，只要這位得道高僧，都來坐實她那糟糕命格的預言，這一輩子，她都已無翻身的餘地！

她從來都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悔過，哪怕是前世因為李明淵丟了性命。

但是這一世，她寧可與李離沒有任何交集，不然又怎麼會捲入這是非當中！

帶着火的箭矢射過來又引起了一陣慌亂，禁軍連忙換上盾牌將眾人保護在中間，帶着火油的箭矢很快將周圍的一切燃燒了起來，那垂著的紅色紗幔也被大火吞噬，擁擠踩踏之中，顧衣也被擁擠在推搡的人群中，那些暗中保護顧衣的侍衛根本就無從下手。

原本還被視為不詳的大雪天氣，此時卻是成了唯一緩衝的生機。也幸好下雪，不然那樣的火勢能夠頃刻間將所有人吞滅。

耳邊是刺鼻的燒焦味還有哀嚎聲，這些大臣貴族們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的風姿，顧衣原本就是站在這鳳凰台中間，夾雜在人流中，退無可退，進無可盡，鮮紅的顏色，跟那吞噬了棲鳳宮的火焰一樣……

暗沉沉的天氣，火苗將一方天空映的通紅，那是……棲鳳宮的方向，此時被大火席捲，所有一切，都在艷烈的大火之中化為灰燼。

「我為你，燒了這困了你一生的牢籠，你應該很高興吧……」

火光映着他眼眸通紅，他眉眼癲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