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碧血照漢青

第398章 碧血照漢青

赫舍里.永保得意的揮動着手中的馬鞭,作為光榮的,駐防福建福州等處八旗軍兵的一員,赫舍里.永保雖然也有不少的漢人同僚和熟人,但永保是不怎麼看得起他們的。

用福州駐防八旗,特別是他們這些駐防八旗中最尊貴滿八旗的話來說,就是這世道變了。

以前那些一錢漢看見他們這些八旗老爺,那都得點頭哈腰的,要他們下跪,絕對不敢說二話。

可現在,他卻不得不跟好多漢人稱兄道弟的,這讓永保很是想念老輩人口中說的,那個旗人就是福州城主子的年代。

想到這裏,他偏過頭看着囚車上的逆賊,本來是不用這麼興師動眾的穿過三坊七巷的,一般的做法,就是拉到閩江萬壽橋邊一刀砍了了事。

可英桂將軍說了,這逆賊竟敢造咱旗人的反,造大清的反,那就得押着他遊街,讓這全福州城的一錢漢看看,這就是謀逆的下場!

「你這反賊,可知道咱爺們要帶你去幹嘛呀?」

永保得意的笑了起來,周圍負責押送,歸他管帶着的綠營兵丁,也都湊趣地笑了起來。

「慷慨赴死!」囚車上的逆賊,鼻孔朝天的斜睨了他一眼,丟出四個擲地有聲的字。

「喲!這嘴還真他嗎的硬啊!你小心爺們一會讓劊子手砍個七八刀都砍不死你!」

永保被這林逢吉的眼神盯得有點心頭髮毛,非常不爽的冷哼了一聲。

這個時代砍頭是有潛規則的,犯人家裏有錢的,都會給劊子手塞點錢,以求讓劊子手一刀就能將犯人砍死,這樣可以少受點罪。

凡是家裏沒錢的,有些使壞的劊子手,就會故意不用力砍,往往三四刀下去犯人還沒斷氣,最後被活活疼死。

「哼!果然是通古斯野人的種,跟你老祖宗一個德行,當年只恨當年憲宗皇帝,沒把你這些狗賊的祖宗殺光!」

林逢吉狠狠的呸了一口,大聲的怒喝着,福州知府鄧廷輯都被他罵的啞口無言,這麼個小小的旗人軍官算個什麼東西,也敢開口?

葉大明王的嘴炮功夫,林逢吉自覺最少學到了五成!

憲宗皇帝?應該叫憲皇帝吧?想到這裏,永保樂了。

「你個傻子逆賊,憲皇帝乃是老子祖宗的主子,怎麼會殺我祖宗,殺你們這些一錢漢的祖宗還差不多!」

林逢吉楞了一下,才想起這可笑的八旗小官口中的憲皇帝是指誰,這個狗東西竟然連大明憲宗皇帝都沒聽過。

傻嗶!

「哈哈哈哈!」囚車上的林逢吉突然大笑了起來,他覺得,只有明王這句罵人的口頭禪,最適合這個蠢貨八旗小官。

正樂的永保看着大笑的林逢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逆賊笑什麼?

失心瘋了嗎?

他有些無趣的轉過身,呵斥着旁邊不斷往路中間擠的看熱鬧人群,讓他們離遠些。

「諸位福州父老鄉親們,本人就是魯迅,本人就是林逢吉,但我要跟大家說的是,我不是反賊,這些讓咱們腦後拖着辮子的滿洲人才是反賊!

他們的祖宗,當年在通古斯荒原上凍的活不下去,是咱們漢人,是大明朝讓他們到關外落腳的,可這些狗東西不但不思報恩,反倒還反咬大明一口,你們說說,這誰才是反賊?」

林逢吉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穿透性很強,更由於人人都想聽聽這反賊要說什麼,是以街道兩邊都還挺安靜的,這一下,林逢吉的話一下就傳得老遠。

「你瑪德!還敢口出狂言!」連續被林逢吉的鄙夷眼神搞得有點心態爆炸的永保,拿過一個負責維持秩序衙役手中的燒火棍,對着囚車中林逢吉的後背就捅去!

但這時候的林逢吉早就沒有感覺了,他等得就是這一刻,兩年光陰,連一個跟他志同道合的人都找不到,北上時,誓言為明王撬動閩省士紳也成了空話,本身就有些偏激的林逢吉,又鑽到牛角尖裏面去了。

他覺得自己辜負了明王的囑託,當年人人都認為他一個童生試都過不了的人是廢物,只有明王認為他是俊才。

北歸時還賜下了大筆銀錢,讓他可以在家鄉父老面前挺起腰桿,這知遇之恩,豈能不報,豈能就這麼灰溜溜的溜回交趾去?

而且已經殉道的台州顧真逸,是他在交趾的兩年中最好的朋友。

本來顧真逸在格物一道上頗有心得,如果不是他鼓動,顧真逸應該是可以考上義信大學西去泰西遊學名額的。

現在顧真逸為大道而死,他怎好意思獨生,既然撬動不了這閩省士紳,那就震撼他們,林逢吉不相信,這全閩之人,儘是無心無肺之輩!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林逢吉費勁的高喊了起來,他看着錦衣巷兩邊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人,渾身彷彿迸發出了無限的光輝!

「我有一文,請諸位靜聽,滿人占我河山,奴役我之同胞,天下之利,一百萬滿人佔了八分,我四萬萬同胞才有二分!

你我之輩,終日勞碌,都供養了此等碩鼠,他們還要騎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把我們視為豬牛馬狗,天下間可有此等事乎?」

大吼完之後,林逢吉睜大了眼睛,北上時在明王宮殿中看到的一文,彷彿就在他眼前一樣。

「我中華,原是個,有名大國;不比那,彈丸地,僻處偏方。

論方里,四千萬,五洲無比;論人口,四萬萬,世界誰當?

論物產,本是個,取之不盡;論才智,也不讓,東西兩洋。

看起來,那一件,比人不上;照常理,就應該,獨稱霸王。

為什麼,到今日,奄奄將絕;失了地,沒了國,就要滅亡?

。。。。。

殺漢人,不計數,好比豬狗;有一件,俺說起,就要斷腸。

攻常州,將人膏,燃做燈亮;這殘忍,想一想,好不凄涼!

豈非是,異種人,原無惻隱;俺同胞,把仇讎,認做君王。

同胞們,別再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奴隸主當成中華之君了,起來抗爭啊!

我們有四萬萬人,一萬人打他們一個都有富餘,明王大軍即將到來,我們一起收復河山,再造中華!」

林逢吉月喊聲音越大,彷彿要把他二十七八年的聲音,都要在這一刻喊出來一樣,清亮的呼喊在整個衣錦巷回蕩!

裝嗶之裝到一半就被打斷,正頗為不爽的蔡姓書生,目瞪口呆的看着囚車上的林逢吉,右手彷彿要把自己下巴上的鬍子揪斷一樣。

這一刻,囚車上慷慨激昂的那個人,跟他認識的臊眉耷眼的林思齊,相貌雖然一樣,但又完全不一樣,彷彿獲得了重生似的。

林逢吉喊出的這文章,其實他是讀過的,甚至他還覺得是很有道理的!

特別是書中還說,滿人不學無術,區區百萬人口卻佔了天下官員一半,所以才有那麼的飽學之士,連個舉人都考不中,要是沒有滿人,好多人都可以有個一官半職的。

這是真理啊!就像他這樣的『飽學之士』,蹉跎人生三十年,到現在還是個童生,要是沒有這些滿人,那他是不是早就中了舉人,甚至中了進士了?

想着想着,他突然又從扯鬍鬚變成了捂嘴,因為他害怕自己不小心跟着念了出來。

街角一邊,被擠得東倒西歪的陳姓菜販,又不自覺的張大了嘴巴,其實他也是進過兩天學的,而且私塾先生還說他是個種子。

什麼是種子?菜販沒機會去懂,因為後來他就上不起學了。

原因就是他大伯是出海歸來的莠民,不知道怎麼的被縣裏的知縣知道了,隨後就被下了獄,說他大伯的田,是福州城裏八旗老爺的職分田,最後在縣衙大牢裏呆了一個多月,交出了全部家產才被放回來。

本來這一切也跟他們家無關,可誰讓他們家的田跟大伯家的挨着呢,下鄉來收田的師爺大筆一劃,於是他們家的十來畝活命田,也變成了大伯家的,被一起收走了!

從那以後,他們全家都再也沒跟大伯說過一句話了,他們恨他為什麼是莠民,恨他害的他們家也沒了地。

但突然這會,菜販覺得似乎不該去恨他大伯,因為這些苦難,都是那些旗人老爺們帶來的。

對於沒學上,當時年幼的菜也販不覺得什麼,反正上學也無趣的緊,不如下河摸魚,上樹抓鳥有意思。

但直到小菜販嘗盡了人世間的艱辛,他才覺得,如果當時多讀點書,就算只做個賬房,會不會也要好過得多,而這一切,都是從滿人收走了他大伯和自己家的田開始。

想着想着,菜販看向路中間的永保,眼神里多了幾分恨意!

「永保,你他媽的還捅什麼捅,趕緊去把他嘴堵上,別讓他喊了!」

負責押解的佐領大人急了,馳馬過來直接就給了永保一鞭子。

吃痛的永保根本就不敢去摸背上劇痛的傷痕,而是趕緊去拿了一根破布條跳上囚車去蒙住林逢吉的嘴。

衣錦巷一棟小屋二樓,十幾個滿臉橫肉的大漢,簇擁著一個眼神陰冷的年輕人,年輕人看着正在大聲疾呼的林逢吉,冰冷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忍的表情。

「人來了嗎?」他沒有回頭,冷冷的問了一聲。

「回小爺!同安陳刀仔,願為明王效死!」一個壯實漢子單膝跪下,右手拿着一把單刀低聲喝道。

「回小爺,福清趙鼠仔,願為明王效死!」一個有些瘦高的漢子,也單膝跪在了陳刀仔旁邊。

「回小爺,連江黃五,願為明王效死!」

「圍頭疍家四!惠安朱七,也願意為明王效死!」

小爺終於回過頭來了,他嘆了口氣緩緩的說道:「你們的家人馬上就會被轉移到交趾,不論男女,一人十畝活命田,還可以選一子入升龍皇城小學就讀。

但此去有死無生,誰要是現在想退出的,可以提出來,我李阿水絕不追究!」

所謂的小爺,竟然是李阿水,自從林逢吉決定留在福州后,葉開就派了他北上。

作為葉大王最信賴的義子,交趾的御兒干殿下,李阿水知道自己義父心裏想的是什麼。

既然林逢吉存了死志,想要以死來震撼八閩人心,那就不如搞得更加轟轟烈烈一些,讓這些人明白,林逢吉不是來造反,而是來收復河山的。

這些選出來的閩省洪門兄弟和莠民子弟,就是來給這把大火沖添一捆柴的。

不過李阿水也沒說謊,要是這些人有誰真不想干,他絕對不追究,因為不是存了死志的人,根本就起不到震撼人心的效果。

五個大漢眼皮都沒眨,同時搖了搖頭,異口同聲的喊道:「請小爺下令吧,我等絕不後悔!」

這時候放棄,開什麼玩笑,他們要是不想來賣命,那就不會應募,應募了最後關頭退縮,那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

再說了,他們五人中,家人最少的也有六七人,這就是六七十畝地,這些地可不是福建這邊八山二水一分田地方的坡地,而是一年三熟的交趾上好水田,有了這些田,自己的家人就可以不再挨餓了。

至於蔭一子侄入讀皇城小學,那就更不得了了,葉大王的兩子兩女都在皇城小學讀書,乃是升龍最好的小學。

學童中,交趾子爵以上的勛貴之家佔五成,民間天賦極高的,能通過層層選拔的佔三成,立功恩蔭的佔兩成。

現在在交趾,立功得個什麼奉恩尉之類的小爵位不算什麼,要是能恩蔭子侄進入皇城小學,那才算是人人羨慕的存在。

因為這相當於把子侄,送到了未來的大王身邊,這可是天子伴讀,只要不是太蠢,稍微能讀得進去書,那以後前程還差得了!

眼見沒人退出,李阿水將五人一一扶了起來,抬起右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諸位都是漢家豪傑,日後青史中,必有諸位之壯舉,我等來世再見!」

「來世再見!」五人拱了拱手,拿起單刀火銃就往樓下走去!

巷子中,永保和兩個綠營兵費勁了全身的力氣,才按住不斷搖頭的林逢吉,將布條纏在了林逢吉的嘴巴上。

負責押送的福州駐防八旗正白旗佐領大人,這才輕輕的鬆了口氣。

還是沒經驗啊!出發的時候,竟然忘了把欽犯的嘴巴給堵上,要是時間倒退個幾十年,福州城的八旗是絕對不會犯這樣低級錯誤的,還是承平太久了,啥都給忘了!

不過這口氣沒松太久,佐領大人突然看見人群中一個瘦高的漢人正舉起什麼對準了他。

他舉的是什麼?火銃嗎?平日裏玩牌九、上青樓門清的佐領大人,這會楞了一下神,他甚至還勒住馬,想要仔細的看一下!

「轟!」橙紅色的火光一閃,一陣嗆人的煙霧飄散開來,馬背上的佐領大人,像是被一把來自虛空的鐵鎚當面錘了一下似的!

他頭猛地向後一甩,頸骨折斷的聲音傳來,額頭一個核桃大的洞中不斷地湧出鮮血,搖晃了兩下后,佐領大人從馬上摔了下來。

正站在囚車上的永保驚呆了!什麼人敢在福州城殺了正白旗的佐領大人?

不過沒人給他這個答案了,圍頭疍家四手持雙刀,一下就跳上了囚車。

他雙刀輪轉如飛,短短的幾息之間,赫舍里.永保最少中了四五刀,每一刀都正好在斬在他的大動脈處。

這個傲嬌的八旗小官,像是一個被扎了無數個口子的水袋一樣,紅色血液從身體各處噴射而出!

「同安陳刀仔,福清趙鼠仔,連江黃五,圍頭疍家四!惠安朱七,請於魯迅先生同死,殺清狗,興漢家!」

衣錦巷一下就像是被捅翻了的馬蜂窩,原本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哭嚎著四散奔逃,在他們奔逃的時候,一聲聲抱着必死決心的怒吼,雷霆般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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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南洋1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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