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世夢魘
夢中驚醒，猶自心驚。
天水碧的幔帳，綉著細碎的白色花朵，蜿蜒逶迤拖地，輕如薄霧。屋子裏的地龍燒的暖洋洋的，香爐里殘留着安神香的香味。
這是她溫暖香軟的的閨閣，並非是江南青樓黑暗陰森森的小房間，也非是冰冷沒有一絲人情味的侍郎府。
顧衣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是夢而已，不過是夢而已。
心神定下來，目光落在了那放在枕邊的摺扇，長長的紅色流蘇，跟鮮血一樣的顏色，顧衣一陣噁心。
若非是李離莫名其妙的送來了摺扇，她又怎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噩夢。心中更是對李離多了一層埋怨。
聽到裏面的動靜，遠書便連忙推門進來，見顧衣臉色不好看便奇道：「小姐是昨晚沒睡好不成？」
顧衣接過了遠書手中的毛巾擦了擦臉，一面吩咐遠書後面的墜兒道：「將那扇子收起來吧。」
早膳是在端居用的，因為着顧至遠讓她在端居中禁足，是以顧衣難得了幾分清閑，暫時不用去面對顧南月她們母女二人。
「小姐，聽說昨日世子遣人送了補品給三小姐可將我們家的大小姐給氣壞了。」墜兒消息最是靈通，收好扇子便跟顧衣八卦道。
衛王世子？想到那日李明淵無禮的舉動，顧衣的眉頭不由得蹙了蹙，道：「衛王世子，似是與三小姐的關係十分親密？」
「可不是么，雖然國公爺不說，但是顧家兩位小姐可是喜歡世子的很。只是世子雖然常來顧家，待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一視同仁，看不出喜歡誰更多一點。不過大小姐如今滿了十七了，三小姐也十六了，估計過不了一年親事是要定下。」墜兒清脆的聲音道來。
前世她回到長安，顧南晴已經嫁到番邦和親，顧南月成了名副其實的顧家嫡女，可是彼時顧南月已經十九歲，卻還未如願以償嫁給李明淵！
當年她一心繫在李明淵身上，並未多疑他與顧南月之間的事情。雖然曾聽到一些關於李明淵與顧南月的一些流言，可是彼時想着若是李明淵真的喜歡顧南月的話，要娶她早就娶了，又何必等到顧南月都快二十了還一心拖了下去呢？到死，顧衣都沒弄明白。
顧南晴……顧南月……
顧衣想到前些時日是在梨春園對面的酒樓里遇到的李明淵……那時顧南晴盛裝打扮，莫不是為的就是見李明淵？
在私底下與顧南晴私會，轉眼間又來招惹她，隔日又送東西到顧家慰問顧南月。究竟是該說李明淵生性便就這般風流無恥，還是該說他對顧家的女兒情有獨鍾？
可是這究竟是為何。
除卻她之外，雖然顧家雙姝才名在外，若是李明淵只是個毫無野心的世家子弟，娶一個能為他紅袖添香的妻子倒也是罷了。
可是與世無爭只不過是李明淵的表象而已，暗中經營，收買人心結黨營私，無不表明了他想要那個位置的野心。
而顧家門楣雖高，但是顧至遠這些年來一直遠離朝政，顧家的爵位世襲到這一代已經手中並無實權，李明淵這樣費盡心思接近顧家、拉攏顧家，又是為了什麼？
墜兒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讓顧衣心中轉過了這麼多念頭，見着顧衣臉色陰晴不定的，有些怯怯的問道：「小姐你怎麼不說話了，可是奴婢說錯了什麼？」
顧衣見着墜兒一臉怯怯的模樣，笑了笑道：「沒什麼，你做的很好。你和府中的丫鬟關係好，為我多打探打探蓮院和二房那邊的事。」
李明淵送了補品的消息傳到二房那邊，估計已經蓋過了李離送了摺扇給她的風頭，這個時候，她倒是真的有點感謝李明淵了。
「娘，世子這是什麼意思。那日他與我吃飯的時候對我笑的還十分溫柔，怎麼一轉臉又送東西給顧南月了呢。」顧南晴憤憤不平道，嬌媚的小臉因為嫉恨而有些扭曲。
坐在床榻上的婦人，穿着翠色的長裙，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但是保養的十分好，膚色白皙，狹長的眉眼嫵媚多情，又帶了一絲不好相與的凌厲。
比起顧南晴的急躁，她倒是沉的住氣的很，勾唇一笑道：「娘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么，男人多是見異思遷的，你們姐妹二人容貌相當、身世才情相當，又怎麼會在你們任何一人身上定性呢。」
顧南晴見張氏這般說，咬唇道：「娘，那就由著世子跟我這樣耗下去不成！世子再不提親，爹爹就要為我張羅親事了。」
張氏為顧南晴理了理髮鬢，看着她嬌媚的小臉道：「傻孩子，你爹爹是個糊塗的，說到底這家裏做主的還是你娘，家中大事小事輪不到他做主，你這終身大事更是他插不上手。蓮院那個不知好歹養出了那樣一個東西竟然敢跟我的女兒爭寵！」
說到臨氏的時候，張氏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厲色道，緊接着又笑道：「到底你祖母的心是偏向你這邊的，你年前少給我惹些是非多在你祖母身邊奉承奉承，我和你祖母提提衛王府的親事，年後等你祖母入宮，便求個太后的恩典，到時候任憑蓮院的小蹄子再怎麼折騰也翻不過天去！」
顧家兄弟姐妹中，因着張氏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女，顧南晴與老夫人最為親近。
因着這一層親上加親的關係，是以老夫人最喜歡的便就是張氏這個兒媳了。
有了張氏的保證，顧南晴的臉上終究染上了一層笑意，抱着張氏的手撒嬌道：「娘為我費心了。」
張氏無奈的將她推開，道：「你的親事娘自當為你好好的籌謀，你要好好聽話才是。顧家大房那邊，看似不做聲的顧衣卻悄無聲息的搭上了離王，倒是真讓人刮目相看啊，怕是有的讓蓮院那位頭疼了。你這些時日就好好的在蓮院服侍你的祖母，不要再去顧衣的麻煩，由着她們大房自己斗去。」
她這是想隔岸觀火。
一直在顧南晴身後默不作聲的顧雪心念一轉，暗自想到為何從二夫人的口中，並不看重比之世子李明淵身份更為尊貴的離王？難道僅僅是因為，顧南晴喜歡的是李明淵嗎？
張氏凌厲的眼神掃過了在顧南晴身後沉默不語的顧雪一眼，臉上揚著笑意道：「你先回去，娘和你五妹妹還有話說。」
顧南晴不疑有他便走了，而被張氏點名的顧雪心中不由得一顫。
等著顧南晴離開之後，張氏方才還揚著的笑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反手狠狠摔了顧雪一個巴掌厲聲道：「賤人，你可知罪！」
顧雪捂著臉一下子就跪了下來，委屈道：「夫人息怒，不知我做錯了什麼讓夫人這般生氣。」
「你當我不知你做的好事不成，讓晴兒莽撞到族長那告狀，挑撥晴兒與顧衣不和，妄想將晴兒當槍使？」
張氏那一雙眼，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清醒，顧雪額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似乎自己那些幼稚的算計在張氏老謀深算中無所遁形，只能伏地請罪道：「夫人，我沒有……是小姐她……」
「彩雲，去請趙姨娘來領賞！」張氏冷冰冰說道，她口中的領賞，分明是讓趙姨娘替她受罰。
這下子顧雪徹底慌了，求情道：「夫人，是我的錯和娘無關，娘年紀大了根本就不能在外面受凍啊……」
見着顧雪一臉慌亂的模樣，張氏喝了口茶，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眼嗤笑一聲道：「你記住，留你在大小姐身邊是要你時時幫襯着她，若是下次你再敢犯的話，可不就是讓趙姨娘跪雪地那般簡單了……」
那樣姣好的面容，說出的話卻是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讓人心驚。顧雪認命的匍匐在地上，說是……
今日天氣好，顧衣帶着端居中的幾個小丫鬟將書房裏的藏書都挑出來曬了，到了黃昏時分才收拾好。
忙好之後，墜兒前來問顧衣晚膳想吃什麼，見是墜兒便有些奇道：「林嬤嬤去哪了？怎麼今日似是一天都沒見到她啊。」
見着顧衣這般一說，遠書和墜兒兩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道：「奴婢並不知道啊，今日一天都沒見到林嬤嬤了，她也沒有交代奴婢去哪了……」
這般正說話呢，外面卻見林嬤嬤快步的走了進來，一進來見了顧衣「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顧衣三人都嚇了一跳，一面命遠書和墜兒扶起林嬤嬤，一面問道：「嬤嬤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便就是……」
林嬤嬤眼眶通紅，跪在地上說道：「小姐，徐奶娘已經快不行了，求小姐看在徐奶娘是跟着夫人一同進府的份上，卻見徐奶娘最後一面吧！」
她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將那塵封的回憶劈開，往事種種不可遏制的浮現在腦海中。
那一年後院的紅梅花開的跟血一樣，她站在房門外茫然的看着府中的丫鬟婆子們忙進忙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房間內是母親聲嘶力竭的叫喊聲……
等到天明，她進去看到的是母親閉眼的模樣。
是徐奶娘將她抱在懷中，啜泣道：「我可憐的小姐，不哭不哭，夫人只是睡了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