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王老三與大黑狗

第3章 章三 王老三與大黑狗

很多年前,有人曾經問過林無渝有沒有想過人這一生明明悲慘卻又為何貪戀着不願死,當時林無渝歪著頭想了想反問了句,人究竟是貪生還是怕死?

那個人怔怔的望着還是個孩子的林無渝,然後看着胸口處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頹然而又歡喜的說道:「你就是那遁去的甲啊。」隨後狀若癲狂的仰天長笑,一直笑到鮮血噴出一臉,像極了一隻老蛤蟆對着老天吐了一口血色的老痰隨後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在自己臉上的場景。

那個人臨死前盯着自己看的場景一直烙印在自己心中,就像是一個夢魘。

這麼多年以來不止一個人對林無渝說過類似的話,而他的爺爺更是喜歡叫他藏甲,是那種悄悄的不在人前的喚他為藏甲藏甲,臉上堆著得意的笑容,像是一個玩遊戲贏了的小孩。

那是一個脾氣極好的老頭,喜歡把林無渝舉高高用山羊鬍子扎他,而林無渝就喜歡用手薅爺爺的鬍子,那個老頭也只是哈哈大笑,只不過後來那個老頭也死了。

似乎死亡總是不可避免,但是林無渝並沒有多少感傷,就連眼淚也是覺得實在不掉幾滴說不過去而拿着洋蔥熏了熏才有的產物。

當黑暗侵蝕了雙眼時,林無渝的腦子裏卻是回憶起了爺爺死時本該由父親抱着的骨灰盒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朦朦朧朧間,似乎又是聽到爺爺藏甲藏甲的叫他,不知為何,像是一滴眼淚流了許多年,直到這一刻才從眼眶裏流出。

爺爺始終讓他藏好,因為終歸會有一個人出現,把他殺死。

無緣無故的愛與無緣無故的恨一樣都讓人摸不著頭腦,因為它們往往來的無緣無故,就如同一個等差數列里突然出現了一個隨機數一般不可預料,不可預料的都是可怕的。

在這些年裏如同小時候那個死在他手裏臨死前還要跟他探討生命意義的人委實不少,按照爺爺的話說,只要他呆在林家村便是安全的,但是很明顯老人言要聽卻不能一直聽,因為這一次林無渝的狀態似乎並不怎麼好,他倒在了那場大火里。

當黑暗侵蝕了雙眼,林無渝不禁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問過的那個問題,人活着究竟是貪生還是怕死?

他沒能來得及給出答案,大火像是一隻怕水卻又喜歡吃魚的貓,它伸出爪子卻又縮了回去,林無渝就那麼躺在地上,在他的身邊瀰漫着黑色霧氣。

……

這個世界足夠大,所以沒多少人注意到風城裏多了一個植物人在醫院裏躺了整整三個月,那個林家村殺豬的就像是一個被人丟棄在角落裏的垃圾,無人問津。

醫院裏,

林無渝的身邊站着一位氣質脫俗的老太太,雖是滿頭銀髮,可那一身旗袍所勾勒出的曲線便是一旁年輕的小護士都黯然失色,光滑潔白的臉上也只有幾絲毫不起眼的皺紋,彷彿時間也不願在這張美麗的面容之上輕易留下痕迹。

院裏所有的人都叫她王姨,這個女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也不知是因為那花香還是她平淡如蘭的氣質,所有人只要往她身邊一站便能摒除心頭浮躁。

「王姨,今天沒去花市啊?」護士小李問道。

被喚作王姨的老太太笑了笑,溫柔得像是從窗戶透過來的陽光,「老陳說車有點問題就送去修了,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明天去也是一樣。」

老陳是司機,給王姨開了三十多年的車。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老頭,話少得可憐,除了面對王姨之外臉上很少帶有微笑,做事刻板而固執,身上永遠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像極了大戶人家裏的管家,因此院裏的很多人都對王姨的來歷很好奇,只知道王姨似乎很有錢,但是具體多有錢什麼背景卻又一點都不清楚。

此時王姨的面前擺着一個盆景,所謂盆景自然是有盆有景,說是還有一個幾架會在晚會兒送來,對於侍弄這些花花草草小李也不清楚,想要搭話也沒有由頭,便是照常開始對陷入昏迷的林無渝進行康復訓練。

此時的林無渝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出來略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是個活物之外基本上就像是個死人了,小李是個剛剛畢業一年的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可是指間按壓的力道卻是極足,王姨對這個幹活賣力的小姑娘極為喜愛。

病床上林無渝已經昏迷了三個月,

三個月前當他走進那場大火當中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再之後他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王姨名叫王芸芸,芸芸眾生的芸芸,是這間康復醫院的老闆,但平日裏並不管事,每天都是種種花除除草,再就是去買花,去種草,像極了一位厭倦了城市喧囂的田園詩人。

「這麼多天,還是沒有人來看他?」王姨微微伸了個懶腰,像是不經意間問道。

小李點了點頭,「當初那個女人把送他過來之後就沒有什麼人來看他了。」顯然小李對於那個女人把林無渝丟棄在這裏不聞不問的行為表示了一個年輕人該有的譴責態度。

王姨回過身來看着眼前這個滿臉鬍子的男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那個送他過來的女人付了三年的醫藥住院費用,但是臨走時臉上並沒有多少悲傷,就像是出門去買一瓶水,這一買就是三個月音信全無。

小李還在說着什麼,可王姨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耳邊嗡嗡作響,「也是個心狠的女人啊」。

抬頭看去,窗外起了陣風,漫天狂沙飛卷,天地間變成了昏黃,像極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場景。

......

原本林家村的地址上多了一個建築工地,工地上的人並不多,因為工程還沒有正式開始,目前的工作也就是清理一下現場和建材運到現場,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活可一天下來還是累得不行,夕陽西下,八九個人便是去車裏拿來了酒菜,生火的生火,切菜的切菜,顛勺的顛勺,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圍在一起吃飯。

飯菜還算可口,有菜有肉,葷素搭配,一瓶啤酒可以保證今晚睡個好覺。

酒足飯飽,工友們便鑽進了臨時搭建的簡易工棚里,也不知是今天太累還是那瓶啤酒起了作用,所有人都早早進了被窩,連牌都沒有打起來。

時已入秋,

天氣轉涼,

夜晚屋外起了風,風聲嗚哇伴隨着幾隻夜貓的抓門聲顯得有些瘮人。

三個月前,林家村起了一場大火,大火里林家村唯一的村民林無渝因為心急財物,在進屋的時候被倒塌的房屋砸傷,不幸變成了植物人。

以上是事故調查組給出的解釋,並且調查小組的人還不忘告誡人們發生火災的時候安全第一,切勿因為錢財喪命。

當林家村發生大火一夜之間變成了廢墟后,論壇上關於林家村的話題再次成為了熱門,林家的土地順利的賣給了開發商范否,然後陷入深度昏迷判定為植物人的林無渝被送到了王姨的那家康復護理醫院,從那之後小芳便是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去了哪裏,而這個女人也再沒有露過面。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論壇上很多人都說是這個女人為了林家村的那筆賠償款而對自己的丈夫下了狠手,但是很明顯小芳有不在場證明,而且並沒有什麼證據指向小芳。

另一個嫌疑人則是開發商范否了,范否這個人的發家史堪稱傳奇,他的第一桶金便是買賣土地,當時他只是用了很少一筆錢買了一塊誰也不曾看好的土地,然後讓它荒蕪了大半年,之後這塊耕地竟然被劃歸成開發用地,然後轉手一賣便是翻了十倍不止,隨後更是順風順水,很快積累了大量的資金和人脈。

范否從一文不名到如今叱吒一方僅僅用了十年,十年之前范否是誰沒有人知道,但是如今他已經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闆。

很久之前范否就派人曾經找過林無渝談購買林家村的事情,可惜的是一個喜歡喝可樂的屠戶竟然沒有什麼進取的野心,就想安安靜靜地養豬殺豬賣豬肉,活得像個鹹魚,而且拒絕的十分乾脆,根據當時前來洽談項目的負責人回憶,林無渝的殺豬刀很亮,剃鬍子的手法也很考究,只是一上來給人颳了個光頭還是有些挺突然的。

林無渝陷入昏迷已經整整三個月,現在的他躺在病床上完全沒有蘇醒的痕迹,可沒有人能夠監測到他的腦電波活躍度比正常人還要高好多倍,現在的林無渝就像是一台高速運轉的計算機,除了肢體完全不受控制之外,他的狀態根本不像是一個植物人。

林家村順利變成了工地,一個定位高端的墓地,據說建好之後這裏的土地能夠賣到一平方八萬,還不帶打折的,至於為什麼賣這麼貴,據說是范否請了國際著名大師看過,說是這裏的風水不可多得,能夠蔭及子孫,代代富貴。

因為剛剛入場,所以此時工地上的人並不多,而為了防止工地上那些建材被偷,他們這些人便是分散著睡在不同的地方。

王老三,

一個辛勞半生卻始終也沒能掙下多少錢財的老人,至今無兒無女無老伴的三無人員,半生漂泊,手中捏著一支煙,仰頭看着天空,說不憂傷是假,可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好像這一生也沒閑着,怎麼就窩窩囊囊成了而今這幅光景呢?

吧嗒,

煙霧從口腔到了肺中,隨後又從鼻腔中噴出,像極了動畫片中卡通人物氣得冒煙時的場景。

王老三很想沖着老天喊一嗓子莫欺少年窮,可是現今恐怕也只能喊喊莫欺老年窮了,窮是一種病,年紀越大就越是這麼覺得,看着這荒涼的場景王老三幽幽嘆了一口氣,然後拉了拉被子,呼呼睡去。

屋子外養了一條狗,名叫大黑,可實際上大黑是一條小黃狗,他覺得給這隻小狗取個霸氣一點的名字才更有威懾力。

只是王老三想不明白的是平日裏霸道到不行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狂吠不止的大黑怎麼今兒個沒有阻止那些撓門的夜貓,甚至沒有發出什麼叫聲,還是說撓門的就是大黑?可一隻狗怎麼能發出貓叫聲?

蒙上被子的王老三沒有多想,本着愛咋咋地的原則躺在暖和的被窩裏試圖打鼾。

不知道過了多久,

老三實在是被那撓門的聲音弄得煩躁,於是趁著一股尿意起了床,罵罵咧咧推開門發現大黑瑟縮在門前的狗窩裏,可憐得像是犯了錯等待懲罰的孩子。

四處看了看,發現並沒有什麼野貓的蹤跡,一泡尿后,王老三打了個寒顫。

大黑依舊趴在地上,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五體投地的向著某個存在跪拜。

王老三的身上披着一個外套,他看着大黑似乎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可又不明白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從哪裏來,指著大黑又是一頓訓斥之後,這才重新走回了屋子。

打了個哈欠,老三便又躺了下去。

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過了幾個小時,王老三感覺到臉上痒痒的,半睡半醒之間他伸出手往臉上抓了一下,一股粘稠的冰涼感順着指間傳來。

他翻了個身,沒過多久臉上又有些癢,王老三伸出手再次抓了一下,這一次他陡然醒了過來,後背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整個人的頭皮都開始發麻。

王老三沒有睜開眼,他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臉像是被什麼東西在舔舐,瘙癢感像是絨毛扎在臉上的感覺,他知道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有什麼動物在舔舐他的臉,可這裏除了大黑還有什麼動物呢?

這個時候他覺得欲哭無淚,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大黑不可能撓門,因為在大黑的脖子上拴著一條鐵鏈子,而正是同樣的緣由,大黑不可能進門而且舔狗這個詞即便大家用得是得心應手,但是大黑絕對沒有這種嗜好,綜合判斷,這特喵的不是大黑。

王老三假裝沒有醒過來,用隨意且自然而然的方式扯了扯被子,把臉蒙了住,隨後便是屏住呼吸,自己的心跳聲卻越發急促了起來,隨着砰咚的聲響,老三似乎聽到了一聲貓叫,可從之前那條舌頭舔在自己臉上的感覺,那不應該是一條貓,舌頭很大,至少也應該是一條狗。

王老三有些恨自己今天的酒喝少了,要是多喝一點或許能睡得更死,也就不用像這樣害怕了,歸根結底死亡沒有什麼好怕的,可怕的是死亡前的恐懼。

不過好在被子蒙住腦袋之後那個東西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操作,隔着被子聽到聲音漸漸遠去,王老三的心這才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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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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