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淵

第一章 魔淵

夏日炎炎,天氣燥熱,江湖村村口百年巨樹下,有村民在納風乘涼。

老人們佔據一席之地,悠然下棋,一處圍棋局,一處象棋局。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鬧,十分鬧騰,可不久便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停下來追逐,扭打在了一起。

有小孩一個不慎,摔倒在地,哇哇大哭,思索著棋招的老頭皺起眉來,怒了,便訓斥了小孩,卻是越訓哭得越凶。

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挑着一擔柴,步伐穩健,往村裏走去,他面容清秀,稍顯黝黑,一件破舊單衣、單褲,汗漬浸透小半衣衫。

走到村口時,有一位老頭喊道:「小溝!大熱天還去砍柴啊?又要去鎮上賣嗎?」

「是啊,福爺爺,我爺爺去世后,我爹就病倒了,我得補貼家用。」清秀少年抹了一把汗,語氣憂愁,目光卻堅毅平和,勉強一笑,笑容乾淨淳樸。

村民們稍稍側目,便又轉回目光,表現冷淡。

福爺爺朝少年招招手,喊道:「放下柴火納會涼吧!」

「好啊。」少年應下,放下柴火,對哭鬧的小孩子笑道,「小鼻涕蟲,又哭鼻子啦?」

那小孩子立即止住哭聲,怯生生看了看少年,跑到老人們後方躲起來,竟然對少年頗感畏懼。

不僅是他,幾個孩童皆是如此。

少年笑容有些僵硬起來,悵然若失,朝福爺爺揮手道:「福爺爺,我先回家啦!」

福爺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福老頭,少憂心點別人,又不是你孫子,小心被剋死!」

「吉老頭!放你的狗屁!」

「哎呀!挺牛氣啊,待會兒一決勝負!」

「呸!手下敗將。」

「……」

兩個老頭猶如孩童一般犟嘴吵起來,有老頭勸架,有老頭起鬨,比孩童追逐打鬧還要鬧騰。

老小孩,老小孩,大抵如此。

少年擔着柴火,入了村子,一呼一吸,配合著步伐,沉穩有勁,極富有規律。

少年叫林濁江,他爺爺取的名字,濁江濁江,污水溝,故而村裏人稱之小溝。

五個月前,平靜的江湖村邊墜下一隻暗紅巨指,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半邊村子遭到衝擊席捲,死傷無數。

林濁江的爺爺就罹難於這場天降橫禍之中,當然,當時死難者極多,在村裏不存在誰克誰的說法,所以這並不是村民疏離林濁江的原因。

江湖村依山傍水,一座石山都被戳破了半邊,留下一個深坑,深不見底,黑氣繚繞,宛如深淵。

江湖村村民臨近深淵五丈內,便神志不清,狂性大發,唯獨林濁江不受影響,這是原因之一。

後來村民去鎮上請了和尚、道士、方士術士,要凈化人稱魔淵的深淵。

有村民順便請高人給林濁江瞧了瞧,和尚道士們看不懂,卻有一位奇人異士信口雌黃,說林濁江有可能是魔種,即是天生適合修鍊魔道,因此不受魔淵影響。

這就是村民疏離林濁江的緣由了。

林濁江對此也是無可奈何,諸惡加身,無力抗衡。

三個月前,林濁江父親林榮淳突然病倒,家裏的頂樑柱倒塌,本來挺苦的日子就更苦了。

此後,林濁江挑起了家裏的重擔,經常上山砍柴,或在山泉水澗間撿鵝卵石,製成各種掛件,去鎮上售賣。

兩個月前,林濁江伐木之時,撿到了一本書,叫《太武劍訣》,圖文並茂,有劍法,有吸氣吐氣之法。

江湖村是偏院山村,沒幾個讀書人,林濁江就不識字,讀不懂《太武劍訣》,卻會依葫蘆畫瓢,模仿劍訣中的圖畫姿態,竟頗有感觸,日益精力充沛。

林濁江祖父命喪天降黑指之下,屍骨無存,這對林濁江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衝擊,有些渾渾噩噩,怨天尤人,經常跑到魔淵邊緣,感受魔淵氣息,觀摩魔淵黑氣流轉,竟是莫名通透,有氣感湧入身軀。

兩個月來,林濁江身體日趨強健,渾身似有氣流潛伏,這就是劍訣圖中的氣流吧。

林濁江回到家中,將柴火放在院中,伸了一個懶腰,此時房門是開着的,他走入屋裏,見屋內坐着兩人,微微一愣,便喊道:「娘,家裏來客人啦?」

林濁江的母親已有四十餘歲,樣貌普通,是一個標準的村婦,衣着樸素,善良溫婉,性子柔和,叫陶小桃。

「回來啦。」陶小桃看向林濁江,勉強一笑。

「哎呦,是小溝回來啦?真是辛苦了,辛苦了。」坐在陶小桃對面的,是一位中年婦女,笑容熱情,見林濁江入屋,就起身笑臉相迎,隨即,又露出心疼之色,嘆氣道,「黑了,還瘦了,唉,可憐啊。」

「九姑。」林濁江嗅出了非比尋常的意味,不咸不淡的喊了一聲。

這位九姑是村裏有名的媒婆,經常與人說媒,舌綻蓮花,口若懸河,能將人給忽悠暈了。

這位登門,有兩種情況,一則說媒,二則退婚。上次登門正好是五個月之前,也是天降橫禍之前,當時是說媒的,而今……

果不其然,九姑露出了為難之色,說道:「小溝啊,這個……隔壁古桐村的木旺悔婚啦,不肯將丫頭嫁給你……你別難過啊,不僅是你,大傢伙都是這樣嘞,都退了好幾門親咯,村裏的丫頭嫁不出去,村外丫頭不肯嫁村裏的娃兒,這都是天殺的黑坑鬧的啊。說我們村不祥,尤其是你……咳咳,往後吶,還得自家村裏行嫁娶事,好啦,我走啦。」

九姑語速極快,說完就灰溜溜跑了。

林濁江靜靜聽着,默然無言,早已聽之任之,順其自然。

陶小桃重重嘆了口氣:「真是蒼天無眼啊,你姐也有六七個月沒回來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絮絮叨叨,緩緩起身,往左居室走去。

林濁江連忙去攙扶,輕聲道:「姐姐在夫家歷來沒什麼話語權,娘也不要怨姐姐。」

「娘曉得。」陶小桃拍了拍林濁江的手,心情鬱結,不吐不快啊。

左居室里的木榻上躺着林榮淳,林濁江的父親,據說是魔淵黑氣侵襲,這並非個例,但治不好就是特例了,有一位方士說是林濁江或許身染魔氣,父子血緣,無可救藥。

有道士則說,林濁江只要離林榮淳遠一些,堅持用藥,是能治癒的。

若非如此,林濁江恐怕早被村民人道毀滅了。

因為用藥,請和尚道士、方士給林榮淳驅邪除魔,林濁江一家已經散盡了家財。好在林濁江還算聰慧,踏實肯干,不怕勞苦,極有耐心,練就了一手製作鵝卵石掛件的本事,勉強能維持生計。

林濁江就在門口不遠處站着,不敢靠父親太近,他對道士所言將信將疑,卻是寧可信其有,這也是無奈之舉。

林榮淳的氣色灰敗,隱隱有黑氣浮現,身體虛弱,要起身都難。

「娘,我去劈柴了。」林濁江不忍去看,喊了一聲,出門去了。

院中,林濁江擺好木樁,擺好木柴,高舉斧頭,深呼幾口氣,一股氣勢醞釀,斧頭便倏然而落,咔嚓一聲,木柴便成了兩半。

林濁江吸氣吐氣,揮舞斧頭,將木柴一一劈開,動作越來越流暢,極有規律。

這是《太武劍訣》中的劍劈,他以斧代劍,頗具威力,劈柴都輕鬆了。

至於被退婚之事,林濁江無暇理會,所有的遺憾、可惜、難過,都抵不過如今的焦頭爛額。

古桐村木旺家的二女兒,木美月,林濁江了解過,是一個溫婉姑娘,仰慕者極多,是難得的良配,能得此親事,林濁江還是尤其滿足歡喜的。

奈何造化弄人,人心不古啊。

劈完了柴,便聞到一股藥味,卻是陶小桃在熬藥。

林濁江去取鵝卵石,開始製作掛件,精神專註,呼吸平穩。

到了夜裏,林濁江取出雕刻好的木劍,揮舞比劃了一番,呼呼作響,看起來卻像是瘋魔劍法,瘋劈,魔刺,難有章法。

翌日清晨,林濁江拉起人力車,將前一批曬乾的柴火放置上去,並將鵝卵石掛件裝入袋子裏,綁在車上,拖着出了村。

朝陽如火,少年拖車行於山道間。

從江湖村到鎮上,要走十數里的路程,以林濁江的腳程計算,得走一個多時辰。

林濁江還慶幸了,倘若是四面環山的山村,只能跋山涉水,才能互通有無。

到了鎮上,林濁江熟門熟路,趕到一條街道,敲開一座高門大戶的後門。

開門的,是高門大戶里的一名青年僕役,他抬眼看了看林濁江,不咸不淡道:「是你啊。」

林濁江露出笑容,喊道:「王哥,我送柴火來啦!」

王哥揮揮手道:「不好意思啊,小溝,宅里的柴火已經夠過冬了,不需要了,你走吧。」

林濁江面色微變,沉聲道:「不對啊,王哥,李叔說了,府上一直缺柴火的……」

王哥不耐煩道:「走吧你,府上已經從別的渠道購入了大量的柴火,沒你什麼事了,往後啊,你也不要來了。」

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林濁江愣愣無言,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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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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