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 唐璜
洛林和阿方索子爵坐回到傘下,代表着談判重新回到起點。
或許還不止起點。
因為礙事的景泰藍被僕人收了起來,小圓桌上換成了兩杯香濃的英式紅茶,甚至還配上了薄片黃瓜三明治、草莓蛋糕和英式鬆餅。
雖然它們其實應該是出現在下午四點的美食,但這裏是西班牙,阿方索子爵也不過就是一個靠着非法經營,來維持體面生活的土財主而已,洛林覺得自己不能要求更多。
他禮貌性地吃了一小塊三明治,和子爵愉快地談論了天氣,以及維多利亞大公或許有腳氣的傳聞。
茶飲過半,子爵問:「我該怎麼稱呼你,英格蘭先生?」
「洛林。」洛林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收在膝蓋,「洛林.亞納遜.德雷克。」
「德雷克?」
「就是您記憶中的那個德雷克,塔維斯托克是我的故鄉。」
阿方索子爵忍不住開懷暢笑:「弗朗西斯.德雷克一手導致了畢爾巴鄂大港的沒落,現在他的子孫居然來貝爾梅奧淘金?」
洛林無奈地攤開手:「就像東方的一條諺語說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錢扔在……什麼?」
「大致就是錢扔在水裏,總有一天會隨着洋流飄回它出發的地方。」
阿方索子爵大為嘆服:「沒想到,神秘的東方人也會對海洋如此精通。」
「他們什麼都懂,唯一的問題是懂得太多,以至於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用神秘的東方作為閑談的結束語無疑是美妙的,尤其是阿方索子爵學到了一句東方諺語。
他笑着向洛林致謝,抹了抹嘴,突然說:「德雷克先生,你在威脅我。」
「不不不不不,您誤會了。」洛林連連擺手,「我沒有任何威脅您的意思,甚至沒有費力去打聽過澤維爾小姐的長相和住所。只是為了與您更好地攀談,我找了些朋友,幸運地聆聽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真的?」
「我是英格蘭人,先生。雖然您的國家與我的國家,您的先祖與我的先祖都相處得不算融洽,但至少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受到的都是現代文明的熏陶。」
「一個……文明的紳士?」
「禮儀,禮貌,不隨便打探一個美麗淑女的細節,更不會奪人所愛,強人所難,不是么?」
雙方沉默了許久,目光對視,不閃不避。
許久之後,阿方索子爵笑起來,提起茶壺親手為洛林續了滿杯:「不得不說,您成功讓我改變了對英格蘭人的偏見。」
「承蒙厚愛,先生。」洛林在椅子上欠身,「夫人與堂妹,子爵不好受吧?」
子爵苦笑了一聲:「我還愛着我的夫人。這樣的話聽起來雖然有些奇怪,但真實情況就是如此,我比她所知道的更在意這段婚姻。」
「那澤維爾小姐呢?青春?美麗?」
「她與夫人年輕的時候很像……自信,美麗,驕傲,矜持,對主忠誠,而且聰慧。」阿方索子爵露出追憶的表情,「那場大病後夫人變了很多,變得疑神疑鬼,猜忌刻薄。我知道孩子是我們緩和關係的唯一方式,但上帝卻不肯把他賜給我們……」
「然後您遇上了澤維爾小姐?年輕版的夫人?」
子爵向著洛林露出會心的笑容:「不,其實夫人生病之前我們就認識了。若不是卡門堅持服從教義,要在婚前保持聖潔,說不定在那場浪漫的舞會上,我就已經摘下了這朵嬌花。」
「西班牙紳士的浪漫總是比法國佬含蓄矜持。」洛林違心地誇讚了一句,用詠嘆的語調輕聲吟誦起詩歌,「愛情啊!在這幽僻的野林間,交纏着安全和狂喜,這是你極樂世界的版圖,你成了真正的上帝!」
這句詩一下念到了阿方索子爵的心坎,他大為驚喜:「沒想到,德雷克先生居然還是一位詩人。」
「只是被您的故事又一次打動了,有感而發。」洛林舉起茶杯向子爵致敬,「子爵,我為您準備了一件禮物。」
「不是東方瓷器?」
「不,再珍貴的瓷器也是死物,而我的禮物,是澤維爾小姐。」
「卡門?」
「占卜師們很死板,但幸好,文明世界總歸還是教會了我們說服他們的辦法,不是么?」洛林輕輕啜了一口茶,站起身:「已經耽擱您很久了。期待下次見面時,我們能成為朋友,真正的朋友。」
阿方索子爵愣在哪兒,坐着,甚至忘了起身送行。
洛林像一個十足的紳士一樣走齣子爵的莊園,繞個彎,海娜就無聲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順利么?」
「有眼前的瓷器,未來的金鎊,我甚至為他張羅了該死的愛情。生意做到這個地步,他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海娜清清靜靜點了點頭:「順利就好,子爵是個什麼樣的人?」
洛林一臉嫌棄的表情:「我本以為自己對貴族的愛情觀有足夠的適應,直到今天才知道,我還太年輕。」
「誒?」
「撒賽利卡.阿方索先生,他不僅是個土財主,還是一個十足的渣男。」
……
第二天,阿方索莊園的草地上搭起了一頂紫色的帳篷。
洛林一身羅姆人的打扮,花衣、方帽,像個勞工一樣扛着大大的箱子,還在臉上貼了一條特別特別長的八字鬍。
他的黑髮使他在一群男人當中毫不注目,深邃的褐瞳與羅姆人慣常的黑眸也難以一眼區分,只是鶴立雞群般的身材委實高大了一些,但無所謂,這一次的主角畢竟是女人,男人只是背景板。
他扛着箱子從阿方索子爵身邊經過,不小心撞倒了他身邊的僕人。
藉著被子爵訓斥的機會,他把什麼偷偷塞進了子爵的褲袋。
子爵愣了一下,臉上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洛林向著子爵狡黠一笑,用嘴型說:「一份小禮物,我的朋友。」
說完,他從箱子裏取出一隻紅木匣子,雙手捧著,走進了帳篷。
子爵趕緊尋了個理由走到無人的角落,伸手往口袋裏一摸。
他摸出了一塊蘇繡的手絹,手絹上是一個英俊的東方男人,正盤腿坐在樹下,懷抱着一個美麗動人的東方女人,神色肅穆。
那手絹里還夾着一條紙條,上面用漂亮的花體字寫着:「柳下惠,東方傳說中最有名望的紳士。只有像您和他這樣矜持而高貴的人,才能在美色與慾望面前,堅持自己聖潔而純粹的愛情。」
捏着手絹,子爵虎目垂淚。
「知音啊!」他望着帳篷喃喃自語,「神秘的東方,神秘的……德雷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