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真儒、偽儒與犬儒(二合一)

第384章 真儒、偽儒與犬儒(二合一)

義信大學校門口,這裏原本是守衛森嚴的升龍皇城北門,而現在成了義信大學的校門了。

三三兩兩的學子從校門口腳步輕快的走過,能在這裏讀書的,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不是學霸絕對過不了義信大學和復興大學的考試。

這兩所大學和在南洋北府的南洋大學一起,就是整個明王之國中最重要的三所新式大學。

其中南洋大學重商科和機械奇巧等學識,主要是為南洋培養外貿、殖民、機械設計方面的人才。

復興大學實際上是一個半軍事大學,下設復興陸軍學院、復興海軍學院、軍事化學學院,自然科學學院,明王治下的勛貴和軍官之家子弟,才是復興大學的基本學生來源。

而位於升龍皇城的義信大學,則是一個綜合的文史大學,雖然也有數學、化學、格物等系。

但其中的文學院和史學系才是最重要的,儒家門徒,各地的大儒們都在這裏求學和任教。

而文學院中的哲學系,則是最著名的,也是明王殿下最關注的。

每年哲學系都會得到大筆的撥款,這些撥款中有一個最重要的獎項,那就是儒學復興獎。

明王曾說,儒學自兩宋開始就走上了歪路,他希望能有人將儒學撥亂反正,是以設了這個獎項。

獎項每一年評一次,銅獎可以得到三十金元的獎勵,銀獎三百金元,金獎一千金元。

錢倒是其次,雖然金獎可以得到整整相當於一萬一千兩銀子的重獎,但更重要的是明王的欣賞,有了明王的欣賞那還不是立馬做高官騎駿馬?

不過這獎雖然設了兩年了,但迄今為止也連銀獎也沒有人得到過,銅獎倒是頒了三四個。

拿着一本和一本走過的范貴適搖了搖頭,他剛又聽見學子們在討論明王的儒學復興獎。

這位天南的大儒知道明王想幹什麼,什麼儒學走入了歧途云云都是假象。

這位明王就是想用泰西的某些學說,來補一補儒家自身存在的缺陷,創建出一門新儒學,然後再用新儒家去打擊北邊的儒學。

以摧破北邊舊的儒家學說體系為手段,達到搞亂北朝人心,順便揀選新人才為他所用的目的。

而儒家學說有什麼缺陷?在葉開看來,什麼仁與禮的衝突,那都是表象。

儒家學說真正的缺陷是它對於探索世界和認識世界上的缺陷,也就是後世說的,我們從哪來?要到哪去?人為什麼會是人?為什麼會有日升日落等等這些方面。

對於這些涉及到人類本源的問題,儒家採取的都是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

我解釋不清楚,那我就不去解釋它,我怕了你,那我就離你遠點,不管你,當你不存在。

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加上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的學術壟斷,漸漸的就將中國人探索世界的路給帶歪了。

導致後來的儒家學者們,壓跟就沒有通過自然科學的方法去解釋和探索世界的路徑。

而這條路基本堵死了,那就只有拚命往人的道德修養上去鑽研,只能把先賢的經典不停的揣摩。

這種螺螄殼裏做道場搞法,把越搞路子越窄,好好的一門大學問,被生生搞成了一門僅限於哲學的玩意。

所以儒家學說的落後和以此帶來的深重災難,並不是因為它保守。

實際上儒家並不保守,歷史上從1840年開始,短短六十七年間,存在於中國幾千年的儒家立刻就被打倒在了泥地里,要是保守的話,幾千年的權威怎麼可能幾十年就被打倒?

所以儒家的學說,並不是保守的問題,而是從根子上就有缺陷,但這個缺陷,葉開只是隱隱約約的感覺得到,他並不能具體的描述出來,也不是很清楚,更沒法加以改進。

他也想過把西方的那一套給直接引進過來,但是,特么的現在法國可在鬧大革命啊!

處處是批判封建統治,搞什麼民權民意之類的,他現在根基未穩就把這些玩意搞進來,還想不想混了?而且西方的東西不經過本土化又怎麼可能適應本土呢?

所以葉開就在甄選了一些西方哲學書籍的基礎上,設了這麼一個儒家復興獎。

將從兩宋以來只能在思想道德上打轉的儒學,稱之為走了歪路,希望後來者能從西方書籍中得到啟發,將儒學補全。

葉開本來是鐘意范貴適來試試的,他本來就是天南大儒,說不定能行。

可范貴適多聰明一人啊?這種事情搞得好就好,搞不好可是要身敗名裂的!

而且他已經是大儒了,但也只是鑽故紙堆的大儒,指望他開創革新,否定自己前半生的鑽研,下這種壯士斷腕的大決心,那也太看得起他了,所以這葉開這算盤算是暫時落空。

不過范貴適沒有接招,但下面一群考進義信大學的儒門學霸們卻鉚足了勁!

個個都要當大儒,當大官,在葉開的支持下,各種奇葩的論點都被他們給搞出來了。

「看報!看報!侯官林逢吉又有驚世之論,真真斯文掃地,乃狂生也!」

義信大學的校門內不遠,這會正是吃午飯的時間,一個腦後拖着辮子,穿着粗布長衫的學子拿着幾張紙,邊跑邊狂呼!

「什麼?這斯文敗類又在作何狂悖之言?速速拿來我看!」

一個身邊圍着幾個同樣拖着辮子的學子,正在高談闊論中年書生眉毛一挑,怒聲喝道。

這些拖着辮子的,都是從北邊我大清來的學子,這些年王貞儀的兄長忽悠的學子越來越多了,差不多有三百多號人。

這些人大多是江南名門的疏宗子弟,其中大多數說是讀書人,但其實連童生都勉強,只有少部分的才有秀才功名,舉人以上更是一個也無。

他們都是聽了王貞儀兄長的忽悠,什麼交趾宋國新立,宋王渴望天朝才俊來此教化越人,什麼到升龍一年食宿全免還可以按月拿俸,一月不少於三兩。

還有隻要願意動身還有二十兩安家費可拿,到了升龍乃是住皇城,還有美貌安南宮人紅袖添香云云。

着實忽悠了不少儒生南下,特別是那些考舉人無望,家中又有些貧困的讀書人,多數人都把到交趾來當成遊學了。

不過這些人一到這來才發現,大部分的條件其實也有,但所謂住皇城,確實是皇城,可是早已被改建成了義信大學。

真正的皇城規模雖然縮小了,但禁衛更加森嚴,這義信大學所佔的幾座宮殿,壓根就跟皇城只能沾上一點邊。

還有美貌的交趾宮人,那也確實有,不過他們都在隔壁的義信女子學院學習。

裏面的宮人,都是當初葉開裁撤宮人規模后留下的無家可回,年紀又尚且幼小的。

她們被葉開弄到了這裏學習,教會他們一些文學、算學、格物等新派知識后,就準備賜給復興軍中的中下級軍官為妻的。

而這些北邊來的學子,那就只能隔遠看着流口水了,要想紅袖添香,除非你為明王立下大功!

而且這些傢伙,雖然很多都有些窮困,但讀書人的架子可沒丟,找個交趾女子紅袖添香可以,娶的話,他們就不願意了。

更讓他們心驚得是,這交趾的學術氣氛有些奇怪,很多在中原看來都是大逆不道的東西,在交趾竟然司空見慣,堂而皇之的存在。

還有交趾人的裝束,也對這些拖着辮子的中原學子造成了不小的心裏衝擊。

人都有愛美之心,你硬要說金錢鼠尾和陰陽頭比漢兒的束髮更好看,那估計就是有眼疾了。

實際上這些讀書人很多都知道,這束髮才是漢人真正的裝束,兩項對比之下,很多人已經開始對着辮子越來越感到不爽了。

當然也有忠心滿清的人,當初到交趾來遊學,他們是簽訂了合約的,一般都是兩年為期,但去年就有幾個人覺得交趾人大逆不道,甚至懷疑真正的宋王還在升龍並沒有北上,其中幾個學子歷盡艱辛,冒死跑到我大清的廉州等地去告發。

呃。。。結果把滿清廉州等地的官員給嚇了個半死!

你這要他怎麼上報?人交趾宋王正在京城慶賀我乾隆生日呢,大家都開開心心和和氣氣的視為我乾隆的盛德,以至於交趾都自請內附了!

結果你一個小小的縣令知州,在這當口上報說交趾人大逆不道,京城的交趾宋王是假的。

呃。。。。!

你這是想死么?真以為戳破了這個,我乾隆會感激你?

或者你把交趾人惹火了,鬧出些糾紛怎麼辦?

甚至事情搞大了朝廷要派大軍征討,你來提供嚮導軍需?你上陣去殺敵?

是以接到告發的滿清下龍州知州私下請示了上峰后,隨即將這幾個『假扮』上國之人的交趾叛民一頓好打,然後通知交趾官員將其接回,至於回到交趾后,這些人去哪了?沒人問也沒人知道。

經過兩三次這個事件后,從中原南下的儒家學子們老實了,膽子大的在安南混的風生水起,甚至還敢鑽研交趾新學。

膽子小的就混日子吧,反正一個月兩銀元五十銅元按時到手絕無拖欠,生活比在北地過得滋潤多了!

而膽子大的中院學子們,就屬被他們稱為狂生的侯官林逢吉最為大膽,守舊派的領頭人,則是這個中年書生蘇州潘奕真,兩人那是見面就要掐的主。

這邊潘奕真拿過不知道從哪來的林逢吉的書稿細細讀了起來,結果沒讀幾行,他不由得怒火萬丈!

林逢吉在他的文中將從古至今的儒家分了類,春秋戰國的叫祖儒,漢唐盛世的叫正儒,宋明在螺螄殼裏做道場的叫偽儒,滿清治下的儒家竟然被他稱作犬儒!

「這個賊子,狂悖逆上,污言名教,諸君!隨我去尋他!」

潘奕真雙目噴火,他們蘇州潘家乃是江南豪門,舉人進士出了一大堆,被人稱為貴潘。

特別是潘家長房老三的兒子,十九歲就中了舉人,人人都說潘家要出狀元了。

他潘奕真雖然二十有八了還是個秀才,但他深以潘家為榮,這林逢吉罵他潘家安身立命的儒學為犬儒,怎麼還忍得了?

當下,一群十幾個儒生就往校外尋去,離著義信大學不遠,有一條專門買吃食的街道,各種地方美食都有,是義信大學的學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現在正是中午,林逢吉說不定正在某處吃午食。

。。。。

「這強漢盛唐為何如此之強?那就是因為當時的儒生強,那時候的儒生,可以要練騎射劍法乃至軍陣之術的!

譬如李太白,那就有劍仙之稱,當時儒生的標準,乃是出將入相,你要只會八股,就算能入相,又如何能出將?

等到兩宋,這儒生就不行了,儒生專習文學,上陣殺敵被視為武人才幹的事,所有人以當武人為恥。

這可大大的不妙!大大的偏離了聖人之道!

這天下是我們儒們士大夫的,那些武夫即使是做到高品大官,尚不如一縣令威風,他們為何要不顧生死的捨命廝殺?

所以這儒生拿不得刀劍后,契丹人、女真人、蒙人一來,這天下就崩壞了!

當年兩宋儒生何止數百萬,就算其中十之一二乃是漢唐之真儒,就有數十萬之眾。

而女真蒙人共有幾何人?就是五個殺一個也把他們殺光了,怎麼會有二帝被擒拿,理宗頭顱為酒器之慘事乎?

想那靖康之恥,帝姬皇妃為女真人胯下之玩物,汴梁數百萬生民不是被殺就是為奴,何其凄慘也!」

林逢吉說到此處,竟然嚎哭了起來,他周圍圍着的三四個拖着辮子的中原儒生和一大票明鄉人儒生也都紅了眼睛。

其實林逢吉真正想說的是明末,只不過不方便,就以宋代之,這些觀念,實際上好些也都是他從葉大王那裏批發來的。

嚎哭了幾聲,林逢吉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等到了本朝,那比之宋明之偽儒還不如,讀書人的脊樑都被打斷了!

前明時,尚有五人墓碑記之壯舉,更有楊升庵在金水橋邊大呼『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這才是氣節!

而本朝萬馬齊喑,著書做傳都怕引來殺身之禍,一句清風不識字便要賠上全家性命,猶如犬類苟且偷活,全無氣節可言,可不就是犬儒嗎?」

一家麵館中,林逢吉正在大聲的怒吼著,而潘奕真也找到了他。

從心裏來說,潘奕真覺得林逢吉雖然狂悖,但有些話還是有道理的,但那一聲聲的犬儒,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彷彿有點讓他無地自容了!

「你這狂悖的賊子,還敢口出逆言?」

潘奕真大吼一聲,端在旁邊桌子上的一個土陶碗,就向著林逢吉扔去。

這是一碗別人吃完店小二還沒收拾的空碗,被潘奕真一扔,湯湯水水頓時灑了林逢吉一身,碗也砸到了林逢吉肩膀上。

吃了一驚的林逢吉回過頭來,看清楚是誰后,他竟然沒發怒,而是指著潘奕真看向眾人大笑道:「諸位請看,這位就是犬儒之代表!」

「彼其娘之!還敢污言穢語!」潘奕真直覺被氣得腦袋嗡的一聲,他嚎叫着就朝林逢吉撲了過去。

「吾今日定要痛毆你這狂生!」

「吾也正要痛打你這犬儒!」

怒罵聲中,潘奕真高舉拳頭,一下就錘到了林逢吉的臉頰上,頓時就起了一個大包。

潘奕真得意一笑,正要再罵兩句,林逢吉嗷的一聲大叫,一耳光就扇到了潘奕真的臉上。

潘奕真之只覺得半邊臉一下就燒了起來,他伸長了雙手就要去抓林逢吉的臉,哪知道林逢吉早他一步,低頭彎腰如同野豬一般的竄了過來,一下抱住潘奕真的雙腿,直接就將他掀翻了。

說起來,這林逢吉絕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們家也是詩禮傳家的家族,雖然家族人少,但他族中的幾個堂兄堂弟最差的也有舉人身份在。

但他,從十一歲就上了考場,考到了二十六,還堪堪只過了個童生。

可偏偏他自覺道德文章比他任何一個哥哥弟弟都好,屢試不中的早就有些偏激。

等到了交趾,只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葉大王的每句話,都彷彿說到他心坎里了一樣,而他也早就想痛打天天做出一副詩禮大家做派的潘奕真了。

兩人頓時在地上扭打成一團,林逢吉要比潘奕真壯一些,也要年輕一些,當下兩人一頓王八拳互毆。

林逢吉看準一個機會,一拳也把潘奕真的眼眶打的烏青,可潘奕真除了最開始打了林逢吉一拳后,剩下的就只有把林逢吉的胳膊和額頭抓出了幾道紅印子,再就沒怎麼打到人。

又連續吃了幾下虧之後,潘奕真嚎叫一聲,他突然抱住林逢吉壓在他胸口的大腿,狠狠的就是一口!

「哎呀!真乃犬儒!你竟然咬人!哎喲!月溪、真逸快來幫我!疼死我了,你老母的快鬆口,哎唷!」

潘奕真這一口咬的十分重,還咬住就不鬆口,只疼的林逢吉慘叫連連,趕緊叫旁邊人幫忙。

他這一喊,兩邊人都涌了過來,開始還只是在拉偏架,不一會就直接鬥毆起來了,一時間麵館中打的稀里嘩啦的,四處慘叫連連。

至於掌柜的店小二早就嚇壞了,滾帶爬的跑去報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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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南洋1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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