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青青河畔草
「咳咳咳……」
「來了,來了,我來了,多吉……」
「你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門后的女子一面咳嗽著,一面語氣同樣激動地回應着老黃狗。
「吱呀」一聲,老木門被打開,一名婦人從門後走出。
這婦人四十來歲上下,衣着單薄,身形瘦削,皮膚白得透明。
她眼睛似乎不太好,上面矇著一塊麻布片,但依舊不能阻住絲絲血水從裏面滲出。
「多吉……多吉……」
「啪!」
婦人一面呼喚著老黃狗的名字,一面伸手探著路,但沒等她將腳邁出去,就被腳腕上一條粗大的鎖鏈拉扯住。
不過這時老黃狗已經叼起地上的那塊胡餅,一把撲入婦人懷中,「嗚嗚嗚」地叫喚起來。
婦人單薄的身形,險些被老黃狗撲到,但她卻絲毫也不在意,嘴角上掛着笑容,用力地將老黃狗抱在懷中。
「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多吉。」
她像是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撫摸著懷中的老黃狗,口中更是喃喃輕語安撫著。
「你又給我帶了餅嗎多吉?」
這時婦人也發現了老黃狗口中吊著胡餅,一邊摸索著接了下來,一邊又開心地掰了一半給多吉道:
「來,我們進屋一起來吃。」
回到屋中,婦人摸索著坐到了一張快要散架的床榻上,然後一把摟住跳上來的老黃狗。
「多吉,是我不好,不該讓人做那般危險的事情。」
「不過現在回來就好了。」
「我時日也無多,能跟你再見上一面,死也瞑目了。」
她摟住老黃狗喃喃道。
說話時,兩行血水,從那麻布片抱住的眼瞳處流了下來。
「汪汪!」
「汪汪!」
多吉仰頭舔了舔婦人的臉頰,然後從它懷中掙脫,像是在訴說着什麼似地叫了兩聲。
老婦人聽到這兩聲叫喚,忽而愣坐在了床上,久久失語,
只過了片刻才喃喃開口道:
「多吉,你是說,你將信送到了?」
「嗚嗚嗚……」
多吉這次沒有叫喚,而是將腦袋埋在婦人懷中用力蹭了蹭。
「那他們……他們跟你……多吉?!」
「汪!」
「汪!汪!汪!汪!」
婦人還想問些什麼,但老黃狗卻忽然一把掙脫跳到床下,然後齜牙咧嘴地沖着大門處狂吠了起來。
「砰!」
就在這時,房門被一腳踢開。
「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不讓人清凈!」
一名個子不高、尖嘴猴腮、漢人模樣的老頭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
「咦?這死狗怎麼又回來了?」
在看到老黃狗后,這老頭也是一臉意外。
「汪!」
老黃狗這時又開始沖他叫喚了起來。
「死狗,看我這次不把你給宰了!」
「不要傷它!」
老頭直接拔出腰間一柄吐蕃短刀,抬手就要朝老黃狗砍去,不過婦人卻是一把撲到在地抱住了老黃狗。
「呸!」
老頭往婦人身上吐了口口水,然後一面收起短刀,一面冷冷道:「都自身難保了,還不忘護著這條死狗!」
「別抱着這條死狗了,它身上也沒幾兩肉,我才懶得殺他。」
「快點起來,跟我去樓上洗漱打扮一下,然後去一趟布札街。」
他接着踢了婦人一腳罵罵咧咧道。
「去……布札街……做什麼?」
婦人臉色一驚。
「咳咳咳……」
或許是太過激動,他說完又咳嗽了起來。
「做什麼?自然是將你賣了。」
「你看你現在咳成這樣,連一首曲子都唱不完,你覺得托雷少爺會再養你這個廢物嗎?」
老頭有些不耐煩道。
婦人聞言,除了一臉凄然,似乎對這件事情並不感到意外。
「我可以跟你去布札街,但去之前,我想再上逍遙居唱一曲。」
婦人坐起身,語氣重新變得從容起來。
「別說夢話了,你若唱到一半又咳嗽起來,只怕連我也得跟着你,被托雷少爺一起被賣到布札街。」
老頭罵罵咧咧道。
「若你不許,也別想我上樓梳妝打扮了,到時候我看一個髒兮兮的老婆子,能在布札街上賣出什麼價錢來。」
婦人語氣異常堅定。
「你是成心給我找麻煩是吧?」
老頭抬起腳就要踢過去,但看着婦人那一臉決絕的神色,最終還是收回了腳,最後有些無奈道:
「挑一首短的曲子唱!」
「好。」
婦人聞言一面摟住老黃狗,一面嘴角溢出笑容。
少頃。
老頭帶着婦人離開,這散發着黴菌氣息的破敗院落,再一次陷入死寂。
而就是在這一片死寂之中,兩道身影,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立在了小屋門口。
這兩人,正是李白跟韓嫣蘿。
二人尾隨老黃狗而來,從頭到尾都在一旁靜靜注視着。
「謝謝你拉住了我。」
韓嫣蘿雙眼通紅語氣肅殺,目光依舊注視着老頭跟婦人離去的方向。
「是她嗎?」
李白鬆開握住韓嫣蘿的手,看了眼手背上被抓出的爪痕,嘆了口氣然後問道。
「嗯。」
韓嫣蘿僵硬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李白道。
「嗯。」
韓嫣蘿再次點了點頭。
「先回去吧,找人打聽打聽那布札街是什麼地方。」
李白道。
這一次,韓嫣蘿卻是搖了搖頭。
「朱顏衛卷宗上說,苔花的聲音悅耳如黃鸝,我想聽聽。」
她接着道。
「那我陪你去吧。」
李白道。
「無需隱身,第一次聽苔花唱歌,不能偷偷摸摸。」
韓嫣蘿轉頭看向李白。
「好。」
李白點了點頭,然後拿出兩幅人皮面具。
逍遙居。
洗漱乾淨,梳妝打扮之後的苔花,抱着一隻琵琶,眼睛矇著白綾,一身素衣坐在一眾喧鬧酒客中央,從容莊重。
她十多歲被「賣」入邏些,如今轉眼已是三十年過去,雖早已不復往日姿容,但這份氣度終究還是留下來了。
在一眾酒客的鬨笑與玩鬧聲中,她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琵琶弦,如銀瓶乍破般的聲響,立時讓在場的酒客停止了喧嘩。
而她臉上從容淡然依舊。
很快,她再次撥動琴弦,那悅耳如黃鸝般聲音,隨即在酒樓中響起: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
「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
「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註:這一段不計入付費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