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若有來生

四月的江南風景已經是格外的秀麗，餘霞山在榮城東南，山上峻岭修竹、流水潺潺，半山腰修建的餘霞山莊安靜的佇立在綠竹掩映之間。

山莊內，幽靜的小路交錯縱橫，路面皆以大理石板鋪就而成，光滑整潔纖塵不染。

忽然，一道輕輕地軲轆聲傳來，不多時便看見一道身影出現在小路一側。

身形瘦削的男子坐在輪椅上，蒼白的手略有些吃力的轉動着輪椅的輪子，他的膝蓋上放置著一個小巧的花盆，花盆中裝着一株半開的玫瑰。

花朵鮮紅嬌艷欲滴，和男子蒼白面容對比的極為鮮明。

一陣風吹過，男子停下輪椅，抬起手將膝蓋上的玫瑰遮擋住，不讓它受到涼風吹襲。

一名侍女快步走過來，將手中的披風送上：「公子，現在天氣還涼的很，您又剛從暖房之中出來，還是披上披風吧，不然您的身體又該受不住了。」

男子微微轉頭，露出一張俊美無匹的面容，正是之前離京的沐辭修，他比之前清瘦了很多，此時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面色越發的蒼白：「你走吧。」

侍女連忙跪下：「奴婢有錯，請公子恕罪。」

「你沒有錯，只是留在我身邊，最後不過是死路一條，倒不如現在走了，說不得還能留下一條性命。」

「奴婢不走，奴婢要替姐姐好生的守着公子。」

「你姐姐？」

「是，奴婢的姐姐是公子給賜的名，取名叫錦榮。」

「錦榮……她的下場你應該知道。」

「奴婢知道，而且奴婢還知道，姐姐並不後悔。」

沐辭修不再多說什麼，繼續轉動着輪椅向前走。

侍女安靜的跟在他的身旁，並不敢上前幫他推動輪椅。

沐辭修一直到了小路的盡頭，這才停下輪椅，將膝蓋上放置的花盆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鴆羽之毒發作頻繁，他的雙腿已經很難再站起來行走，不過是將花盆放在地上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便格外的吃力。

確認花盆安穩之後，他扶著輪椅的把手極為艱難的跪坐在了地上，玄色的衣袍上沾染了泥土，他卻絲毫不在意，只微笑着將花盆中半開的玫瑰移栽到了小路旁邊的花圃之中。

他移栽的極為認真，用手在玫瑰花的根部培了厚厚的土，確保再有風吹來也不怕之後，這才微微抬眸，看下浩大的玫瑰園。

人走茶涼，確認他失去了帝王之位之後，守在餘霞山的下人們便紛紛逃離了，原本已經栽種的極好的玫瑰園也漸漸變得凌亂，經歷過一次寒冬之後，玫瑰園枯萎了大半。

他來到這裏，便一點一點的開始收拾園子，先是在暖房之中培植玫瑰，然後等玫瑰花開得差不多的時候，便移栽出來佈置在花園之中。

侍女走上前來：「公子，你已經將花園裏的玫瑰都種滿了。」

沐辭修習地而坐，目光靜謐的望着滿園的玫瑰：「我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錦華，是順了錦榮姐姐的名字而來的。」

「錦榮、錦華，可惜跟在了我的身邊，你們姐妹兩個不僅沒有享受榮華富貴，反倒是受了拖累。」

「公子誤會了，我和錦榮姐姐雖然合起來是榮華二字，但這榮華卻不是為我們姐妹求的，而是希望公子這一生能夠榮華錦繡。」

沐辭修唇角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現在我一無所有了，不過心裏倒是覺得一片繁花盛放。你說稀奇不稀奇？」

「公子有了心，知道了該如何去喜歡一個人，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麼虛無荒涼。」

「你可否答應我一個請求？」沐辭修抬手，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面前的玫瑰。

錦華跪下身來：「請公子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之後，這滿園子的玫瑰無人照料，我便是死了，也覺得不安穩，所以你可否答應我，只要你還活着，就幫我好生的照顧著這裏。」沐辭修微微轉頭看向錦華，他的眼眸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毫無溫度，反倒是映襯著滿園的瑰麗玫瑰，彷彿有明亮的霞光透出來。

錦華深深的俯首，額頭觸地回應：「請公子放心，只要奴婢還活着，就一定好好的照顧園子裏的玫瑰，絕不讓它們枯萎了。」

「好，以後若是有女子來到這處莊園，你就送一枝玫瑰過去，也許她會……」沐辭修停下了話頭，唇邊的笑意緩緩的消失，「罷了，姚兒知道這裏是我的地方，這一生恐怕都不會來的。」

錦華忍不住紅了眼眶，卻是不敢抬頭讓沐辭修察覺自己的異樣：「公子，您用情至深，您深愛的那位女子一定能夠明白您的心意。」

「她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會接受而已……」沐辭修轉頭看向滿園輕輕搖曳的玫瑰，思緒卻回到了當初和蘇姚初遇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蘇姚神色天真爛漫，甚至還等在了漫天大雪之中，只為了見他一面送上禮物。大雪紛飛，她送的點心都冰涼了，味道也乾澀難以入喉，可現在想來，卻是他吃過的最甜美的東西。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

錦華再次深深的向著沐辭修行了一禮，這才起身恭敬的離開。

沐辭修艱難的站了起來，鴆羽之毒再次發作，讓他的胸口氣血翻騰，滿嘴儘是血腥的味道。

他死死地抿著唇，將口中的鮮血咽了回去。

他堅持一步一步的走着，一直來到了玫瑰花園中心的鞦韆架處，而後艱難的躺在了鞦韆上。

他仰頭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視線一點點變得迷濛：同心蠱依舊沒有任何的情緒傳過來，想來姚兒已經徹底忘記他了吧……

不知道聽到了他的死訊，姚兒可會有些不同的情緒？

胸口的喘息越來越艱難，沐辭修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彷彿天都跟着黑了：這是他為姚兒栽種的玫瑰園，可是姚兒卻從始至終沒來看一眼……

驀然，蘇姚的面容出現在天空之上，她淺淺的笑着，眼睛如一彎新月，彷彿盛滿了夜色珀光。

沐辭修不由自主的跟着揚起了唇角：姚兒，沒有你，我這一生瀟灑肆意、玩弄風雲於鼓掌；有了你，我這一生百般思慮、相思透骨於流年……

可是……為什麼我不覺得後悔呢……

如果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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