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最初

「哈……哈哈……」

貝柏菱扯著嘴角，說道：「你瘋了嗎？」

落子語不知道有什麼可跟她說的，眼前人根本已經陷入了自己的設境當中，不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理解成另一層意思。

貝柏菱的每句話都像是散發在空氣里的惡臭，不但要污染自己周圍的環境，還要讓過路人都跟着噁心一陣。

「想要掌控別人，讓所有人都按着你的意思來，你自己有個身體還不夠用嗎？」落子語壓低了聲音，說道：「只要是不符合你的理解，什麼東西都可以被你理解成惡意，難不成，你現在這樣就很快樂嗎？壓抑著掙扎著，去不斷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斷地從中途滑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才叫做『真實』、『現實』嗎？」

被魔氣漲烈的肌膚，黑色的氣息從裂痕中透露出來，她的一口獠牙被當做武器，手上的鐮刀不斷甩動，卻只能淪陷在漆黑的環境當中。

「你這樣真的不累嗎？」落子語的眼前閃過一段破碎的記憶，在那個畫面當中，所有人都在憤怒、抓狂，烈火從街道的中央開始燃燒，誰都覺得這世上的不平令人怨恨，那目光像是被什麼給指染了，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他願意看到的，「貝柏菱，還有很多人關心你，你快醒醒吧。」

「你在胡說什麼？」貝柏菱冷冷地笑了，她的眼珠從臉上往外凸，就像只誇張的螳螂，她舉著自己的鐮刀，隨時都打算攻擊上來，「你現在是怕了，在這裏想說些鬼話騙我，你以為我會上當？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啊！所有人都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爭、去搶！我如果不夠強大，會有誰來聽我的話？啊？！

他們看向我的眼神，有同情、有憐憫，但你知道更多的是什麼嗎？她們說，『看啊，長得漂亮也沒什麼用，都快死了』，太得意了，得意到我只想掐死這些人！」

落子語被那仇恨直逼眼前，只見貝柏菱一個閃身朝她飛速襲來，那把鐮刀馬上劈下來——

「落落！」

一道金色流光衝擊上鐮刀表面，鐮刀壓不住這個衝擊力，被撞得往後飛去。

魔場的口子被打開，雷小柒彎腰趴在地上，那一招就是他開的，他的一隻手壓在地面上，長大了嘴巴，一臉慌張的樣子。在他身後衝進來不少人，全數站定在原地瞄準貝柏菱。

劉閔柔黑著臉走到她旁邊，彎腰扶起她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說道：「你怎麼回事？要不是隊長發現你忽然不見了，都不知道你被魔場困住了。」

落子語被人扶起來，也沒有多少力氣，只抬眸瞥了她一眼，說道：「多謝。」

「別客氣了。」劉閔柔抿著唇，看着眼前的魔物，說道：「我真沒想到，魔物竟然是這樣形成的，開眼了。」

貝柏菱到底是一隻低階魔族，面對道士的連環攻擊，有些抵擋不住。她的鐮刀只能擋下一部分的攻擊，而更多的金光打在她的身上，立馬便讓她的身體破碎不堪起來。

被金光刺穿的身體，紫氣往上流竄，就像是破布一樣地往後飛去。

她後退了兩步，眼中慢慢升起一絲猩紅。

落子語看到她的目光狠狠地瞪着自己，恨不能將自己千刀萬剮的樣子，迫於無力只好一個轉身，暫且從這裏撤退離開。

「不好！」雷小柒打算追上去，被練城伸手攔住，「她要逃走了！你攔我幹什麼？！」

練城冷著臉，側目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追不到她的。」

這麼多年來跟魔物纏鬥的認知，除非是在魔場里一擊致命，不然逃走的魔物很難找到，不展開魔場的魔物很會隱藏自己的氣息。

雷小柒着急上了頭，被練城那表情一看，冷到了，跟着也冷靜下來。他嘖了一聲，不甘心地收起了法器，扭頭看了落子語一眼。

練城走到她面前站定，問道：「你知道她是誰？」

「……」

「如果你不說，接下來會有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找到她之後，你們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除掉她身上的『魔種』。」

雷小柒疑惑道：「可是隊長，那魔物剛跟我們交過手，你確定她不會逃走嗎？就算知道了……」

練城沉默著，幾人都盯着落子語。

她其實沒有怎麼受傷，只是在魔場里，被魔氣團團圍繞着，身體有些受到了侵蝕。

「她不會逃的。」落子語垂下眼眸，收斂起眼中的難過，「還在這裏。」

宿舍樓里的燈光都已經熄滅，輕輕的鼾聲從某個床鋪上傳來，白懷安翻了個身，好像隱約間聽到了什麼響動。

他正睡得迷糊，也只是睜開一條縫，什麼都還沒看清，又忍不住閉了回去。

他從未覺得困意如此濃重過，然而明明眼皮子都已經困得睜不開，耳邊聽到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咔噠」、「咔噠」。

像是翻閱鐵器的聲音，那聲音不斷地接近了他。

「咔噠」、「咔噠」。

他是不是該回頭看一眼？

為什麼眼睛就是睜不開？他在做夢嗎？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頻繁，接連數十聲之後，在他的耳邊停了下來。

白懷安背後已經全是冷汗，恍惚間他能感覺到有雙冰冷的手，撫摸過他的肩膀，那雙手如同是滑膩的泥凍，所過之處都留下濕漉漉的痕迹。

那雙手近乎迷戀地摸過他的每一寸肌膚，從鎖骨到下巴，再到他的鼻子、眼睛，最後在他的唇上停留下來，不肯離開。

「白懷安……」

一股惡臭從鼻息間散開，白懷安覺得自己竟然還不醒過來，頭皮開始發麻，只覺得想要快點從這裏逃離出去。

一滴水落在他的臉上，那聲音變得沙啞而可憐，「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喜歡？

你是誰啊？

白懷安擰起了眉頭，心想：真的太噁心了。

這種厭惡的感覺似曾相識，讓他不自覺地想起了某人，一時間，被糾纏的氣憤讓他猛地睜開眼來！

「你別再煩我了——」

他甩開身上的那之後，從床上坐起身來，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卻愣住了。

貝柏菱的身體在床鋪外，一隻手越過欄桿，身體懸空地在他的眼前，她面目全非，臉上的黑紋纏繞着，從裏面隱約有火燒的樣子，醜陋的怪物正紅着眼眶，淚流滿面地看着他。

按理說，白懷安是認不出她的樣子的，可是那雙眼睛，總是帶着哀怨與憂愁的眼睛，太像貝柏菱了。

白懷安遲疑地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問道：「貝柏菱？你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

貝柏菱搖搖頭，閉上眼睛，她流着淚，哭泣地靠向他的懷中，「都是因為你……」

白懷安的身體僵硬在原地，他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冰涼的溫度，從這個方向看去，看到她充斥着猙獰與古怪的龐大軀體，他有點不確定，這個真的是貝柏菱嗎？

他為什麼會做這麼古怪的夢？

貝柏菱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都是因為你啊，白懷安，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呢？是我不夠漂亮，還是不夠體貼？只要你說出來，我都能改的。」

聽着這話，白懷安也不懷疑了。

反正是做夢……

他嘆了口氣，回手抱住了貝柏菱，將人攬入懷中，有些心疼地說道：「我沒有討厭你，你也不需要做任何的改變，只是，你想要的，我真的給不了。」

貝柏菱沒想到能得到他的回應，一時有些愣住了。

被觸碰到的地方，像是有溫暖從中蔓延開來，但她還是不能夠接受，「為什麼？是因為我太纏着你了嗎？你比較喜歡那種冷着你的嗎？」

白懷安略有些無語道：「跟那些沒關係。」

「那到底是為什麼？！」貝柏菱猛地推開了他，讓他的腦袋撞在牆上，那一下「咚」地一聲，聽着就很疼，然而貝柏菱已經完全被憤怒控制，抓狂道：「你從來都是這樣，一開始的時候，你不會這樣對我的！你總是很溫柔，為什麼你要把這份溫柔收回去？為什麼？！」

白懷安慢慢撐起身體，在夢裏竟然也會覺得疼，他不可思議地摸摸後腦勺，碰到的瞬間便覺得疼，應該是腫起來了。

「白懷安！」一雙手扯住他的領口，那指甲鋒利的劃過他的肌膚，立馬映出一道血痕，他對上眼前人的眼睛，不止一次地覺得她可憐，女孩哭着、鬧着說：「你不能這樣子對我……你不可以……你憑什麼……」

他已經完全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的印象中，貝柏菱是個非常清秀漂亮的女生，第一次在教室里出現，就已經讓不少人心生暗戀。

但她一直很冷，不笑的時候，總是有點冷冰冰的感覺，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很多人都喜歡她，甚至她不在的時候，總有人在背地裏提起她。

說起那個女生，漂亮、高冷，在校內非常有名，就連白懷安這樣跟她不熟悉的人，也經常被人問起她的名字。

貝柏菱當然也會被人嫉妒。

有一次在樓梯口，幾個女生圍在一起說話，白懷安偶然經過的時候聽見，似乎是在體育課上，她們跟貝柏菱起了矛盾。

沒有摩擦的時候還好，一旦有了摩擦，貝柏菱很快就被很多人討厭，她本來就沒什麼朋友，也沒有人會為了她說話。

但貝柏菱絲毫不在意這些，她本來就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這種情況，也很難說是別人孤立她，還是她自己厭棄了所有人。

有時候看着貝柏菱，白懷安會在心裏想：她真的不需要朋友嗎？

如果不是貝柏菱生病，他跟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產生交集。

很多人都誇他是個好孩子，但其實有時候，他也對此感到疲倦。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貝柏菱相處，送筆記的時候，每次到了醫院裏，就被她冷臉相待，剛開始的時候還好，因為班級里不少人一起去的。

後來願意去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了。

大半個學期，貝柏菱都躺在病床上，別說是去學校了，他都沒見她出過病房。

要麼是坐在窗邊，一臉木然地看着窗外，要麼是對着手機，平靜地打着遊戲，至於來探望的同學？

對不起，麻煩你們趕緊走。

白懷安也不想在病房裏多待，跟貝柏菱在一起的時候，氣氛都太壓抑了。

彷彿是被拖入到一個絕望的深淵，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便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很痛苦。

即使不說話、不哭訴，她平靜的身影便是提醒着他，她的每分每秒都在掙扎當中，因為太痛了，乾脆讓自己變得麻木，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這樣，她就不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白懷安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多管閑事的，貝柏菱一個人可以處理自己的問題，但他看到生病的同學倒在地上，實在沒有辦法當做沒看見。

貝柏菱摔倒在地上，半個身子掛在床邊，手邊是破碎的玻璃，水漬沾了滿地。

白懷安連忙過去，將她扶起來，原來是貝柏菱想要倒水喝，身體卻沒有了力氣。

「我幫你。」

自然而然的一句話，往後卻成為了那個女孩的苦痛。

白懷安其實不懂她心裏的脆弱，在她的世界裏，似乎沒有一個可信任的人，所以只要出現那樣的一個人，她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無論如何都不敢鬆開手。

他並沒有想令她難受，亦或者是傷害她的意思，只是如果是因為同情而選擇跟她在一起，白懷安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

貝柏菱只是暫時病了。

等病好了，她會有更加寬闊的天空，只要稍微一抬頭就會發現，這世上的一切都等着她來發覺。

在那之前，他能做的只有靜靜地等待着，陪伴着她。

「乾脆……」貝柏菱嗚咽著，說道，「從一開始，就不要來接近我。」

她的眼裏充斥着猩紅，怪物哭泣的樣子，談不上有丁點的好看，「讓我一個人……也好過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