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演員
黑暗裏。
呼!
呼呼!呼呼!!
一道人影氣喘吁吁,慌不擇路,往北逃著,一頭扎入了城中樹林里。
而追着他的那群戲班壯漢,跑了一會兒,看到了樹林,又看了看天氣,就停下了腳步,罵罵咧咧地往回走去。
那道人影不敢停下,被這麼多人追,只要停下立刻會被打斷腿,所以他又往裏跑了很遠,這才舒了口氣然後打住腳步。
他弓著身子,顯得疲憊,而一雙手掌壓着膝腿,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口中還在罵着:「不就是個女人嘛?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他喘了一會兒,又罵罵咧咧了一會兒,心跳這才稍稍平復了下來。
而在剛剛奔跑的過程里,竟然是跑出了一身汗。
如今這些汗都冷了。
「阿...阿嚏」,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天色已經是烏漆抹黑,伸出五指也是看不到自己守在哪裏。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太過深入了,這種悚然的天氣讓一個壯漢也會害怕,於是,他急匆匆地往林外趕去。
噠...噠噠...
「哎喲!」
他走的太快,猛地往前一撲,又崴到了腳,坐倒在地上痛苦的叫着。
」嘶...哎喲,該死,該死,怎麼這時候腿又抽筋了?」
入目的黑暗裏,狂風一陣一陣地刮著,樹林發出嘶啞地聲音,而風過了樹隙又如許多女人在幽幽地啼哭。
往四處看去,好像許多女人的影子,正掛在樹梢上直勾勾盯着他。
「這應該是樹影,快點離開這裏。」
他瘮的慌,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一邊扶著樹一邊往外走去,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拉下了一個隨身的小包。
走了幾步,天空醞釀的雨雲終於開始下雨了。
春雨。
如絲如毛髮。
那人影頓時又被淋濕了,忽的他身後傳來一聲尖銳的響聲,好像有人在吼叫。
他嚇了一跳,再細細分辨,才發現那是皺起的風聲,這才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好像定魂似的。
這一拍,他臉色頓時變了。
幾乎是以一種絕望地語氣在喊著:「我的錢包!!」
「怎麼辦?怎麼辦?我記得剛剛還在的...」
他很着急。
想了一會兒,猛地一拍腦門,懊惱道:「我想起來了,一定是剛剛崴了腳,落在那邊了,真倒霉!」
他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還是往回跑去找錢包。
這道黑影在雨水裏,跌跌撞撞地跑着。
忽然,他腳下一個不穩,往前撲去。
啪!!
泥水濺射,他又一次摔倒了。
「啊啊啊!」
他嚇得大聲叫了起來,「誰?誰?誰?是誰抓我的腳!!呼呼!!啊!」
他嚇得心臟都要停了。
剛剛他明明已經很好地維持住身體平衡了,卻還是跌倒,並不是因為絆到了什麼,而是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腳踝,這才讓他失去平衡撲倒。
他不顧身體上沾滿的泥巴泥水,半撐起身子,恐懼地四處張望。
但周圍黑林狂舞,無法想像這裏居然還是在青龍城裏。
雨密集地敲打着樹葉,風如幽魂般刮著,毛骨悚然地哭哭啼啼聲不停響着...
他甚至已經完全沒辦法聽到自己的自言自語了。
此時,他耳膜嗡嗡作響,心跳非常的快,好像和這真實的雨夜之間隔了一層薄薄的膜,一切聲音都遠了,腦子嗡的一聲,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他強行擠出笑容,「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才不會有髒東西呢,自己嚇自己,哈...哈...」
他聲音甚至有些打顫,因為第二次絆倒,而且恐懼本能的驅使下,他竟然開始往前爬,伸手在地上窸窸窣窣地摸索著。
啪。
他的手掌好像抓實了什麼。
軟軟的,是布。
「哈...找到了,找...」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終於察覺了一點異樣。
他猛地抬頭,抬眼往上看去。
哪裏是什麼錢包,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個慘白的可怖身影,正俯身垂髮。
「啊啊啊啊!!」
他發出凄慘的喊叫。
那詭異身影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壓倒,充滿驚悚和壓迫。
伴隨着骨裂般的咔擦咔擦聲,可怕無比。
但奇怪的是,那明明該嚇瘋了的人卻忽地停止了驚叫。
他抬頭,神色淡然,扭了扭脖子,露出一絲暴虐無道的殘酷笑容。
氣溫飛快升高...
「立了這麼多死亡弗萊格,終於找到你了...」
轟!!
小樹林里,飛鳥驚散。
隨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
...
「噗!」
小師妹剛洗好頭髮,走到屋檐下,看着從門前經過的大師兄。
衣衫不整,好像一隻帥氣的落湯雞,臉上、脖子上還有不少泥點兒,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遠遠喊著,「喂,大師兄,你怎麼這模樣?」
夏元洒然的笑了笑,「去看雨景了,下次帶師妹一起看。」
小師妹:「呸!」
夏元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稍稍感受了下,之前獨處時候的窺視感已經消失了,很可能就在剛剛在樹林里的那一位。
而這一次試探,也基本確定了他的一些猜測。
——隱士的占卜之所以無效,因為對方不是人,而是怪力亂神,怪力亂神並不是穿越前自己所想的鬼怪,它們的形成並不是什麼「咒怨執念」,而是「污染」,而且,在某些情況下它們是能被消滅的,比如...自己暴君的第二形態。
——這一次,暴君的使用居然沒有對自己心境造成影響,也許因為對方是並不是人的緣故,而且也是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況下。
看來,無論隱士,還是暴君,心境鞏固的範疇都沒有把「怪力亂神」算進去。
當然,這只是初步結論。
無論如何,好歹是成功了。
順帶一提,這位無心學宮的大師兄基本確定自己的二師弟,真的是個毒奶了...他說血祖傳承不會爆,結果都產生異像了,他說怪力亂神絕不會來,結果就來了。
夏元想着,就笑了笑,神經放鬆下來,疲憊自然涌了上來。
「哈欠。」
置鼎。
煮水。
投入【無心劍道】秘製藥包。
沐浴。
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衫。
衣衫是師娘為自己洗的曬的,因為才到學宮,還未立足,所以還沒來得及去雇傭侍女僕人,而自己這兩天總往龍王寺跑,所以師娘就代為效勞,幫自己洗了衣服。
感受着還余留陽光溫暖的衣衫,夏元覺得心底暖暖的。
今天一天沒有修鍊【無心劍道】,本來該抓緊修習。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一個學子需要堅持每天修鍊,不可間斷。
但夏元卻沒有匆匆開始,而是再次撐著傘出了門。
...
...
「元兒,這麼晚了還不睡?」
「師父,我忽然生出了感悟,想要看一看那劍心無垢的圖。」
祝鎮岳知道夏元白天從龍王寺回來,說不定得了那位大人物的指點,所以才有了這靈感,於是也不多說,直接丟出一把鑰匙,「去吧,在側邊靠湖的小閣樓里。」
「謝師父。」
夏元接過鑰匙轉身就走。
祝鎮岳撫著長須,神色有些頹廢。
大風大雨都走過來了,但一入都城才發現自家傳承了數百年的功法,竟然如此的低劣,而今天幾乎所有的弟子都無精打采,甚至還有一些在暗暗猶豫着。
祝鎮岳知道那些弟子是覺得沒前途了,所以想來和自己談「退出學宮」的事,但不過是一時沒有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而已。
「人心散了啊,這可怎麼辦啊...哎!」
祝鎮岳站到門前,看着屋外的黑暗和大雨,湖上傳來雨滴濺落的聲音,悅耳動聽。
他明明老成持重,此時卻顯得滿臉愁容,白髮又生了幾根。
...
夏元收起油紙傘,放在迴廊的木欄桿上。
開鎖。
推門。
點燃十二連枝的黃銅長明燈。
閣樓里頓時亮了許多。
他的影子被斜斜投落。
木板的道場式練習場所,盡頭正中的牆壁上掛着一幅飄渺出塵的白雲水墨圖,圖側寫着「劍心無垢」四個大字。
這正是【無心劍道】的秘圖,屬於總綱一類。
夏元凝視着那飄渺出塵的字。
看了一會兒,他伸手入了懷裏,掏出了一塊黑玉。
黑玉不大,只有指甲大小,但抓在手上,如同抓着冰坨子,冷得很。
「這應該就是寧寶說的陰玉吧?運氣還不錯...」
夏元喃喃著,然後把黑玉緩緩地壓向了那副「無心劍道」的觀想圖總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