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2 夜色明黃

0262 夜色明黃

論及海戰的指導思維,戰列線是不得不被提及的一個重磅名詞。

曾幾何時,風帆方興,隨着噸位擴大和鑄鐵業的發展,越來越大的火炮和越來越遠的射程第一次改變了人類對海戰等於接舷的刻板認識。

但當時的火炮精度有限,極低的命中率和不穩定的發揮使海軍苦不堪言,一度只能重新擎起「勇猛」的大旗,在軍隊中摒棄炮火,鼓吹刀劍。

直至1588年,格拉沃利訥海戰,弗朗西斯.德雷克用海盜擅長的突襲扯散了無敵艦隊的正面,查爾斯.霍華德以有限的炮火和首創的線列炮擊給了西班牙人致命一擊,奏響了西班牙海洋帝國的輓歌。

英格蘭的海上霸權之路從這一刻起步,而查爾斯.霍華德和弗朗西斯.德雷克所共創的線列炮擊戰術成為了這一步堅實邁出的旗幟,戰列線從此被世界各國奉為圭臬,連最強大的戰艦都被冠以戰列艦的勇名。

然而,戰爭的器具總會因為戰術的改變而改變。

戰列線橫空出世后,世界各國的海軍不斷趨向船堅炮利,火炮的穿透力跟不上船殼的厚重,想在戰列線中擊沉一艘主力戰艦正變得越來越難。

在大不列顛海軍部的內部數據中,三百門以上中等規模海戰有80%流於平局,戰鬥雙方無沉無破,熱熱鬧鬧聚,熱熱鬧鬧散,平安喜樂,不傷和氣。

這絕不是軍人追求的世界。

故而自18世紀中葉起,一種對復古戰術的討論在皇家海軍中塵囂日上。

抵近!

極端地崇尚高速抵近,奉行在海戰中推行短兵,模仿海盜,以單艦對決或小規模戰團實現速戰,勝戰。

這種討論主要集中在思維活躍,不受傳統困擾的年輕人當中,而他們的第一個成就,就是把危險的臼炮搬上了戰艦。

側舷切進戰術,充分發揮重磅火炮的近程穿透力和大型戰艦的舷高優勢,在50至150米距離展開運動炮擊,大幅度提高炮擊命中率。

交錯側擊戰術,以300米內中近程靜止炮擊發揮側舷火力與防護優勢,快速清掃敵方甲板,或瞄準船桅,摧毀敵機動能力。

正面突擊戰術,以艦艏挑戰對方火力最強大的側舷,用超高破壞力的臼炮在短時間連續規避中建立優勢。

三大細節戰術大幅度豐滿了戰役變化的圖上推理,而隨着第一批抵近思維的信徒逐漸成為海軍中堅,新戰術又在實踐當中收穫了大量的經驗。

然而,因為與老一輩的指揮官在思維上相衝突,這批果決、堅定、勇猛、激進的軍官本身卻並沒有得到相應的肯定。

他們不服從命令,時常拆散戰列,無論勝敗都容易產生巨大傷亡,各種負面被無端擴大,抵近戰術被視為邪說

沙克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而且還是其中稱得上幸運和亨通的代表人物,而他的圓型編隊協防本身就是抵近思維的實踐型推演,也是那一代少數得以進入實踐階段的大規模抵近戰法之一。

抵近思維因此折服下來,論辯的戰場從海軍部收縮到海校,浸濡出兩個怪胎,體驗派的納爾遜和學院派的洛林。

納爾遜是海軍抵近思維的正統繼承者。

在屈指可數的校內推演對抗中,他發明並完善出號稱離經叛道的斜列穿插戰法,即完全放棄傳統的戰列線優勢,以T字直線這個傳統視野中的絕對劣勢位置作為戰役發起點,以勇猛的突進實現局部亂戰,在對方的戰列縫隙中尋找並搶佔臨時T頭。

擊沉我們,或是被我們擊沉,這是納爾遜戰法的精華所在。

相比之下洛林的思維則更加偏頗。

基於後世所帶來的自我本位影響,他厭惡集體勝利,既不願漠視自己的安全,也不願把犧牲視作榮耀。

所以他抗拒把勝負的砝碼交託到別人手裏。

他的推演局極少考慮大戰團的正面對決,在任何環境下都積極尋求對大戰場的分割和撕裂,寄希望用核心戰團的勝敗來左右大戰場的天平。

簡而言之,就是擊沉我,或是被我擊沉。

洛林和納爾遜,我還是我們,個人還是集體,在這場抵近思潮中產生了交鋒。

為了創造主動的足以以小馭大的決戰機會,洛林的戰法充斥着強烈的非計劃性和不可參考性,靈感和感性的價值往往大於理性和計劃。

就像坎塔布連時利用三角觀測執行視野外突襲,或是勒弗朗索瓦的交換誘敵,等等等等,都是這種特性的代表體現。

這其中,洛林最喜歡的就是夜色。

無燈無火的夜晚,二至三公里的觀測範圍,尤其是身處在相對複雜的地貌環境,手握著凹凸曲折的海岸線……

洛林的優勢在這種極端條件下充分發揚,夜色就是洛林的主場。

可是,在今天,在切薩皮克灣,在喬普唐克河地貌複雜的出海口,在洛林主場中的主場,寒鴉號居然被伏擊了。

對方充分利用了夜色,利用了地形,利用了寒鴉號上下在安全狀態的懈怠與放鬆,光明正大地把船停泊在他們的歸途當中,用靜止炮擊對預設海面進行了堪稱精確的打擊!

就在寒鴉號主動駛入這片預設海面的當口!

「左舷被彈!規避!」

皮爾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磨鐵嗓子在夜空中慘叫,貝爾連滾帶爬地推開舵手,捏住手輪右向滿舵。

但這一切畢竟遲了!

第一輪是兩側布里根廷的齊射,炮彈的落點圍繞寒鴉,分佈於20至50米距離。

第二輪是那艘蓋侖艦的追加炮擊,密集的彈丸呼嘯著打出弧線,一枚在左舷近艏砸出大洞,另一枚擦中兩桅橫帆間的捕風帆,頃刻燎起熊熊大火。

洛林面色鐵青地站在火和水的中間,雙腳像釘打般紋絲不動。

「報告損傷!」

捂著額頭的克倫呲牙咧嘴飛跑過來,走一路道,滴一路血,臉色蒼白,眼珠通紅。

「主前桅第二捕風帆起火,主桅三層,前桅二層橫帆失效,預計航速縮減兩成!另左舷一號炮艙大破,貯存的玉米也起火了!」

「把庫存玉米都推出去,五分鐘內解決火患。同時派人上桅,我不需要升降功能,只要它能鼓風!」

「是!」

洛林深吸一口氣:「讓皮爾斯看清是誰的手筆,我不相信是認錯了人!」

他的憤怒被即時轉化成命令,很快回報傳來,攻方的蓋侖艦艦型五級,船艏像紅色女神,結合標誌與海盜旗判定,是棉布傑克七世的旗艦血腥瑪麗號。

「棉布傑克……」洛林咬緊了牙關,「這位海盜王的氣度和尊名可一點也不般配!」

事情到現在徹底清楚了。

兩個月前,卡特琳娜在棉布傑克的掩護下衝進灣口,棉布傑克不知靠什麼運氣活了下來,蟄伏了許久,在今天給洛林上了一黨大課。

【在海盜的私仇面前,國家屁都不是】。

心思電轉,洛林大踏步跑到艉樓。

「諾雅,距離第一輪炮擊時間!」

「1分13秒!」

還有時間……

漫天的水霧稀薄下去,洛林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血腥瑪麗,高聲下令。

「貝爾,對血腥瑪麗執行正面突擊戰術,艦艏對敵!」

「你又犯瘋病了么!」貝爾大驚失色,但還是照着洛林的命令飛快調整了艦艏。

「皮爾斯,20米一報敵距,炮擊預警!」

「距敵270,250,230……」

「亞查林!希望你已經完成了艏炮裝填!」

亞查林從炮艙探出腦袋:「當然,船長!每個淑女都知道被流浪漢糾纏的時候決不能張開雙腿,尤其是寒鴉號這樣嬌弱的美人!」

「很好,接下來……」

「150,130,110,90……炮擊!艦艏被彈!規避!」

皮爾斯凄厲地喊了起來,而在他喊話的當口,洛林的命令也同時響起。

「亞查林!」

「下次劫道採花的時候,別把眼睛露出來啊!艏炮散彈,放!」

轟!轟轟轟轟!

血腥瑪麗火炮轟鳴,在不足九十米的距離,從左舷最後一個炮艙開始,火光次第炸亮。

寒鴉號幾乎在同時開炮,艏炮轟鳴,漫天的散彈打在血腥瑪麗中前段的炮艙船殼。零星的流彈射入大張的炮門,瞬間打斷了對手的炮擊輪次。

水手的慘叫登時響起,震耳的轟鳴戛然而斷!

雙方間距不足五十!

「貝爾,左滿舵!」

嘩!

直衝向前的寒鴉號在抵近距離甩尾掉頭,掀起的巨浪拍打向血腥瑪麗,浪頭直高過干舷,劈頭蓋臉,如天傾盆!

血腥瑪麗身邊的布里根廷適時發起了炮擊,皮爾斯甚至來不及預警,就有三枚九磅炮的鏈彈先後打中寒鴉號厚重的船殼,發出噗噗噗沉悶的輕響,再也沒有後續的消息。

「脫離!」洛林緊拽著護欄扯開嗓子大聲喊,「即刻回航巴爾的摩!」

「這位海盜殿下送我們的厚禮……我們來日再報!」

……

少頃,喬普唐克河出海口。

眼前翻滾的海浪正在漸漸平息,但棉布傑克的心卻一點也平靜不下來。

十拿九穩的伏擊失敗了……

那艘名號寒鴉號的走私船比草原的兔子還狡猾,驟然遇襲卻沒有表現出丁點的慌亂。

規避,突進,佯攻,轉進。

她的每個應對都讓人出乎意料,等血腥瑪麗穩定下來,她已經重新找回了風的切角,逃到五百米開外,再也沒有追擊的可能。

棉布傑克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招惹了一個麻煩的對手。

被他視為臂膀的舵手靠近他,輕聲說:「團長,下艙的炮手死了一個,重傷四個,此外還有十幾個輕傷……這麼可怕的對手,真不追么?」

「對方是巴格型的高速艦,現在又找到了風……不是我不想追,是根本追不上。」

「可她畢竟傷了帆,如果是布里根廷……」

「沒看見么?她已經放棄規避布里根廷的炮擊了。如果一艘五級艦打定主意要跑,哪怕她是商用型,區區九磅炮也攔不住她。更何況……」

棉布傑克滿臉苦澀地搖了搖頭。

「我從新奧爾良高價買到了英國佬的輪值名單,那個德雷克要回來了。血腥瑪麗的特徵太明顯,等德雷克堵住了灣口,我們就出不去了……」

「通知下去,降旗……撤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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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日不落當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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