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熱血和麻木

他們洗完手和臉上的血污，李潛遞給她一個毛巾。

「謝謝。」

李潛說：「你很像曾經的我，身上有一股熱血的拼勁兒，我剛大學畢業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當時也是一腔熱血，想着我一定要救死扶傷，當好一個醫生，我的運氣也很好，大學畢業之後，就直接進入了我們當地一家有名的醫院上班工作。」

夏苒苒沒有說話，她跟在李潛的身側。

李潛接着說：「剛開始進去的時候，接受的是職場的潛規則吧，醫院裏面論資排輩的現象很多，我剛進去，也不過就是一個就打雜的，就別說是手術台了，就算是病人的病房，都輪不到我進去，但是和我同事進去的人呢，有自己的門路的，就已經都疏通了門路，開始進入手術室了。」

夏苒苒有點驚訝，「還有這種？」

她實習的時候，也還比較順暢，就算是有上面帶的醫生打壓的情況，卻也不會這樣明顯。

「怎麼會沒有呢，」李潛聳了聳肩，「我然後就特別去找了我們教授，送了禮，托教授去疏通了一下關係，等到一年後，我才得以開始進入手術室，那個時候，跟我同一批進去後台比較硬的同學，就已經分科了，「他嘆了一口氣，那真的是人生最迷茫的時候，自己空有一身抱負，卻無法實現的那種無力感，你懂么？」

夏苒苒點了點頭，「我……」

「還有後來，」李潛說，「後來，我被分到的是普外科，成為了一名轉正的醫生，有一天，來了一個病人，在我這裏初步確診的是大腦腫瘤，然後我幫她轉到了腦神經科，最後確定是必須要動手術，要做開顱手術，我當時還沒有接觸過類似的手術，想着一定要充當副手的位置，可是……」

「手術失敗了？」夏苒苒看李潛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問。

「沒有，手術沒有做，」李潛說，「因為開顱手術需要錢，可是病人沒錢，她說她可以去籌措資金，但是要一個月，可是這個腫瘤不能等，醫院有規定，沒有交費的話，就不給手術。」

夏苒苒聽着李潛的話，心已經是一點一點的向下沉了下來。

「不是可以申請補助么？針對真正窮困的人……」

「你覺得申請補助，一時半會兒就可以申請下來了么？」李潛笑着搖了搖頭，「你太天真了，況且，如果沒有關係的話，這種補助，多半申請不下來。當時那個病人找到我，身世塞給了一個信封，幾乎給我跪下來了，說請求我幫幫她，給她做手術，她不想死……」

「可是開顱手術的錢，我一個人，也根本就湊不起，」李潛說，「我去求了主任，你知道主任當時給我說了一句什麼嗎？」

「什麼？」夏苒苒雖然心裏已經猜到了。還是開口問。

「主任帶我去了太平間，又開車載着我去了殯儀館，」李潛說，「主任說，每天從醫院的救護車直接拉到殯儀館的，不說別的城市，就是我們城市的一個區，就平均有七個，從太平間拉到殯儀館的，也有十個，難道你每一個都能救的過來么？他指着我的鼻子說，你是來當醫生的，是來量力而行的，而不是當救世主！」

李潛頓了頓，「我當時反駁道，我說可是沒錢可以籌錢啊，醫院的規定是死的，可以變通啊！當時主任告訴我，規定是死的，就是死的，不管哪裏的規定都是死的，在你成為可以改變規定的人之前，就不要試圖去改變規則了，沒用的。」

沒有用的。

可是，什麼時候才能成為改變規則的人呢？

這個世界上，需要改變規則的人么？

夏苒苒看着李潛，「李隊，我知道了。」

李潛拍了拍她的肩膀，「每個人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從剛開始，看見死人還會害怕，還會嘔吐，可是現在，我們的心，還不是因為見的太多而麻木了呢？這就是成長，我們需要的是把這份麻木守住，我們是內心堅硬的麻木，而不是麻木不仁。」

不遠處，有人叫李潛和夏苒苒吃飯。

夏苒苒說：「李隊，你先去吧，我再站一會兒。」

「好，你快點，我讓人給你留一份。」

「謝謝。」

等到李潛離開后，夏苒苒長久的站在這一片空地上，一動不動。

她的腦海里，閃現了今天在紅方巾教堂的那一幕幕，而又，忽然一轉，竟然閃現了李潛說的那些話的畫面。

「還不吃飯，又沒有留你的了。」

身後，霍政科的聲音傳了過來。

夏苒苒轉頭看了他一眼，「我想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還沒想通？」

「想通了吧，」夏苒苒說，「就是比較挫敗。」

「夏苒苒，有時候你就是太高估你自己了，你就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你不是超級英雄，你救不了所有人，而且，你別忘了，」霍政科提醒道，「你來這裏的唯一目的，不就是為了救霍景深么？現在你順手救了這麼多人，已經是超出預期了。」

「嗯，我明白了。」

夏苒苒點了點頭。

人有時候就要自私點，不要被所謂的夢想給蒙蔽了雙眼，現實世界，永遠比夢想要更加的嚴苛。

「走吧，回去吃飯，」夏苒苒說，「我還真有點餓了。」

她和霍政科進入了帳篷中，帳篷的另外一道路旁，阿南推著霍景深走了過來。

霍景深望向的地方，就是紅方巾教堂的方向。

他的手掌心裏，也並不幹凈。

一路走來，染了鮮血，而且現在，這鮮血也還飽含着他自己的鮮血。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

現在站不起來，就是給他的懲罰吧。

不過他現在慶幸的是，這一份懲罰，終於還是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並非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

「阿風，哪兒去？」

有一道黑影從帳篷後面走了出來，看見霍景深后又急忙掉頭轉過身去了。

阿風一聽霍景深的叫聲，低着頭走了過來，「少主，對不起……」

霍景深說：「紅方巾的事情我聽說了，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你已經做到很好了，明天再聯繫國內，看看能不能再運過來醫療物資了，明天如果能到的話，那我們就再派醫療隊過去救人。」

阿風低着頭看自己的腳。

他有點無地自容。

他也根本就不是為了這事兒對不起。

他雖然心也善，卻並非是像醫生一樣把治病救人當成是職責，他能做好少主吩咐給他的這一切就已經是很好了。

他抱歉的是……夏苒苒的事。

霍景深也是神經十分敏感的，當即就反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