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

第1章 雪夜

「咔擦」

伴隨着一道刺目的電光,恐怖的雷霆之聲回蕩天地,泰安壇上,一道瘦弱的身軀直挺挺朝後倒下。

「痛嗎?或許吧。」項貞感受着身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一種酥麻伴隨刺痛傳遍全身,直透靈魂,但這樣的痛項貞似乎已經習慣了,眼中場景隨着那細高的旗杆不斷往上,很快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沉沉的天空,烏雲壓頂,如同項貞此時心中的陰霾。

「要死了么?」

「碰」,後腦和青石地板親密接觸發出一聲輕響,一股溫熱從鼻腔中倒灌至喉嚨,項貞不由自主咽了一口,甜甜的。

……

「這大冬天的,怎麼回事?」

「這是被雷擊了,在泰安壇上被雷擊了。」

「項貞可是代父祭天,難不成西北那邊出了什麼變故不曾?」

「噓……」

泰安壇下,人群面面相覷,小聲低語,目光朝為首的一個蟒袍中年看去。

為首的中年身形高大,面容如刀砍斧削,眼神堅毅,不怒自威,沒有理會身後眾人的議論,男子沉聲開口道:「還不去看看小貞怎麼樣了?」

聽到男子開口,旁邊的一個紅袍太監這才一躬身,小跑着跑上了祭壇,遠遠看着倒在地上,雙目圓睜的項貞,本就白凈的臉上更是顯得蒼白無比,朝陰沉的天空看了一眼,心中禱告兩句,這才躡手躡腳靠近,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鬆了一口氣回頭道:「太子爺,他還活着。」

「帶他回去,請太醫看看。」男子說完,徑直轉身,身後的一眾人臉色各異,自動分出一條路來。

有人忍不住上前問道:「太子,這祭天?」

回答他的是中年寬厚的背影,眾人看了看祭壇,又看了看離去的男子,只得三三兩兩低語而去。

項貞今年才十五歲,但由於家傳的原因,身形已經很高了,不過或許是營養不良,看上去有一種病態的乾瘦,那紅袍太監很輕鬆的就將其放在背上,下了祭壇,又有一個小太監上前幫扶著,兩名太監一路疾行,先是沿着寬闊筆直的大道行了五十多丈,拐入路旁的一道側門,又七拐八繞,這才來到一處寂靜的小院。

進入房間,將項貞放在床上,那小太監開口道:「我這就去請太醫。」說完轉身欲走。

年長的趕緊尖聲道:「慢著。」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項貞,上前一步拉着小太監,推攘著出了房間,小聲道:「你還真去請太醫啊。」

「啊,不是太子爺吩咐的么?」小太監疑惑道。

年長的太監在小太監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是太子爺吩咐的不假,但你可知道這祭天的日子是太子爺讓國師專門選的,這祭壇是咱家幫着籌備的,這裏面的水深著呢,這泰安壇乃是開國時請仙師所建,怎麼可能會被雷擊。」

小太監聞言臉色一白,顫聲道:「您是說,這……」

年長的趕緊捂住小太監的嘴,開口道:「你進宮也有一段時日了,想活得久一點,主子們的話要聽,但你的學會揣摩變通,學問大了,總之今天的事你就別管了,記住,一句話也不要對外提起。」說完就拉着小太監往外走去。

「那這?」小太監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看項貞所在的房間。

「就說太醫已經來看過了。」年長的太監開口道。

「那他不會死吧?」小太監諾諾道。

「死不死都和我們沒關係,就這院子,你以為太子爺還會自己來看他不曾。」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屋中的項貞嘗試着挪動一下身體,好讓自己舒服些,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就連眨一下眼睛似乎都艱難無比。

身上一陣陣的刺痛,不過這點痛楚對於項貞來說,早已習慣了。

「碰」,一震寒風猛然吹來,本就半掩的房門頓時被吹得大開大合,不斷撞擊。屋內頓時寒風呼嘯,哐啷作響。

片刻之後,片片雪花在屋內亂流的席捲下上下翻飛,很快就有一些雪花落在項貞臉上,一股股清涼讓項貞清醒不少,但伴隨着這股清涼的卻是刺骨的寒冷,那太監只把項貞扔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有給項貞蓋上,項貞心中一陣凄苦,本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但直到皇爺爺病危在床,這種感受越發深刻了。

……

是夜,風漸漸停了,不過雪卻是越下越大,整個皇宮之中燈火通明,太監宮女忙着給各處的主子們加碳添火,直到半夜,整個皇宮才稍顯安靜一些。

一隊巡邏的禁衛軍邁著整齊的步伐,腳踩在積雪上,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雪夜,竟然極賦韻律,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之後,一個躲在石柱後面的身影這才冒出頭來,藉著積雪反射的微光,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從石柱中走出來,大紅色的長袍在黑夜中有些暗沉,正是白天那個小太監,這小太監沿着牆角行了片刻,踮着腳尖一步一屈的走到對面,拐入一個小門,身形沒入漆黑的廊道之中。

……

「冷」,身體冷,心更冷,內外交加。

屋內沒有一點明火,藉著敞開的房門,積雪反色的一點微白色光芒映入房內,讓屋內籠罩着一絲朦朧,項貞從未想過這世界會冰冷如斯,一直努力想讓自己動起來,至少能把被子拉過來蓋上也好,可惜努力了那麼久,除了眼皮能夠翻動以外,項貞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也許是因為雷擊受的傷還沒好,也可能是已經被徹底凍僵了吧,可自己為什麼不直接昏過去,或者直接死了算了,項貞心道。

「擦、擦」輕微的腳步聲從房間外面傳來,接着便是吱呀的關門聲,房內頓時漆黑一片,連那一道朦朧都消失不見了,好在只是片刻之後,一點燭光亮起,淡黃色的火苗讓房間內充滿柔和的光芒,或許是心裏作用吧,項貞瞬間覺得溫暖不少。

一個稚嫩的臉龐隱入眼帘,項貞認出了來人,正是白天送自己回來的那個小太監。

「神仙保佑,你還沒死。」小太監見項貞的眼珠動了動,頓時欣喜道。拿着蠟燭在項貞枕頭的地方看了看,又輕聲道:「流了這麼多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將項貞扶起來,小太監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手忙腳亂的在項貞後腦擦拭了一番,又取出一個藥瓶,撒了一些藥粉,從懷中取出一截紗布將項貞的頭包了起來,看了看已經被血水浸透,凍的梆硬的枕頭,小太監將枕頭扔在地上,把將項貞放下側躺,起身打開一個破爛的衣櫃,翻找半天,破衣櫃中堆滿了東西,全是書,就是沒有一件衣物,看了看四周,還有一張瘸腿的桌子,一個破椅子。

「不是皇家子弟么,怎麼比我還窮。」小太監嘟囔一句,最後還是在床尾看到了一套疊的整齊的衣物,將這衣物當做枕頭,讓項貞平躺過來,給項貞蓋好被子,又在桌上的水壺中倒了一碗水,但項貞此時雙唇緊閉,小太監只得用手指蘸水不斷抹在項貞皸裂的嘴唇上,過了一刻鐘,小太監長舒了一口氣。

打了一個哆嗦,小太監搓了搓手,「這地方實在太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搖搖頭,小太監走到項貞床前:「生死有命,我能做的就是這麼多了,你將來要是死了可別來找我,要是活下來了,也千萬別說我來過這裏,等明天晚上我看能不能給你找點碳來,不過今天皇宮內的禁衛軍忽然多了許多,明天我多半是來不了了。」

小太監自顧自的說完,拍了拍項貞的被子,起身就走,順便將房門帶上,不過小太監剛走到院門口,哐啷一聲,那房門卻又被忽來的一陣狂風給吹開了,小太監趕緊跑回來,開合了一下房門,才發現這房門由於年久,已經鬆動了,根本關不緊,從外面又鎖不上,想了半天,小太監打開衣櫃,撕了一疊書頁,看着滿滿的一櫃書,小太監卻是心中一動,將這些書全部拿出來,一本本壓在項貞的被子上,放完之後,小太監滿意的點點頭,這才轉身,將手中的一疊書頁放在門框上,從外面用力一關門,關好之後,用手輕推試了一下,這次加了書頁,門關的很緊,一般的風應該是吹不開了,這才小心翼翼的離開。

「謝謝。」項貞在心中默念一聲。

「身處寒夜、心向陽光。」項貞想起自己六歲時父親對自己說的話,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父親,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還是因為皇爺爺六十壽辰,那次的匆匆一會,項貞心中並沒有多大波瀾,父親說了什麼,項貞幾乎都忘記了,印象深刻的只是父親離開之際,又轉身摸了摸項貞的頭,偉岸的身軀,堅毅的面容,眼神中滿是愧疚,緩緩的說出了這句話,那眼神讓年幼無知的項貞印象很深刻,這場景很多次在項貞的夢中出現過。

身處這皇宮之中,項貞從未見過那種全家歡樂的場景,所以對自己的父母也沒有多少期待,他一直覺得人生或許就是如此,那時的項貞在皇宮日子也還還算好,很多太監宮女都主動逗自己玩,他覺得也還不錯。

可惜隨着皇爺爺身子越來越弱,召喚自己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後自己都無法見到皇爺爺,宮中的大小事務,所有的一切全都交給了太子,從那時候起,四周的一切漸漸變了,宮女太監開始迴避自己,不敢和自己說話,而最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自己好像忽然成了洪荒猛獸,所有見到自己都是避之不及,他終於有些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那句話了,項貞雖然年幼,但也知道這應該和父親項淵有關。這次莫名其妙的代父祭天應該也是另有深意,只是此時的項貞實在無法知曉這其中的緣由。

皇宮之外,一輛輛馬車在雪夜中奔流不息,直至天明才漸漸停歇下來,暴雪很快掩蓋了車轍留下的痕迹,一大早,整個皇城再次蘇醒,一切似乎沒有什麼變化,而那些稍微有一點身份的權貴們卻是知道,風雨欲來,二尺厚的白雪下,暗流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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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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