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門,血新娘,帝君
雙駕的青銅馬車在四月近末的春光里,出了皇都西門。
師妹居然還很有心地準備了不少路上吃的小點心,有些還是她自己動手做的,夏元試了試,味道意外的還不錯,看來他的師妹不是黑暗料理選手。
師娘本身就擅長做飯,看來師妹很有着向師娘靠攏的趨勢:
外表溫婉賢淑,內里古靈精怪,燒得一手好菜。
其他的師弟也很識趣,完全沒有去打擾夏元和祝靈雲的相處,事實上,在這些師弟眼裏,小師妹喜歡大師兄這種事,簡直是寫在腦門上的。
夏元一直在外忙着,他自己可能還不清楚。
但,祝靈雲和其他師弟相處時,生氣也是因為大師兄,開心也是因為大師兄,擔心也是因為大師兄,其他師弟就算再傻也知道祝靈雲的心思了。
祝靈雲元氣滿滿,杏眼桃腮,肌膚雪白,青絲如瀑,還喜歡弄些水果味兒的胭脂水粉,以及做一些甜點甜湯之類的,在外又是落落大方的淑女樣兒,而在自家又會耍不少小孩脾氣...
這樣的性子,其實很得異性喜歡。
別說是往來切磋的學宮了,就算是無心學宮也有不少師弟悄悄暗戀着這位小師妹,但師弟們又知道,小師妹和大師兄才是一對,雖然現在兩人還沒徹底捅破,但這是遲早的事,所以不少暗戀祝靈雲的師弟心底都是唉聲嘆氣的。
坐在顛簸的車廂里,還要看着對面那一對兒,被強行喂狗糧,他們也就徹底把那一對兒當做了透明人,彼此之間開始談些城裏城外以及修道途中的趣聞。
馬車出了城郊。
繁華的聲音少了。
輪轂聲變得清晰。
遠處...
森林漸起,蒼鬱翠綠撲面而來。
百鳥啼鳴的聲音宛如自然的樂章,讓人心曠神怡。
小師妹正湊在夏元身側,半跪在軟墊子上,拉開車簾,看着窗外向後倒退的風景,一會兒就拍拍師兄讓師兄來和她一起看這個看那個...
夏元難得有這种放松的感覺。
他從十四歲開始,就已經適應了另一種生活。
那種生活充滿了恐怖與殺戮...
尤其是現在,他所面對的一切都是恐怖,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謎,都是混亂,和秩序毫無關係,甚至感覺「境界」這種東西就是人類用的...
真正的恐怖,誰還看境界啊,要看就看誰更能藏,誰的命更多。
而他自己本身也在變成這樣的大恐怖。
他獨自對戰皮影,詭尼,又和寧寶搭檔,對戰黃衣和三叉戟,這哪裏還是人類的行為?哪裏還有半點人類的模樣?
不過,他還是喜歡如今平靜的生活。
在歷盡千帆之後,身側有小師妹這樣的女孩還能待自己如普通人,還能如百靈鳥般嘰嘰喳喳地在自己身側,百無禁忌地說話談心,這簡直是一種奢侈到極致的幸福。
君不見千古帝王坐龍殿,君不見逍遙仙人站月頭,君不見深淵魔鬼坐屍山......別人有的只是怕,敬畏,而他們有的也只是這些了。
當你提升的越高,無論是力量境界,還是地位,你就如登山的旅人,身側的人會越來越少。
你爬的越高,待你如初的人就越少。
以夏元這境界,他本該沒有一個親人了,但幸好...他不是「本該」,他還有師妹師弟師父師娘,這許多待他如初的人。
這是真的奢侈。
因為這些本該是變強之後,會永遠失去的東西。
所幸,身為人類的夏元沒有變強,他和師妹一樣,都是地鎖五重,這就很好。
...
...
忽地...
夏元被揪了揪頭髮。
他神色動了動。
寧寶趴在他背上正在揪頭髮...
夏元倒不覺得這是寧寶的惡作劇,肯定是這小怪力亂神有事了。
於是他側頭看去,寧寶從他肩上探出腦袋,指著遠處一塊兒石頭,露出疑惑之色。
夏元一抬手:「停車。」
車夫很自然的收束韁繩。
旅途漫長,半途小解也實屬正常。
許多師弟也下了車。
寧寶在夏元肩頭就指著遠方,小手指如同磁針不停地轉着,直到帶着夏元來到了一塊兒巨石前。
巨石呈黑青色,有些「自然」形成的紋理,表面粗糙,微有露水沾染而顯出並不幹燥,這是一塊再正常不過的石頭。
要不是寧寶的手指頭就「戳」在這石頭上,夏元根本不會注意。
他輕聲問:「這石頭怎麼了?」
寧寶伸手比劃了一個「下劈」的動作。
夏元:「你是要我破開這石頭?」
寧寶點頭。
於是,夏元直接探手,血勁震蕩,劈開了石頭。
身後傳來師弟好奇的聲音:「師兄,你在做什麼?」
夏元呵呵笑道:「手癢。」
師弟回去了。
「知道嗎,師兄小解的時候居然手癢,要劈一塊石頭...」
「是嘛,師兄真是好興緻啊。」
「那師兄為什麼會手癢?」
一旁小師妹:...
話分兩頭。
夏元破開岩石的時候,只看到一道「看似普通的石頭紋理」正在飛快的移動,如有生命一般地藏起來了。
而且不觸碰不知道,這一觸碰夏元才發現這塊石頭簡直冷的嚇人,那是一種刺入骨髓的陰冷。
他把石頭捏碎成一塊塊兒,直到那紋理再也無法移動了,他又運力捏下去。
但這一次,他竟然捏不碎了。
而紋理也變得很清晰。
夏元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麼。
紅岩寺邀請函上的寺廟圖案,或者說是在無妄學宮中一圈圈浮現出的「血色古剎」圖案,而詭尼就是以這圖案為「門」,一個一個鑽出來的。
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個個詭尼從地面爬出的悚然場景。
寧寶對於詭域這一類的特殊磁場有着極度敏銳的感覺,所以她能發現藏在石頭裏的圖案。
夏元把這蘊藏着「血色古剎」的石片兒送到寧寶嘴邊。
寧寶搖頭,示意寶寶不吃。
夏元看了看四周...
他腦海里那諸多門的場景怎麼都揮之不去。
這普通的石塊里有「門」,那麼是不是還有許多這樣的門其實已經藏在周圍了。
這些門有用什麼用處?
他倒是沒有作死地把這石片帶回車上,而是以大解之名,悄悄溜到一處無人的地方,鎖定寧寶,以天魂大宗師境界的魔爪去抓那石片。
黑色魔焰升騰而起,那石片終於碎成了粉末,而其中的「血色古剎」圖案也開始漸漸融化...
在持續了約莫小半柱香的時間后,那古剎徹底消失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銳叫聲,夏元急忙捏緊了,以免這聲音傳遞的很遠。
隨後,他在師弟師妹們幽怨的目光里,重新上了馬車。
師妹虛眼看着他:「師兄,你大解時間也太長了吧?老實交代,到底做了什麼?」
夏元:...
師妹:「聽他們說,你在小解時還興緻勃勃的劈石頭?有什麼煩躁的事想不明白嗎?」
夏元:...
師妹:「師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夏元:...
師妹:「師兄,不如和我說說細節吧?」
夏元:...
...
...
此時。
在幽暗無光的國度。
碎裂的大地滿是血污。
兩個背着強弓的人正矮著身子,快速穿行,他們手中各抱着一小袋的穀物,這是從記憶里的糧倉冒險取出來的。
其中一人是青年,還有一個也是青年,這兩人顯然都是練家子,肌肉鼓脹,只不過眼眶深陷,充滿疲憊和驚惶,而脖間都掛着一個指節大小的木雕塑,似乎是個什麼帝君的模樣。
在這種地方還能活下去,就已經是個很艱難了。
兩人也不說話,就是急速奔行。
血勁震蕩之間,竟然有三重虛輪浮現,使得他們速度極快,兩人都至少是地鎖九重境界。
而前方會經過一個露天的祭壇。
那祭壇雖然恐怖,但卻一直沒有怪力亂神出沒。
所以,這兩人於是也沒繞路。
刷!
刷!
兩道疾影掠過。
經過時,側頭一撇。
那露天祭壇四周很是血腥。
頭顱,殘肢斷臂,毛髮隨處可見,甚至有些地方還堆積成小山,一副大型屠宰場的模樣。
忽然,這兩人嚇得全身一顫。
原本空無一「人」的祭壇竟然有「人」了。
在天子獻祭的石台上,一個紅衣美貌女子剛好躺上石台。
隨後,她以放浪地姿態敞開身心,她面前還有一個足足三四米高的「怪物」。
這美貌女子穿着新娘的衣服,頭上還罩着紅蓋頭。
那怪物卻是難以形容的畸形。
天子獻祭的石台在禮法里本是神聖之地,但此時卻在進行着污穢之事。
血腥。
屠宰。
陰暗。
殘破。
這就是這片區域的主基調。
那兩人只是看了一眼,想跑,但全身血液都如凍僵了,完全跑不動,只能看着眼前這恐怖而匪夷所思的荒唐一幕。
兩人下意識地摸向胸前掛着的帝君木雕,似乎這能讓他們心靈平靜。
良久。
那穿着新娘衣衫的美貌女子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她整個人癱倒在石台上,而腹部卻如是被充氣了一般迅速地膨脹起來。
啪。
紅婚紗被漲破了。
露出慘白的肚皮,而肚皮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血色古剎圖案,這些圖案周圍又浮現出若有若無的房屋、石頭、佛像,甚至是人...
良久,一切才平息了下來。
緊接着恐怖的擂槌聲響起。
嘭!
嘭嘭!
嘭嘭嘭!!
那腹部,或者說那胎正在悸動着,似乎其中有什麼恐怖的東西要被醞釀而出。
而隨着這聲響,一旁無法動彈的兩人竟然呆立當地,體內之血化作紅色激流從七竅中激射而出,伴隨着痛苦而顫抖的怒吼聲:「帝君不會繞過你們的!!帝君...帝君能殺你們一次,就能殺第二次...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