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魚我所欲也

第4章 魚我所欲也

大明一朝,如果將開國的明太祖朱元璋比作一個辛勤的工人,那他設下的重重鐵律自然就是他鑄就的用來捍衛自己江山社稷的萬里長城。

而他的子子孫孫們拋開有限的那麼一兩個,剩下的真是將「挖牆腳」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基本來說,凡是朱元璋支持的他們都反對,反對不了的變個法也得反對。

比如說太監不得干政這一條。

為了杜絕內監干政的問題,朱元璋先是定製曰「不許內監識字,以防其干預政事。」更在宮門口掛起一塊3尺高的鐵牌,上邊刻着「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

結果呢?

明成祖朱棣信任太監,於是有了鄭和下西洋;明宣宗朱瞻基扶持太監與文官鬥爭,於是有了內書堂;明英宗朱祁鎮就更厲害了,寵信重用的王振先把宮門口的鐵牌子給扔了,隨後領着朱祁鎮遠征蒙古,直接把祖宗留下來的四十萬精銳打了個精光;再然後又有世界歷史大富豪劉瑾,外號立皇帝;再再然後又有馮保;再再再然後又有了大名鼎鼎的九千歲魏忠賢。

客觀的來說,歷史這個東西只是事件的記載,如果想要根據這些記載來評價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是非功過那就未免有些狹隘了,畢竟寫書的人總會帶有他們自己的想法。

以土木堡的事兒為例。王振確實拉着朱祁鎮跑到塞外打蒙古人去了,也確實打輸了。可到底是怎麼輸的呢?這中間的種種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明白的。文官們寫的歷史書上將王振打進了十八層地獄都不解恨,可背後又有許多細節令人細思極恐:朱祁鎮在王振死後為其在宮中設立牌位日日祭拜,土木堡一戰大明勛貴死傷殆盡,自此文興而武衰;此後的歷代皇帝無不竭盡所能的加強太監的全力用以制衡文官集團。。。

所以說,看歷史看的並不是裏邊的好壞對錯,而是要看那些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規矩和故事。

比如說,宮中總管太監的二十四衙門中權力最大的是司禮監,憑藉皇帝賜予的批紅之權左右朝政,這個是真的。

再比如想要進司禮監,按規矩來說必須得是內書堂的出身,這個也不是假的。

所謂的內書堂,往簡單了說,其實就是一個私塾,教小孩子念書。不過這個私塾很特別,它是明宣宗朱瞻基設立在皇宮大內的,教書的是翰林學士,讀書的則是年歲十到十五之間的小太監。

翰林學士皆是科舉榜上有名的「文曲星君老爺」。

太監則是世人眼中男女不辨的「狗東西」,死後不能入祖墳的腌臢貨。

把這兩路人綁在一起,不得不說朱瞻基真是一個很有創意的皇帝。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帝說什麼都得受着,但你要說沒有一點兒小脾氣那就純粹是糊弄鬼了。

比如當朝內閣大學士彭時,此時這老頭坐在書案后不停地運氣。他不是針對誰,而是覺得在座的所有小宦官都是垃圾。

內閣閣老為何會跑來內書堂給小宦官們教書?

因為這是皇帝的意思。

那皇帝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這老頭兒太倔,和皇帝的心頭所愛「鋼」起來了。

七日前,彗星出現於三台,彭時上書言道:「外廷大政固然應當先處理,宮中根本尤為至急。諺語說『子出多母』。現在嬪嬙眾多,卻沒有懷孕的先兆。這一定是陛下愛有所專,而專寵的人已過了生育年齡的緣故。望陛下均恩愛,為宗社着想。」

這話針對的誰有腦子的一看便知,往好聽了想是勸皇帝廣播種,往壞了聽就是勸皇帝不要專寵萬貴妃,而要是往惡劣了聽那就得落在「專寵的人已過了生育年齡的緣故」這一句上。好傢夥,敢明著說萬貴妃不下蛋的他還真是第一人。

好賴皇帝還有點兒腦子,沒聽萬貴妃的話把彭時扔進詔獄里去,不過為了噁心他,把他給請來內書堂了。

彭時在這兒鬧心,其實下邊兒的小宦官們也是遭罪。一個個按照他的要求搖頭晃腦的背著書,生怕被他挑了刺兒。要是往常被欺負了他們乾爹還能給他們找點兒面子回來,要是被這位給收拾了,那用他們乾爹的話來說「被打死了乾爹最多也就給你多燒點兒紙錢。」

今天他們學的是《孟子*魚我所欲也》,看得出老頭並不想認真教。簡單的把文章念了一遍,說了幾句,隨後就讓他們開始背誦。

徐寶坐在角落處,靠着窗戶,也搖頭晃腦的背着。以後世他掌握的速記法門,這幾百字的文章他念了三遍也就背下來了。可前邊兒老頭沒說話,他也只能繼續背,最起碼要裝作「背」的樣子。

可這天氣實在是太給力了。

烈日炎炎,清風徐徐,早上吃的還沒完全消化,再配上這周圍殺傷力比橘子的「叨叨叨」還要大上三倍的誦讀聲。。。

他。。。

佛了。。。

而他「佛了」的樣子,很明顯,並不能逃過彭老頭的法眼。

「寶哥!」

「寶哥!!」

「寶哥寶哥寶哥!!!」

旁邊橘子的叫聲並沒有什麼用,真正讓徐寶醒來的還是排在腦後的戒尺和老頭眼中的「殺氣」。

「額。。。先生。」徐寶躬身認栽。

出來混嘛,挨打了就得站穩。

「手。」老頭兒就這一個字兒,也不多廢話。

「是。」徐寶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想了想又換成了左手。

戒尺「啪啪」的落下,很疼,但徐寶很平淡的受着,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挨打不喊疼,這算是從上輩子留下來的毛病了。許是這副平淡激起了老頭的火氣,手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徐寶手上的紅印子一下比一下深。到得最後,只聽「咔擦」一聲,竹板戒尺竟然斷做了兩節。

徐寶手上已經黑紫一片不似人形。

彭老頭兒此時也回過神來,愣了一愣,心下似乎有些惻隱慚愧之情,但想要讓他道歉可是萬萬不能的,開口道:「哼,既然無心在此,你便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

額。。。

這可不行。

出了內書堂以後就不能網上爬了。

咱倒不求爬到司禮監掌印秉筆的高位,可好歹也得差不多別受了欺負不是?

「先生。」徐寶定了定心神,躬身一禮:「學生一心向學,志在孔孟,不知先生為何趕我?」

「志在孔孟?」彭時又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孔孟聖人豈在周公處耶?」

「學生不知。」徐寶搖了搖頭:「但先生讓學生背誦課文學生已然背下來,方才不過在領悟其中意思,一時陷入死角,在加上天氣炎熱,所以才不小心睡去。睡去的不該先生已經罰過我了,但學生確有向學之心,還請先生留我在此。」

「背。」彭時就一個字回他。從他講完文義到此刻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他可不信眼前這小宦官能把文章背下來。

「是。」徐寶點頭應諾,隨後清亮的童音在這內書堂中響起:「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

洋洋洒洒三百餘字,徐寶一口氣背完了,最多也就兩分鐘的時間。

彭時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那你所言領悟其中真意,一時陷入死角,又是何處不懂?」

「孟聖於文章中說捨生而取義,先生方才也如是說,但學生卻也曾聽聞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言。學生覺得,死易而生難,若能留有用之軀,忍辱負重,徐徐圖之,未嘗也是一條正途?是以迷惑。」

徐寶此言罷,內書堂一片嘩然。

敢正面對上彭老頭就夠厲害了,敢質疑他那就已經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了。

內書堂外,一道倩影側了側身,似乎也來了興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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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洗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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