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夢居

第6章 如夢居

奄鎮古街的盡頭,是一個村落;在村子邊上,一間小小的草廬內,幾個村民正聚集在一個少年前面,排成一隊。

那名少年微微低着頭,一根手指按在最前面一位中年大叔手上,微微皺眉道:「你沒聽我的話吧?」

中年大叔面露慚愧之色,而後面眾位村民紛紛掩嘴而笑。顯然,這幾人都是同村內的,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各家那點秘辛也幾乎都不是秘密了。

年輕人輕嘆一聲道:「我讓你修養半年,就是讓你固本培元,有更大的幾率生個男孩。你這般急躁,不僅僅生不出男孩,更會讓自己身體都垮掉。那時你家農地誰來耕作?你這一大家子誰來養活?」

中年大叔楞了一下,忍不住道:「秦......秦先生,這生男娃不是女人肚皮的事情么?跟我身體好壞有啥關係啊?」

那秦先生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輕笑:「愚昧!生男生女全看男人,跟女人有什麼關係?你元氣富足,腎精固藏,陽氣充沛,自然生男孩子的幾率大了。男屬陽女屬陰,你還指望你家婆娘雌雞化雄不成?」

中年大叔被說得頭直低下去。秦先生言語看似毫不客氣,實際卻是為他着想,更何況這七八年來,秦先生每每所言,盡皆應驗,既然如此之說,那他也是深信不疑。

「也罷,你平日也幫襯不少,鄰里和睦,我就再幫你一次。記住,僅此一次。因為下次再如此,你腎氣恆傷,永遠也生不齣兒子了。」

聽到秦先生所言頗重,中年大叔不敢再有輕舉妄動,拿了他的方子,取了葯,方才心事重重得回去了。

秦先生看病速度極快,幾乎病人剛到眼前,他就能說出對方的癥狀和病灶所在。不到半個時辰,病人都已經看完,他長長得伸了個懶腰,看着屋外翠綠煙煙,輕輕吟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一雙芊芊素手輕輕得按在了他的肩頭,將他的頭往後一攬,動作輕柔無比,耳邊傳來美妙的女子聲音道:「如夢,累了吧?」

秦如夢輕輕閉上雙眼,順勢倒在她懷裏,感受着腦後的豐挺柔軟,心裏卻平靜下來,喃喃道:「姐姐,明年我就二十歲了呢。」

女子手上動作一滯,看着他的眼神越發得柔和起來:「是啊。」

「如果我走了,姐姐一個人,不知道該多麼孤單。」秦如夢靜靜說道。

女子聽得他語調平靜,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命運絲毫不在意,眼角含淚,輕輕道:「才不會,姐姐會一直陪着如夢,如夢也會一直陪着姐姐呢。」

這兩人,就是從鏡湖草廬來到塵世的秦如夢和紅葉了。

自從於先生仙去,兩人在草廬內又住了半個月,秦如夢提出來要去塵世間走走看看,於是兩人就來到這小小的奄鎮。見此地遠離喧囂,寧靜悠遠,於是在這裏造了一所草屋居住。

這裏民風淳樸,相鄰對這新來的姐弟頗為照顧,而秦如夢也投桃報李,免費為其看病,為其解決一些難題,更是教孩子們讀書,鄉里鄉鄰尊稱他一聲先生。

紅葉一面修鍊道門訣法,一面尋找醫治秦如夢四大絕症之法。只是七八年過去,離他二十歲大限之日即將來到,可她依舊一籌莫展,心頭不由得像壓了一塊巨石一般。

她眼角垂淚,秦如夢又如何不知?他知自己大限將至,心下卻反而不急,微微一笑道:「姐姐,你我今世有緣相見,本就是上天垂憐。我一個孤兒,你一個幻妖。在這世上都沒有親人。能有相聚這麼多年,也該滿足啦。」

紅葉道:「可我就是覺得還不夠,永遠不夠呢。」

秦如夢握住了她的手道:「人生就像一條船,船靠了岸,自然就要離開。姐姐你修鍊這麼久,還看不開么?」

紅葉輕嘆了一聲道:「那我寧願咱們是在汪洋大海之中,永遠看不到盡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秦如夢突然一笑道:「姐姐我餓了,想吃紅燒魚。」

紅葉怔了一下,勉強笑了笑道:「好,姐姐給你做。」

後面的院子裏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秦如夢半躺在榻上,手裏握著一部南華經,細細品讀。自從來到這裏,閑暇之餘,他最喜歡的就是品讀各類文史詩集,只感諸子百家意境雋永,深遠無比。

門外微風時而飄進來,拂面而至,帶着些許潮濕的氣息。秦如夢只感覺丹田內文海閃耀,與經文輕輕得產生共鳴。

人影閃動,一個胖子出現在了門口。

秦如夢頭也不抬,直接道:「今日問診時間已過。謄寫一字一文,撰寫一字兩文;小畫一兩,大畫十兩。」

胖子被秦如夢嗆得嘴角直抽,斜眼看到草廬之外豎着一副對聯:「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道:「我不為求文,也不求畫,更不求醫。」

秦如夢頭也不抬道:「那請便,莫妨礙我看書。」

雖然秦如夢說話很不客氣,那胖子倒絲毫不生氣,徑自緩緩走了進來,肆意得看了一眼。見正對大門掛着一副很大的「如意」,不禁嘖嘖大聲稱讚道:「字圓腔正,氣魄雄渾,好字!」

秦如夢此時方才放下手中書卷,抬起頭來。只見來人衣飾華貴,腰間一根黑色蝠紋大帶,臉龐白皙;雙目清澈無比,細眉若葉,頗有幾分文雅。

秦如夢在看他的同時,他也在細細打量。秦如夢此時已經十九歲,早已經退去原來的青澀。一襲白衣若雪,黑色長發如流水,面如美玉,目似朗星。一雙秀眉似劍,給原本柔美的臉龐添加了幾分英氣。

胖子嘿嘿一笑道:「好你個秦如夢,又有新作,卻交給一個豆蔻小丫頭,真是暴殄天物!」

秦如夢連翻白眼,卻也不出言怪罪,道:「你怎麼來了?」轉頭對內屋道:「胖子來了,奉茶。」

屋後面傳來紅葉輕輕嗯了一聲,不多時,就見她拖着兩杯香茶出來了。她放下茶杯,很快就回了裏屋。在經過秦如夢身邊時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

兩人席地而坐,胖子道:「弟妹果然是美絕人寰。兄弟你閑時吟歌賦詩,懷抱如花美眷。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看得我都快嫉妒死了。」

秦如夢沒好氣道:「你又來胡言亂語?」

胖子低聲道:「剛才我可全看到了啊。」

秦如夢臉上一紅。剛才紅葉回屋之時看了他一眼,那滿是柔情蜜意,卻絲毫沒有顧忌周邊有人,全被別人看在眼裏。紅葉是妖,才不管什麼人間世俗,可他還是人,世俗一些禮法,心裏還是有點的。

見他露出些許窘態,胖子咧嘴一笑,喝了一杯茶,雙目一亮:「好茶!」

秦如夢撇了撇嘴道:「自己種植,清晨採摘。也就一般般而已。」

胖子又喝了一口,意猶未盡道:「比我府中所藏可要好多了。」

秦如夢翻了翻白眼道:「你不會就是為了品嘗我種的茶吧。每次來我這裏都是蹭吃蹭喝。今天可沒工夫招待你。」

胖子瞥了他一眼道:「真小氣。我只不過路過此地,就聽到一個小丫頭在唱你新作的詞。過來看看。」說完他嘿嘿一笑道:「你還別說,那丫頭唱得還不錯。」

秦如夢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圓圓才十三歲。她從小母親就不在了,他父親年輕時候是個伶人,如今年老,體弱多病。我見她家可憐,卻有一副好嗓子,就寫了這詞給她。你可不要乘人之危。」

胖子嗤之以鼻,一站起來,哼哼道:「我像那樣的人么?別人不了解,你秦如夢還不了解?」

秦如夢盯着他看了半晌,點了點頭道:「你的確不像。」見胖子立即眉開眼笑的當兒又道:「你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胖子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秦如夢見他吃癟,露出一絲笑意。

胖子憤憤不已,重重坐下道:「我劉興這輩子怎麼交了你這麼個損友。」

秦如夢笑了笑道:「你這樣子,也不像大夏華國的十四殿下啊。」

劉興,大夏華國十四皇子,封趙王!

秦如夢雖隱居在此,卻並非足不出戶之人。當年下山之時,經過各地,見災害過去之後,餓殍遍野,瘟疫橫行,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易子相食,心內震動。於是每月俱要花費十日時間,和紅葉一起出門,懸壺濟世。

而三年前,兩人在太湖之濱,見一年輕人遭遇刺殺,周邊侍衛都已身死,而那年輕人也遍體鱗傷。秦如夢心下不忍,就將他救了下來,醫治三天三夜,方才將其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一問姓名,竟然是十四皇子劉興。

兩人興趣相同,相交莫逆,竟成摯友。

劉興輕嘆了一聲道:「如夢,你體內絕症,還未找到解決之法么?」

秦如夢苦笑着搖了搖頭。

劉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灰心。你不也說過,曾得高人指點,此生非早夭之相。你比我壞多了,怎麼可能那麼早死?」

「如果你不這樣氣我,就更完美了。」

劉興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盒,放到桌上,神神秘秘道:「如夢,你猜猜這是什麼?」

秦如夢目露凝重之色:「這才是你今天來我這裏的目的吧?」

「不錯!」劉興眼中精光一閃,打開了盒子。

一股異香,從盒子之內透散出來,盒子之內,一顆碧綠色的丹藥,通體晶瑩。盒子打開不多時,其周圍就漸漸圍繞起了幾縷霧氣,朦朦朧朧。

「九轉續命丹!」秦如夢露出驚訝之色,「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此物。」

「若是普通之人,那此丹絕對葯到病消。可惜如夢你四絕如體,此丹只可延續你三年壽命。」

秦如夢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氣,一把抓過丹藥,直接吞了下去。剛進入腹內,就感覺一股清涼直透而上,順着全身的經脈流過,直通四肢百骸。

見他蒼白的臉蛋第一次浮上些許的紅色,劉興露出了笑容:「看來真有效果。」

秦如夢點了點頭,細細得感覺體內的變化。只覺原本充滿死氣的經脈似乎被激活了一般,一點點生機,從丹藥之內漸漸散發出來。胸口的煩悶和體內那股時刻存在的焚燒一般的感覺,竟然完全消失。

他深深得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得呼了出來,只覺前所未有的順暢。

劉興眼中滿是欣喜之色。這九轉續命丹可是他花費了不少精力方才弄來,剛一到手,就馬不停蹄得來到了奄鎮。

這份心意,秦如夢自然明白,卻又不說出來。親兄弟明算賬,真兄弟不算賬。這份情,他應了。

「既然有效果,那我就放心了。我此行還要趕去黎安城,最多只能在此留得半日。如夢,兄弟只能幫你到這步了。」他拍了拍秦如夢的肩膀,卻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得離開了。

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這幾年來奄鎮也不過十數次。秦如夢目送着他遠去的身影,思緒萬千。

「他走了?」紅葉從裏屋走了出來,站在了他身邊。

「恩。」秦如夢點了點頭,「我本不想沾這帝王家的恩怨。可胖子今日如此待我,我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

紅葉牽起他的手道:「因果天定,不要多想。既然沾上了,就好好應對。走吧,姐姐做了你最喜歡的。」

一聽到紅燒魚做好了,秦如夢轉身就奔進了裏屋。紅葉笑着搖了搖頭,喃喃道:「一有吃的就變成了急性子,這輩子估計也難改了。」然後看似不經意得朝着門外一處隱蔽的牆邊瞥了一眼,方才跟着走了進去。

就在她瞥眼看的方向,一名白衣女子像是被針刺了一般,渾身震了震,忍不住道:「那個女人,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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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大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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