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道可道又換新天

第六十章 道可道又換新天

千面娘子一見那佝僂老者,心中就沒來由地一驚,直如見了宿世的對頭一般,本能地想要逃跑,又不得不強壓住心神,只怕稍稍一動,那老者就能將自己置於死地。

到得真正的武后出現,就叫她再沒有旁的念頭,也顧不得暴露身份,這就身子一擰,雙手一揚,兩把細針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吳景辰與武后飛撲而去。

現如今天命之人與輔政賢人都在此間,只要將他兩人一齊斬殺,女帝天命自然落在千面娘子身上;至於說一眾文武,原本不足為懼,願意聽話的暫且可以留下,不願歸降的當場殺了就是。無論三省大員還是六部尚書,刺客中總有人能頂替他們的位置。

她身為刺客首領,本身的武功着實不俗,這一手毒針揮灑出來,就比高嘗修使出要厲害許多。只見得點點寒星猶如驚雷閃電,只在眾人視線中一閃而逝,便朝着吳景辰和武後面門撲去。

武後手無縛雞之力,卻有氣吞山河之威,明知自己避不開那奪命的暗器,電光火石間便下定了決心,既不怕,也不躲,只怒視千面娘子,自身不動不搖。眼瞧著那細針來到面前,卻被一攏大袖罩住,才聽那老者笑道:「欺師滅祖的來了,老漢還怕你這招?」

另一邊,吳景辰卻沒有高人相護,明明瞧見那毒針撲面而來,偏生身子做不出任何反應,只來得及將三公主推開,卻猛地被她一把報住手臂,身子順勢一轉,隨即擋在了自己面前。

一瞬間,吳景辰目呲欲裂,眼睜睜瞧著幾枚細針穿透禮服,沒入三公主體內,只聽她驚呼一聲,這就軟倒在地,頃刻間面如死灰,嘴角僵硬,掙扎着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只得瞪大眼睛盯着他的雙眸,似乎要將他的影子銘刻進腦海中。

「師兄!快給公主服藥!師兄!」

常如見狀暴喝,卻見吳景辰愣愣抱着三公主一動不動,這才怒吼一聲,搶步上前,探手入他懷中,摸出幾瓶丸藥,混不管三七二十一,抖着手各倒出幾枚來,撬開三公主牙關給她灌下,手指連動,一路點了她任脈幾處要穴,阻止劇毒入腦。

與此同時,趙翔也急匆匆過來,手中捏著一塊漆黑磁母,輕道一聲得罪,這就一把扯開三公主禮服,將磁母貼近後背肌膚上那幾個血點,緩緩轉動,同時另一隻手把住公主脈門,一面把脈,一面小心運氣在指尖,探入公主血脈,撼動那幾枚嵌入骨肉的毒針。

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莫說在場群臣,就是千面娘子自己,都不曾預料到這等變化,才不相信三公主能在一瞬間替吳景辰擋住毒針,更不能接受她命在旦夕的事實,正欲邁步上前,卻又生生停住,曉得這會兒不是心軟的時候。

她化身為李媽媽,照顧三公主十餘年,要說全無感情,倒也有些偏頗。始終人非草木,養只小貓小狗尚且曉得疼惜,自己親手撫養,親眼看着長大的少女慘遭毒,千面娘子的心中也多少有些漣漪,嘴唇不住顫動。

武后則比她更甚,才是血脈相連,這就搶前兩步,只覺得天旋地轉,這便軟倒在地,再不能直起身子,只趴在地上哭喊,泣聲道:「女兒!毒婦!你害我女兒!來人!將她拿下,碎屍萬段!」

事已至此,兩個武后孰真孰假已然無需多言,明眼人都瞧得出趴在地上那個才是真正的武后。便有金吾衛在頃刻間暴起發難,揮刀朝着站在他們身後的千面娘子砍去。

千面娘子瞧著武后哀痛欲絕模樣,心中自也是百味雜陳。她對三公主的關心與疼愛其實不亞於武后,兩者之間的不同,大概是生恩與養恩那般。只不過因着她假扮宮婢,不能像武后那般予取予求,本身又不擅於表現關懷憐愛,才顯得冷淡,原非冷血。

眼瞧著三公主被自己毒針所害,她心中的悲痛不比武后少上幾分,卻不能又絲毫動搖,只得硬起心腸,閃身避過幾十柄劈頭砍來的大刀,廣袖一揮,就有荼蘼甜香朝着四面那方瀰漫,頃刻間將周遭數十金吾衛盡數迷倒。

緊接着,就見她身子一輕,原地消失,下一刻站在了樑上,居高臨下瞧著眾人,冷笑道:「看來今日,是容不得你們苟活了!」

話音未落,就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府門猛地合攏關上,隨即便有數十道人影從府邸各處浮現出來,每一個身上都散發出凌冽的殺氣,直叫常如等人後背一陣發涼,曉得這是刺客中的精銳,乃是千面娘子執掌刺客一道多年來,潛心培養出的武道高人。

這群精銳刺客原本有三十六人,高嘗修和菖蒲早些也在其列,每一個都有不弱於常如的實力,最強者甚至比高嘗修還要厲害幾分,尋常單獨一個都不好對付,傾巢而出便是打算將眾人斬盡殺絕,行重開江山,另立朝堂之事,乃是千面娘子的最後殺招。

今日三公主下嫁,吳景辰大婚,京中六品以上官員悉數齊聚於大衍府中。只需將眾人一網打盡,再命一眾刺客以易容術假扮冒充,千面娘子便能率眾弟子一統朝堂;隨後再花三五個月光景,就能將朝中大小官員悉數換上一遍,屆時刺客便能光明正大出入三宮,參朝理政,坐擁天下江山。

這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千面娘子眼下也真走到了絕路,明知這一戰下來,縱能殺盡在場眾人,自己手下的刺客也要折損大半,便有些心疼。她倒也不是不舍,只是有些不甘,便是捨不得這多年培養的精英,捨不得這些一念起殺人如麻的機器。

然而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糾結,才聽她冷聲道:「動手!殺盡大衍府中一切人等!」

此言一出,一眾刺客便紛紛舉動,身形直如鬼魅一般,頃刻間就割斷了幾位倒霉大臣的喉嚨,才聽常如喊道:「保護諸位老爺,莫教刺客得手!」

眾弟子聞聲而動,武官們也回過神來,只因今日公主大婚不曾帶了兵刃,這便抄起條案桌凳來揮舞禦敵,保護身邊文臣,倒也威猛無匹,才將李治登基三十載,平漠北,破百濟,滅高句麗,伐西突厥的歷練展現出來,面對千面娘子的刺客絲毫不懼,甚至憑着一腔血勇,猶有勝之,偶爾佔得上風。

大唐武風昌盛,可不是說着玩的。

當此時,後院也是一片喧鬧嘈雜,才瞧著幾名大衍府弟子手忙腳亂,抱着一大堆木質刀劍沖朝前來,藉著同門師兄弟掩護,分別遞在諸位悍勇武將手中。

那些武官用慣了大刀長劍,強弓勁弩,驟然握住輕飄飄的木刀木劍,就覺得心中沒底;也來不及糾結猶豫,抬手揮刀就砍,才發現這刀劍輕如鴻毛,卻鋒利無匹,斬金斷鐵都不在話下,當即欣然,更加勇猛,戰力一時倍增。

千面娘子見狀,咬牙怒罵五寂禪師,便曉得他沒死,還留下這許多禍端。盛怒之下,她又是一把煙塵灑出,瀰漫廳堂內外,直叫一眾武將頓時手足酸軟,精力不濟,似有千萬隻瞌睡蟲在耳邊鳴叫,眨眨眼就能呼呼睡死過去一般。

然而她這瘴毒厲害,始終比不得菖蒲那般高明,才是她座下諸多弟子,只有菖蒲以苗女之身,完整傳承了缺指道人的奇門毒術。即便是千面娘子自己,也不敢修行那等害人害己的毒功,才不能揮手毒死在場眾人,只能稍稍影響他們出招。

混亂中,武后被那老者吃力扶起,退往一邊牆角藏身。眼瞧著眾人不敵刺客厲害,接連有數名文官遇害,她心中便也焦急,更有一股熊熊怒火,灼燒心田,才咬牙道:「前輩神通廣大,還請助我對敵!今日事了,我封前輩為國公,享萬世供奉,世襲罔替!」

那老者嘿嘿笑笑,不以為意,道:「國公有什麼好,做聖人也不過淪落成你這般。與其身陷紅塵泥淖,倒不如逍遙山水之間,老漢不過是閑雲野鶴,哪有什麼廣大神通。你且瞧著吧,小輩人的事情,交給小輩人了斷。你的劫數已滿,脫離苦海,還是少動心念為妙。」

武后哪能不動念頭,卻被老者按著肩頭動彈不得。說也奇怪,他倆縮在這牆角,也不是隱去了全部身形,卻偏生沒有一個刺客靠攏過來發難,便直如瞧不見兩人一般,即便擦身而過,也不曾為難了他們。

千面娘子自在房樑上瞧著底下混戰渲染,恍惚間卻發現武后不見了身影,當即心中一緊,曉得將武后帶回來那位高人非同小可,當日許就是他降服了高嘗修,解了他七針穿心之刑,便不可小覷。

眼下失了武后的行蹤,她便隱約覺得大事不好,曉得事不過三,自己再沒有第三次對武後下手的機會。心念一動,她便瞧見常如等人團團護住的吳景辰,只瞧他呆呆傻傻抱着三公主的身子,不肯鬆手,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自顧呢喃不止,這便起了歹意,心道殺不了武后,殺了這賢人也好,左右自己登基無望,也不能叫武后得了便宜。

念頭髮動,千面娘子這就腰肢一扭,從房樑上一躍而下,自腰間摸出魚腸劍朝吳景辰頭顱頂心刺去。常如一直留心着她,見她動手撲來便是警惕,只將手中木劍一劃,鼓脹胸膛,暴喝道:「臨——」

「兵——」

常如一聲方起,千面娘子的口唇間便爆出下一個字,頃刻間便壓過他的聲音,甚至壓過場中刀來槍往,喝罵叫嚷,才叫眾人耳中只剩下一聲「兵」字,腦海中頓時浮現出烈焰熊熊,手中招式盡皆慢上片刻,便如時光在這此刻凝滯一般。

常如心中大駭,再想吸氣出聲便是不及,眼睜睜瞧著千面娘子如巨鷹掠食一般,揮動着手中寒光匕首刺向吳景辰,便是目呲欲裂,心如刀割,渾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一道陰柔暴戾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斥道:「滾!休傷吾弟!」

千面娘子一愣,就見高嘗修憑空出現,站立當場,手中一柄硃砂劍血光隱約,劍尖直取自己心房而來。人在半懸空中不得借力,縱有無上武功也變幻不得身形,眼瞧著高嘗修這把握天地人三才,算準時機與眾人心態的一劍猛然刺出,直指千面娘子要害,就見她冷笑一聲,掐訣一劃,喝到:「斗——」

此聲一起,虛空中便如颳起了狂風,一股陰寒飄渺的內勁瞬間將千面娘子包裹,護着她的身子不被硃砂劍穿透,反而還藉著硃砂劍之力堪堪後退。就瞧她翻身落地,穩穩站住,冷聲道:「你這叛徒!還敢露面!不顧教養之恩,還敢忘七針透心之痛么!」

高嘗修站定原地,面無表情,眼中神光卻着實閃爍複雜,自想起家中遭逢劇變,是千面娘子將他收養教導的恩情。雖說千面娘子將他當作殺人的用具養育,但教養之恩始終是真實不虛。現如今他拔劍指向恩人,保護間接害死自己一家的大衍宗門徒,便有些顛倒因果,不分黑白的意思。

然而他對吳景辰,真是當作了自家幼弟一般照顧,朝夕相處兩個月下來,吳景辰的身影與幼弟已然交疊,令他分辨不清,又得那老者解救點化,心念已然產生動搖,曉得殺人奪命原非唯一的活路,平庸安穩也是人間滄桑。

一時猶豫,千面娘子的匕首就迎面而來,才是她此刻心心念念要將吳景辰置於死地,不肯放過了一絲一毫的機會。

然而她這一刀,就算是把高嘗修徹底驚醒,才叫他曉得千面娘子無情,心中再沒有絲毫顧慮,這便提劍去擋,卻又哪裏擋得住授業恩師的全力一擊。

硃砂劍與匕首甫一交集,那匕首便如靈蛇般繞着劍身而下,只在他指尖到手腕繞過幾圈,就將那硃砂劍連同他整隻右手,切成無數碎塊,灑落一地。

高嘗修當即怔住,下一刻才覺得手腕處溫熱刺痛,抬起手就見右手齊腕斷開,熱血汩汩流出,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千面娘子哪裏等他猶豫,反手一劍就朝他脖頸刺去,眼瞧著匕首就要將他血脈割斷,卻聽得叮一聲金石相擊脆響。

就見吳景辰不知何時站起身來,手握象牙笏板,擋住那奪命的匕首,雙目血絲瀰漫,神情無盡猙獰,直叫千面娘子這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都心底一寒,手下一滯,這就被笏板格開匕首,重重抽在腰間,不由後退兩步,聽他怒道:「你還要造多少殺孽?」

稍一凝神,她便覺得怒意衝上頂心,暗想自己何等人物,哪能輪到這小輩來教訓,便冷笑道:「不多,殺盡爾等便是。你若着急,可先殺你。」

吳景辰聞言怒哼,邁步向前,身上的禮服被穿堂狂風吹動,袖口衣擺在身後狂飛亂舞,才叫千面娘子瞧着他異常高大的身形,莫名膽寒,又聽他道:「我問你,還要再造多少殺孽?」

「我——」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千面娘子堪堪張嘴,就聽吳景辰暴喝九字真言,手中象牙笏板牽出萬千道紅光,在電閃雷鳴中充斥了她的視野,直叫她腦海中頓時空無一片。再回神來,她已然倒卧堂中,身邊有幾名傷痕纍纍的刺客守護,渾不知片刻前發生了什麼。

六甲秘祝凝聚精氣神意,將其匯聚為九個玄妙難解的字音,每咒出一個字,便多耗費十倍精神,徒增十倍威力。縱是大衍宗中高人,尋常也不會用盡九字對敵,才是九字齊出,傷敵害己,固然無人能承受這般恐怖的意念,卻也無人能消耗這般龐大的精神。

吳景辰痛失三公主,萬念俱灰,又見高嘗修為救自己右手被廢,聯想崔華霍一家慘遭滅門,回憶陳遠道破顱橫死右相府中,便只覺得一股難以承受,難以包容,難以描述的意念沖入腦海,渾不顧一切施展出完全的六甲秘祝,在那一瞬間以天心取代己心,一舉擊潰了千面娘子本已緊繃的心神,叫她吃了套完整的大衍硃砂劍。

只是此招一出,千面娘子固然遭受重創,吳景辰自己也一時跪地不起,全靠着怒火和恨意支撐精神,再沒有絲毫力氣面對兇悍刺客。眼瞧著常如等人與一眾刺客鏖戰,他這才長嘆一聲轉回頭來,瞧向高嘗修,輕聲道道:「多謝兄長相助。」

這一句直如九天甘露一般,點滴撒入高嘗修的心田,將他頑石般蒙昧的心腸融化,這便有兩道熱淚瞬間劃過臉頰。

道一聲「好弟弟」,他這便放心微笑,身子一松,當即癱倒,昏死過去。吳景辰連聲呼喊太醫署眾人為他包紮止血,自己也已然撐到了強弩之末,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周身上下的骨肉血脈都開始寸寸崩潰。

「吳寺卿!」

一道熟悉的聲音直透腦海,某種熱忱的力量支撐著吳景辰睜開眼來,才瞧見崔華霍快步朝自己跑來,面帶焦急,呼喊不斷。

既然崔華霍平安歸來,那麼……

勉力抬頭朝他身後瞧去,吳景辰就瞧見一群身着道裝,仙風道骨的人物不知何時出現在府中。一眾高人以蔣道士和葛道士為首,正以摧枯拉朽之勢,制服一眾刺客,更聽得五寂禪師的聲聲怒吼響起,似是在為那日火場中燒毀的許多木雕復仇。

一眾道人之中,自有一名身着月白道袍,頭戴紫金寶冠,手持白玉拂塵,瞧不出是老是少,辨不明是美是丑的高大道人緩步上前,自有天威,一揮手將幾名刺客打翻在地,這才堪堪站定在千面娘子身旁,輕聲道:「師妹,收手罷。你敗了。」

千面娘子一見那人,便是渾身發抖,再沒有先前睥睨萬物,視眾生為螻蟻的氣勢,一瞬間像是老下去十餘歲不止,整個人精氣神意都幾近枯竭,卻尤不知悔改,嘶喊道:「我沒敗!爾等逆天而行,必遭天譴!女帝天命,原本就歸我所有!我沒敗!」

那道人神情溫和,不悲不喜,輕聲道:「敗了,你敗了,師父也敗了。當年師叔祖算定女帝天命降世,師父與袁師叔分別算定天命之人。袁師叔在俗世中找到武氏,師父卻將你帶回山門教養。原以為你得大衍宗潛心栽培,定能成一帶明君聖主,卻不料你一朝破殺出山,自立門戶,成了刺客首領……」

千面娘子聽着,滿臉難以置信,雙眼瞪得滾圓,喃喃道:「師父算定我是天命之人?胡說!休想騙我!明明是師父瞧中了武氏,又嫌我出身卑微,才要將我關在山裏,叫那賤人奪我的榮華富貴!」

聞聽此言,道人古井無波的臉上才露出一絲動容,嘆道:「原來如此。當年你破門而出,竟是因這般緣故……呵,造化弄人!這便是天意難違么?當日師父與袁師叔立下賭注之時,我便在場,自曉得他認定的天命之人是你……師妹,你自承天道,卻泄露天機,原是失道了。」

一聲震徹天地的雷聲響起,千面娘子像是被驚雷嚇呆一般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自語道:「師父選定的是我?他怎麼會選定我!失道……失道!我怎會失道?我不信!我乃三千年來,華夏唯一的女帝!哈哈哈哈……你!我封你為晉國公!賜爾丹書鐵券,免卿九死,子孫三死!你!你便是本朝天策上將!朕命你率軍十萬,蕩平匈奴……」

輕嘆一聲,那道人再不看她,曉得她道心被破,失了常態,但覺悲憫,卻也愛莫能助。搖搖頭,他只緩步走到吳景辰身旁,溫和將其扶起,只伸手按在他眉心片刻,便叫他恢復了些許活力與生機,才聽他喊道:「師父!弟子——」

「好了,不必多說。此事已了,你安心養傷就是。」

曉得自家師父身為大衍宗主,本身早已體察天心,窺見天道,無悲無喜,吳景辰便不好多說,只轉向崔華霍,瞧他平安,才道:「崔寺丞,你無事便好!」

崔華霍眼瞧他先前面色灰敗,這會兒倒是好轉了許多,這才放心下來,連聲道:「寺卿無事便好!禪師原意早些趕赴此間,奈何天後下落未明,諸位前輩着實推演許久,耽誤了些許時辰,才來晚了片刻……」

吳景辰點了點頭,這才掙扎著起身朝三公主走去,再不顧廳堂中局勢如何,就瞧見趙翔身旁丟著幾枚帶血的銀針,一雙手正緊緊握住公主脈門,滿頭大汗,滿臉焦急,一見他來,才連聲喊道:「寺卿!公主中毒已深,毒侵入腦,屬下……屬下怕是無能為力!」

聞聽此言,吳景辰心中升騰起一種空虛的幻滅感,只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這便緩緩起身,腳下如踏雲端,走到三公主身旁,輕輕握住她的手,只瞧着她毫無血色的面孔,熱淚涌下,道:「無妨。這便是我的情劫。」

天降奇兵,一眾刺客哪能與大衍宗高人匹敵,不多時就被全數制服。也是瞧見千面娘子癱坐地上崩潰嚎啕,知道首領已然失了鬥志,哀如心死,才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失了反抗的動力。

眼見局勢平靜,武後幾步便奔來三公主身旁,只抱着她啜泣不已,與吳景辰一時相顧無言。眾人都圍攏過來,默默為三公主祝禱,便只聽太醫署一眾人等紛亂,想盡一切法子要救回三公主性命。

「弟子拜見師叔!多年不見,師叔風采如故!」

誰也沒有留意到,大衍宗主只瞧了一眼吳景辰,便邁步朝牆角走去,朝着不被任何人注意的老者躬身行禮。才聽那老者道:「風采如故不敢說,老漢倒是還沒死。可惜你師父早登玄都天,否則定要叫他瞧瞧,他惹出來的禍事!」

大衍宗主一改高人風範,只在那枯朽老者面前唯唯諾諾,又聽他道:「你徒弟用情至深,倒不像你親授。那姑娘情義兩全,你就狠心不肯救她?」

聞聽此言,大衍宗主一時肅然,正色道:「有因方有果,有死才有生。公主身中師妹所制奇毒,弟子慚愧,愛莫能助。若是師叔——」

「慢!你這小子,好生滑頭!老漢一把年紀,朝不保夕,難道還要為你師徒操勞辛苦?去去去,找那姓崔的莽夫去!你沒本事,他卻有法子!你這宗主,做得太容易些!」

說着話,那老者便顫顫巍巍朝府門外走去,嘟囔道:「好大一場戲,瞧得老漢辛苦!老啦,累啦!下一個甲子,就交給你們啦!」

隨着老者一步踏出大衍府門楣,原本已然見緩的風雨驟然止歇。一時間陰雲裂開,化作晚霞,夕陽落下,餘暉中影影綽綽,不見了他的身影。

大衍宗主目送老者離去,若有所悟,輕嘆道:「這一個甲子,還是交給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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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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