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156 銀雪

沈靈月接過沈芸遞給她的茶,拿在手裏，依然處於一種發獃的狀態。

這時，就聽窗外一陣風聲。

「呼」的一下，一個什麼東西飛了過來,砸向沈靈月手中的杯子。

沈靈月抬起手,在那東西砸中另一隻手中的杯子前,抓住了——是一枚皮質的鞠球,就是孩子們踢梅花賽用的球。

拿着球,沈靈月往窗外看，就見沈元辰抄著水就從旁邊白家的船上飛過來了。

沈靈月微微挑了挑眉,最近總跟開封府的孩子混在一起踢梅花賽，小辰子輕功見長了。

沈元辰到了船邊,伸手一拽船欄桿，一個翻身就從窗戶外面竄了進來。

嘴裏喊著，「外婆別喝那茶！」

沈靈月嘴角微微動了動,看着外孫飛身進來，擋在自己跟前，怒視着沈芸。

沈芸看着一臉警惕的沈元辰，又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沈靈月手裏的那杯茶。

「元辰……」

沈芸笑着問沈元辰,「怎麼啦？」

沈元辰看着她的眼神滿是防備，往後退了一步，想跟沈靈月說他在靈蝶宮裏看到的事情。

還沒開口，沈靈月就伸手,摸了摸他頭。

這時,衙門的船靠近。

方靜肖拿着兩個盒子上了船,走進了船艙。

將兩個盒子放到桌上。

沈靈月盯着那兩個盒子發着呆,良久，就聽她喃喃地說，「只有兩個么？」

方靜肖點了點頭，「應該只有我爹娘。」

沈靈月微微地嘆了口氣，「所以她在哪兒呢？」

方靜肖猜到，沈靈月應該是在問他的外婆，沈靈蝶……但是靈蝶宮裏他都找過了，雖然骸骨很多，但並沒有發現沈靈蝶的骸骨。

沈靈月轉過臉，看沈芸，問她，「所以你當年究竟是為什麼這麼做？」

這時，展昭他們也從靈蝶宮裏出來了，聽了盧月嵐跟他們說了一下發現沈芸劍穗的事情，眾人都覺得可能沈芸就是當年裏應外合的那個人，所以就也都趕到了水月宮的船上。

沈芸聽到沈靈月的話，直搖頭，「宮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沈靈月微微笑了笑，伸手拿起那杯茶，遞給她，「如果想證明你的清白，很簡單，把這杯茶喝了。」

沈芸此時臉色也變了，轉身想跑，但門口展昭他們正好進來。

沈靈月看着手裏的茶，道，「從靈蝶宮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就在等了。因為兇手如果想脫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一切罪行都嫁禍在我身上。只要我一死，就能栽贓我是畏罪自殺的。水月宮裏，憑本事能殺我的人是沒有的，只能通過暗算。下毒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只要我等著，第一個來給我送吃喝的人，就是真兇。」

眾人一聽，都暗暗點點頭，沈靈月可不糊塗，的確就是這麼個道理。

沈芸自然是不承認的，說僅憑一個推測不能把罪名扣到她頭上，有什麼真憑實據。

方靜肖將那枚劍穗拿出來，問她，「這是我娘臨死前攥在手裏的，算不算證據？」

沈芸一看不妙，奪窗就逃。

只是她剛竄出窗外跑到甲板上，就被群鳥給圍上了……

不遠處，白家莊船上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的趙普和趙禎，就見這邊什麼動靜啊？這群鳥怎麼圍攻一個老太太？

沈芸被鳥群逼回船艙里，只能跪地求饒。

趙普和趙禎叔侄倆終於也上了水月宮的船，眾人一起，聽沈芸交代了當年案發的經過。

這一起滅門案，歸根結底，竟然只是起因於一個「賭」字。

沈芸也是沈家的長老級人物了，她丈夫早逝，表面上是獨身一人，但實際上有個小情人徐某。徐某是個做玉器買賣的，平時很聽沈芸話，但有個惡習，爛賭。

二十年前，徐某賭錢欠下巨款，被賭坊追債差點丟了性命。為了自保，他跟賭坊的人說了靈蝶宮藏有巨額寶藏，只要寬限他幾日，就可以還清巨款。而借他錢的就是楊大龍，以及本地商會的一些人。

徐某向沈芸求救，但金額實在太大了，沈芸也不敢去求沈靈月，怕被逐出水月宮，只好去求沈靈蝶。

沈芸是沈靈蝶和沈靈月的長輩，特別跟沈靈蝶感情深厚，沈靈蝶人比較單純，一聽沈芸有難，就讓她拿走一部分寶物去還債。

沈芸取走的，就是那塊香脂白玉。

然而，徐某在看到那塊香脂之後，起了貪財之心，連夜卷了那塊香玉跑了。

賭坊的人找不到徐某，就將債都算在了沈芸的頭上，還說要去水月宮找沈靈月要錢。

沈芸只好又去求沈靈蝶，沈靈蝶依然讓她再去取些寶物，將這一劫渡過，以後要帶眼識人。

眾人聽到此處都有些無語，終於明白為什麼沈靈當年要將靈蝶宮拆分，讓沒有「靈力」的沈靈月來繼承水月宮了。這沈靈蝶也太不靠譜了，真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蠢，人好也得有個度，而且這事兒哪怕跟沈靈月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啊……

正如眾人推測的一樣，沈靈蝶的心善引來的是滅頂之災。

沈芸取走了那塊變石給楊大龍抵債。

楊大龍當時得了寶貝之後大喜，找工匠用這塊變石雕刻了一組傳說中的「天女之飾」，送到了皇城，給曹大人賀壽。這也是展昭通過楊大龍看到的那所謂的「屍體」堆。

結果引來了疑問，曹家人問他是從何處得來這等稀世珍寶的，楊大龍就將靈蝶宮藏有大量西域來的珍寶的事情說了。

當時曹家在各地建賭坊，需要大量錢財周轉，就命楊大龍和本地的一些親信，想辦法將靈蝶宮的寶藏弄到手。

楊大龍和商會的人想來想去，就又找到了沈芸。

楊大龍以將沈芸的事情告訴沈靈月為威脅，騙她合作。

當時他們設計的是，沈芸到靈蝶宮下迷藥，將宮中人都迷倒，他們偽造一次盜竊案，不會造成人員傷亡。

沈芸為了自保，也就答應了，可誰知商會的人怕最後被追查，給的根本不是迷藥而是毒藥。

他們是打算毒死靈蝶宮眾人之後，將沈芸害死，然後把一切罪責都推到沈芸和她逃走的情人身上。

可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靈蝶宮的廚房給侍衛們加餐，沈芸下了毒的那些食物只有侍衛們吃了，其他人都沒吃，結果等商會雇傭的殺手上島的時候，宮裏的侍衛都死了，其他人都沒事。

最後就發展成了一場血腥的滅門屠戮。

沈芸當時逃跑時被受傷的沈茜撞到，結果被沈茜猜到此事跟她有關，慌亂中，沈芸刺了沈茜一劍，沈茜拚死拽下了她的劍穗，和丈夫一起逃去了育嬰室救兒子方靜肖。

靈蝶宮沉沒，商會派去的殺手全都死在了藏寶室里，而沈芸則是在靈蝶宮沉沒前逃了出來。。

商會的人因為還沒弄到靈蝶宮的財富，也沒殺沈芸，他們一直在研究將靈蝶宮裏寶物取出的方法。

曹家這些年雖然做的很大，但因為開封有包拯坐鎮，各方面管得都嚴。別看賭坊曹表面上家大業大，但實際上虧空的很厲害，急需要這批財寶。

楊大龍經過多方打聽，知道通過「靈蝶」才能打開靈蝶宮，所以這些年他們一直在尋找「靈蝶」。

可他們找了各種各樣跟「靈蝶」沾邊的東西，最後都會被一個神秘的大盜「黃斑鳩」偷走。

沈芸是靈蝶宮僅次於沈彬的長老，只要沈彬和沈靈月一死，水月宮宮主的位置就是她的。她一旦掌管了水月宮，就能更好處理靈蝶宮的案子了……也是因為做賊心虛，沈芸這些年來一直很防備方靜肖，視他為眼中釘。

恩夫子本是商會雇傭的殺手，目的就是殺害沈彬和沈靈月。但他利用沈彬的徒弟和小情人殺害沈彬后，自己卻突然死了。

沈芸只好自己動手，在沈靈月書房的暗門後下毒蜘蛛，結果也因為妖王他們的到來而沒有成功。

根據沈芸交代，沈彬發現了她的秘密，這些年一直利用她，在水月宮培養自己的勢力，想爭奪水月宮宮主之位。

商會精心謀劃了水上的表演賽，也是想藉此時機，神不知鬼不覺地派人靠近靈蝶宮，強行闖入盜取財寶。平時靈蝶宮在方家和水月宮的嚴監視下，很難靠近，只有搭建看台和比賽的時候，才能趁機下手。

但誰也沒料到天尊直接就把靈蝶宮給弄了上來。

一旦靈蝶宮被打開，當年的那點案子真相就會大白，沈芸第一個跑不掉。沈芸這些年其實也早有準備，她計劃着，只要靈蝶宮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她就先下手毒死沈靈月，把一切罪責都推到她身上，反正這麼多年了，一直最被懷疑的，就是沈靈月。

根據沈芸的交代，盧月嵐派遣衙役，將當年參與此案的所有商會的人都逮捕了。

包大人和太師那邊也制定了將老曹一家連根拔起的計劃，趙禎擬了封聖旨，派人送去開封給八王爺，讓他命大理寺卿執行，曹家所有涉案人等無論是開封皇城還是地方上的，全部捉拿歸案。

案子從表面上來看，基本是結了，然而……還有幾個疑點。

其一，沈靈蝶的骸骨沒有找到。

公孫帶着衙役，將靈蝶宮的所有死者骸骨都整理了出來。畢竟才發生了二十年，當年靈蝶宮的人好些都是本地人，家人都來認領屍骸。

但最後，唯獨缺了一具沈靈蝶的屍體！那麼當年靈蝶宮的主人沈靈蝶，究竟死沒死呢？

其二，根據商會被抓那些曹家下屬的交代，恩夫子是皇城派來的殺手。

可這位殺手，為什麼會被摘葉飛花的暗器殺死呢？

而且恩夫子為什麼要給天尊一片香玉？

那塊香脂白玉不是被當年沈芸的情人徐某捲走了么？

而且青龍隊和所有被抓獲的會使用摘葉飛花功夫的人里，沒有一個承認自己殺了恩夫子。

連天尊和殷候都說，殺恩夫子的人內力比青龍隊那些小屁孩高多了。

要知道，這一片香玉和一片柳葉，是將本案相關人等聯繫起來的重要線索，眾人等於是靠着這兩樣東西破的案。

究竟是誰殺了恩夫子呢？

本來，還有第三個疑點是那個死在蘆葦盪的假裁判。

但這個後來在調查青龍隊一干人等的時候查清楚了，這個死者是青龍隊的殺手，本來是計劃殺掉一個相貌接近的裁判頂替他好控制比賽的，但出去之後就沒了音訊，再沒跟青龍隊聯繫過。他死在了蘆葦盪里，應該是在下手殺裁判之前被人殺了。

恩夫子、假裁判、柳葉、香玉……

四樣本案最重要的線索，看似不經意，但卻都被巧妙地送到了眾人的眼前。

這案子是破了，但眾人都懷疑，幕後是不是還有一個人，將這些線索都送給了他們。

而這個人，可能就是那個神秘的「黃斑鳩」了吧。

那這個黃斑鳩究又是誰呢？

趙禎給出了一個簡單的推理——不都說黃斑鳩的羽毛是「猴面鷹」的么，所以當時大家都懷疑是方靜肖。

有可能這根羽毛的確就是「猴面鷹」的，那麼除了方靜肖之外，還有有「靈力」的人么？可以控制猴面鷹、毒蜘蛛的那種人……

眾人彼此看了看，都有了個大膽的想法——會不會是沈靈蝶？

「靜肖的外婆還活着么？」盧月嵐問。

「沈茜應該沒有開啟靈蝶宮機關的能力吧。」展昭也覺得很有可能，「會不會是當年沈靈蝶看到女兒女婿和全宮的人都死了，還有賊人進來偷竊財寶，所以才開啟了靈蝶宮的機關？但她自己並沒有跟靈蝶宮一起沉沒，她可能當時也不知道真正的幕後真兇是誰，所以這些年一直在調查？並把線索交給了我們……」

「能逃過鳥群監視的唯一可能，就是同樣可以控制鳥群。」白玉堂也覺得這個推論相當合理，「而那個恩夫子……雖然養了毒蜘蛛，但未必能控制毒蜘蛛……沈靈蝶能用毒蜘蛛來控制他？」

盧月嵐皺眉——沈靈蝶如果還活着，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露面呢？也來看看方靜肖呀……

但轉念一想，造成靈蝶宮悲劇的，除了沈芸和商會一干人等的貪婪和邪惡之外，沈靈蝶也有一部分責任，雖說她是無心，但當年幾個錯誤的決定，間接地引來了滅頂之災。這麼多年，她一定是活在後悔和自責之中。而最諷刺的是，身為靈蝶宮之主，卻無法將打開的機關關閉……

「我有個想法！」公孫突然想到了什麼，提議，讓沈芸去認一認恩夫子的屍體。

沈芸被帶去認屍，起先她還認不出來，但經過仔細的辨認，發現這位「恩夫子」，竟然就是當年那個背叛她，捲走了香脂白玉的小情人——徐某。

徐某這些年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少了一隻眼還又老又殘……而且鑒於他玉器商人的身份，也可以造假的天女之飾出來。

趙禎點了點頭，「齊活！」

……

三日之後，舉行了一場葬禮，靈蝶宮所有的受害者都進行了火化，那天夜裏，鏡湖上放了上萬盞祈福的河燈，遇害者的家屬們坐着小船，將骨灰都灑在鏡湖上。

附近寺廟的高僧都到湖邊來為死者誦經超度。

……

水月宮裏，沈靈月捧著兩個骨灰罈，獨自來到了小島邊，那座祈福用的花台上。

岸邊的花叢中，有一張石桌。

沈靈月將侄女兒和侄女婿的兩壇骨灰放到石桌上，點上一盞燭燈，站在月光下，看着遠處湖面上，漂浮着的星星點點的河燈，發着呆。

下午進行完葬禮，這兩壇骨灰本來是交給方靜肖的。

但方靜肖交給了沈靈月，說等晚上，等等那個人……

沈靈月正看着遠處走神，就見眼前，有一隻金色的蝴蝶翩翩飛過，落到了她侄女兒的骨灰罈上。

蝴蝶停留了一會兒，又飛起來落在她肩頭，似乎有些留戀，最後還是翩翩地飛走了……

沈靈月望着遠處月光下的靈蝶宮，微微地笑了笑，「有鑰匙都打不開門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家……」

……

當天夜裏，沈靈月去白家莊，找到了天尊，說想請他幫個忙。

不多久之後，鏡湖之上再一次傳來了一聲巨響……

眾人全都趕到鏡湖岸邊，就見靈蝶宮再一次沉到了湖底。

在機關關閉的一剎那，湖底的靈蝶宮轟然倒塌。

看着天尊坐着么么，拿着那顆銅球回到岸邊。

五爺無奈地扶額——果然他師父拆房子才是常態……

天尊從么么背上下來，見眾人都瞧着他，伸手一指身後，「他倆讓我乾的！」

眾人往么么身後看，就見水月宮的船靠岸，沈靈月和方靜肖一起走了下來。

之前，沈靈月跟方靜肖商量了一下，方靜肖說靈蝶宮的財物太多了，他不可能跟她爹娘一樣看着這座宮殿和這些財物，再說了，那是天羽族的東西，神族的東西根本不屬於人間。

沈靈月問天尊要不要拿走，天尊說他就想要那隻靈蝶。

沈靈月又問了趙禎，皇上也說，「朕缺人才不缺錢，不如留給後世吧。」

所以沈靈月請天尊收回了「鑰匙」，讓靈蝶宮永沉湖底。

天尊心滿意足地將那顆銅球打開，準備把他家蝴蝶放出來。

銅球打開，果然，球里一隻蝴蝶飛了出來……

月光下，那隻蝴蝶帶着七彩的光澤飛上半空，光澤越來越淡，隨後一點點消失在了夜風中。

眾人都下意識地看了看小四子……

小四子那天說看到了七彩的蝴蝶……果然糰子沒有不準的時候。

天尊還挺心疼——剛孵出來一天就沒了……

殷候還安慰他，說方靜肖不是養了好多鳥么，跟他要個鳥蛋回去藏被窩裏再孵唄，蟲繭你都能孵出彩蝶來，沒準鳥蛋能孵出鳳凰。

天尊擼了擼袖子，準備跟殷候打一架，殷候和妖王一起跑了，說去給他找鳥蛋。

……

最後，沈靈月將沈元辰推給了方靜肖，說，「這孩子給你了。」

沈元辰一愣，回頭看自家外婆。

方靜肖按著小辰子的腦袋，問，「給我了？」

沈靈月微微一笑，捏了捏外孫的鼻子，說，「別跟我們似的，一輩子困在一方水潭裏。外面天大地大，水月靈蝶本就是虛幻的，你們哥倆，得有個更好的明天。」

說完，老太太瀟灑一揮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