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一半子

第223章 一半子

韓琦言:「鄉村上三等及城郭有物業戶,非臣獨知,是從來兼并之家此天下之人共知也。」

他所說的只是大致情況,因為劃分戶等並不等同於劃分階級。一般說來,一、二等戶是地主;三等戶情況複雜,既有地主又有富裕農民;四、五等戶有少量自耕農,大部分是半自耕農和佃農。

由於官吏和地主通同作弊,有些地區多年不造戶籍,戶籍上登記的財產狀況與實際財產狀況必然有差誤,歐陽澈說:「雖均謂之上三等,而無其實者多矣,至於四等、五等有蓄財隱實,素無差役、科細配者,乃恬不知憂。」

王棣便知道,下戶中有相當比例的「詭名子戶」,乃是上戶將其財產分立幾戶以至幾十戶戶名,以冒充下戶。

早聽說軍中有吃空餉的,地方上也不甘示弱啊。

彈了彈案幾,舉起茶盞略微示意,王棣亦不吭聲,聽潘延正波瀾不驚的說着這樁事……

這事原本也沒甚底,那戶人家的二郎前幾年便離了山底村,據說先是到了府城,和一夥潑皮耍在一起,憑着打小學了些拳腳功夫,加之混不吝的性子,愣是闖出了些名氣,博了個「楊天王」的綽號(不多解釋了,「楊天王」,北宋末年確有此人。)。後來與人相爭,讓府城裏幾個狠角色聯手做了局,這楊二郎就此沒了音訊。

不曾想,前年年底,他又回山底村了,請村子裏老少鄉親好生吃了一天的酒席,接着又是蓋房又是購田的,那才叫一個衣着光鮮。

不患寡而患不均,楊二郎在外頭髮了財衣錦還鄉,卻是刺激到了某些素有紅眼之疾的村民,待得再定戶等時,縣裏來人隨意考察了一番,便將楊二郎家升至第四等。

這便是無妄之災了。楊二郎為家裏買了幾畝田地,但卻也是離其他四等戶相去甚遠。而定戶等時他並不在家,根本不曉此事。

征夏稅時,到楊二郎家時便很是鬧騰了一番,幾乎將他家好不容易積攢的些許積蓄掏了個底兒空。再到催繳秋稅,這家子叫苦不迭、哭冤不已,只道是沒法繳足秋稅了,還嚷嚷着要報官喊冤。

原本攬護所並不會去強出這個頭,拖欠、拒繳稅賦的農戶自有公家出面干涉。也不知道那張迪搭錯了哪根筋,竟是帶了幾個閑漢去山底村楊二郎家催稅。雙方鬧了個老大不愉快,由口角發展到動手,末了,張迪牽走了楊二郎家養的幾隻羊充作秋稅。這倒罷了,當時起爭執時場面很混亂,也不知怎麼回事,楊二郎那位六十多歲的阿公摔倒在地,倒是沒見出血,過了兩日竟是死了……

聽到這裏,王棣皺了皺眉:「能確定死者自己不小心摔倒還是被人推倒的嗎?」

潘延正苦笑着說:「老朽不在現場,確是不曉。不過聽張迪說,應該是死者自己摔倒的。」

「應該?」王棣面色微沉:「後來呢?」

潘延正心下微凜:此子年紀不大,官威卻是不小。

他哪裏曉得,王棣在那個時空便已是副處級幹部,算是不大不小的領導,「官威」自是有的。

「後來……」潘老族長居然有些訥訥,又咳了聲,道:「既然無法證明楊家老人因攬納所的人致死,此事也就罷了。哪曉得好巧不巧,那楊二郎時隔一年多又回到了山底村,得知此事後,便來鎮里找攬納所討要說法……」

王棣暗暗點頭,單槍匹馬的找上門來,這楊二郎確是在外面闖蕩慣了的,這膽量可不小,難怪得了「楊天王」的綽號呢。

到攬納所后,楊二郎找到張迪,說其阿公乃張迪錯手致死,又說什麼江湖事江湖了,要張迪簽下生死狀,二人私了恩怨。

這不是枉顧王法么,張迪自是不應。一番爭吵后,攬納所里的人見勢不對,趕緊上前勸說,讓那狀若瘋癲的楊二郎若有證據可去官府報案。楊二郎被眾人攔住,發作不得,唯有先行離開,臨走時放下狠話,三日後再來與張迪討個公道。嗯,也便是今日了。

王棣看了看潘延正,此人避重就輕,說的並不翔實是一定的。來的路上,他便仔細詢問過武松此事始末。

這些日子,武松明顯對王棣親近了許多,也曉得這事可大可小,真要鬧大了誰要兜不住,再三思忖后便一五一十地將他知道的全盤托出,自是與潘延正所言大有出入。

那日,張迪帶人去楊二郎家,將早前的潑皮作派發揮的淋漓盡致,威逼恐嚇,好不猖獗。見這家實在拿不出應繳之稅,便逼着要人家賤賣田地抵稅。楊家自是不允。張迪又讓閑漢去牽這家的牲畜,楊家老漢站在羊圈裏阻攔。張迪怒叱對方倚老賣老,上手推了幾把。那老漢體格孱弱,被推推搡搡的站立不住,摔倒時後腦勺已好磕碰到了羊圈的木欄邊角處,當即便全身抽搐昏迷不醒。兩天後,老漢不治身亡。

當時圍觀村民不少,這事並不難調查。但終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真若到了縣堂審問,村民們大抵是不肯出來作證的。無它,張迪在潘店鎮可算是個名人,早前在城裏廝混,可是個手段狠毒的潑皮無賴,村民們老實巴交慣了的,誰敢去惹這樣的人。

王棣倒是聽出了武松言下未盡之意,中原百姓向來民風彪悍,自幼打獵捕魚,也算是見了血聞了腥味的,且多數學了拳腳功夫,還真未見得就會怕了那張迪。但張迪是為誰「衝鋒陷陣」?這個得好生想想,沒必要去得罪潘家這個龐然大物吧。縣官不如現管,或許在這些鄉民看來,便是知縣大人也沒都保長好使。

楊家出了這種禍事,眼見便是家破人亡了,當然得通知出門在外的楊二郎。

也是巧了,楊二郎與張迪還是老相識,當年被人做局對付,其中便有張迪參與其中。這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舊恨未了又添新仇。楊二郎果是個決絕的,單槍匹馬直搗黃龍,還大言不慚的說在扭送張迪報官之前要一了個人恩怨。攪納所是啥地方,哪裏是好相與的,平素可是養了一批幫閑,可不會講什麼江湖規矩,當即在張迪的招呼下圍着楊二郎便是一番拳腳相向。那楊二郎挨了好一頓揍,好不容易覷機逃脫。臨走時倒真放了狠話,說下次要割了張迪的腦袋祭奠阿公云云。

事情大致就是這樣,潘家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小的,想拿些錢給楊家,算是慰問金,但被楊二郎這麼一鬧,眼見着是壓不下了,這才上報給了縣裏。

在王棣看來,案情本身並不複雜,但正如武松所言,只要開堂審訊,卻是極難取證,到最後也只能給張迪定個過失傷人致死的罪名,依宋刑統判也就是關監三年。但潘家的表現卻實在有些不太正常,先是想收買楊家壓下此事,介紹案情時又有意無意的淡化甚至偏題,僅僅是要包庇張迪這個馬前卒嗎?

至於那個楊二郎究竟是何來頭,一時半會難以查清,據武松說,有可能是在真定府那邊做些不法勾當。

王棣眼皮子跳了跳,真定府啊,與遼國的大同府接壤,乃是軍事重鎮。楊二郎跑去真定府做甚底?莫非是做的私市勾當?

「檀淵之盟」后,宋遼互開榷場,即雙邊貿易場所,宋在河北沿邊陸續開放雄州、霸州、安肅軍、廣信軍四榷場。遼也在南京道的新城等地設榷場,宋遼雙方在這些地方進行貿易。終仁宗、英宗之世,契丹固守盟好,互市不絕。

榷場交易的物品,從宋輸入遼國的,在簽訂澶淵之盟以前的香葯、犀、象以及茶和蘇木的基礎上,簽訂后,又增加了九經書疏、繒帛、漆器和糧食等物品。當然,除了這些,還存在交易銅、錫、銅錢、姜、礬、麻布等物,而遼國輸入宋的物品,則有銀錢、羊、馬、鹽、鑌鐵刀等等物品。

宋遼雙方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和利益,他們會嚴禁一些物品在榷場中交易。遼國主要禁止貿易的物品有馬匹、糧食、氈、銀、皮裘、書籍等。而宋國所禁止交易的物品則是硫磺、焰硝、盧甘石、竹牛角、箭桿、水銀、丹漆,和一些製造軍器的物資,另外還有黑漆、朱紅、礬和銅錢也在禁止交易的範圍之內。並且宋、遼雙方都制定了一些嚴厲的法令進行約束。

但是隨着榷場貿易的不斷發展,宋、遼兩地的百姓開始不滿足於這些現有的交易商品,促使民間貿易開始興起。雖然宋、遼政府為了壟斷貿易市場而頒佈了許多禁令,禁止民間貿易,但還是屢禁不絕,而這種貿易在當時被稱為走私貿易、秘密貿易或私市。

走私違禁物,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暴利行業,像楊二郎這等不務正業之徒極有可能操此行當。

末了,潘延已又補了一句:「那楊二怕是不會善罷甘休,還望明府施展雷霆手段以懾宵小之輩。」

「維護地方治安乃份內之事,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王棣說了這麼一句,又問:「那張迪現在何處?」

潘延正道:「不在攬納所,終歸是小心為上,先避那楊二一避。」

王棣微微點頭:「此間事了,還得傳張迪過衙問話,畢竟事關人命,得說說清楚。」

潘延正:「……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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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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