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常青客

第8章 常青客

「安錦,你看這件如何?」李家百一葉房裏,各式新衣堆滿了床榻。百一葉身着一件淺粉襦裙,在孫安錦面前轉了個圈。

「好看。」孫安錦打了個哈欠,心不在焉地答。

「哎呀,你看你,沒精打採的!」百一葉眉頭一皺,「這麼多件,你就沒句別的話!」

聞言,孫安錦脫口道:「你穿什麼都好看。」話音剛落,一件衣服批頭罩來。

「你怎麼和我爹一樣!」百一葉佯怒,看着孫安錦在一團衣服里「掙扎」,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孫安錦拽了幾下,總算把頭上的衣服拽下來,扔在一邊。輕嘆口氣,卻沒說什麼。

「哎呀,孫先生又不是不回來了,」百一葉看出孫安錦有心事,做到她身邊,「一年而已,你怎麼就魂不守舍的?」

孫安錦獨自在孫府住了兩天後,心裏覺得不踏實,還是將孫汝離開的事告訴了百一葉。百一葉當即讓她搬來李家,和自己同住。孫安錦搬來李家后睡得是踏實了些,可夜裏還是會驚醒。幾天下來,面色已是不好,人也瘦了一些。

孫安錦也不由得在心裏問自己,難道孫汝離開會讓自己感到如此不安嗎?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從前剛逃出皇宮時都沒有現在這樣坐立不安。或許是因為……和孫汝一起的生活更像生活?讀書習字時時不時來檢查的身影,在院中一抬頭就能看見的臨窗閱書的身影,還有黃昏時坐在院裏低頭吃飯的身影……孫汝吃飯必是一心一意的,誰也打擾不到他。想到這,孫安錦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見到這個笑容,百一葉以為孫安錦想開了,終於鬆了口氣。孫安錦這幾日一直悶悶不樂,看得她跟着着急。這人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那定是要壞了身子的。她是想幫孫安錦早些走出那種空落落的感覺的,可她只是空有些新奇玩意兒和笑話段子,到底無法排解孫安錦心裏的悶愁。如今孫安錦能自己想開些,就是最好了。

「三小姐,陳家有人來找。」屋外傳來下人的通報聲。

「阿四來了,」百一葉站起,回身拉起孫安錦,「走吧,咱們昨兒約了去羅記的。」

孫安錦任她拉着,緩緩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門口,陳阿四帶着長得剛及他胸口的陳阿六等在那裏。見百一葉和孫安錦出來,兄弟兩個連忙迎上去。

「安錦你也在這裏啊,我們剛才去孫府,府里的人說你不在,不知道去哪了。」陳阿四摸摸腦袋,「你家裏什麼時候多出個人來?瞅著不大像讀書人啊。」

聞言,孫安錦和百一葉對視一眼。這幾日孫安錦都住在李家,沒有回去過孫府,更別提招個什麼人了。也就是說……

「有賊!」二人齊聲叫道。孫安錦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孫府跑。百一葉伸手去攔,可惜沒有攔住。

「這是怎麼了?」陳阿四一頭霧水。

「孫府進賊了!」百一葉一跺腳,急得在門口團團轉,「你,你告訴她幹什麼?」

「啊?那我不應該告訴她?」陳阿四依舊沒聽明白。

「哎呀,也不是!」百一葉一拍腦袋,覺得和陳阿四說話真是費勁,「孫府現在沒人,她一個人回去不是危險嗎?」

「孫府沒人?」陳阿四終於明白過來,頓時也急了,「孫先生不在啊?那怎麼辦?」

「哎呀!還能怎麼辦?」百一葉的思緒經陳阿四這麼一攪,居然奇迹般地想到了自己能夠做的,「阿四,你把阿六留在這裏,去報官。我領着幾個人先去孫府,看看情況。」

陳阿四立刻點頭,留陳阿六在原地,自己跑去衙門了。陳阿六吮著食指,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堂兄跑遠了。

「阿六,你和這個姐姐呆一會兒,你堂兄一會兒就回來接你。」百一葉將陳阿六交給身邊的侍女看管,匆匆領了幾個人,直奔孫府去了。

陳阿六站在原地,看着百一葉也領着人走了,抬腳便要朝着堂兄陳阿四離去的方向追。侍女趕忙攔下他,帶着陳阿六要往李府里走。陳阿六掙了幾下,見自己走不掉,索性住腳站在李府門口大哭起來。侍女嚇了一跳,趕緊彎下腰去哄,奈何越哄陳阿六便哭得越起勁兒。侍女無奈,只好使了全身的力氣抱起陳阿六往府里走去。

這一幕正好被棗縣新來的一個說書人看了去。那新來的說書人轉轉眼睛,負着手琢磨着什麼走了。

且說孫安錦一路跑到孫府,站在門口抬手要推門,卻忽然頓住了。想想她也真是急昏了頭,居然自己一個人不管不顧地跑回來了。難道真是孫汝的離開讓她亂了分寸,思維混亂了?孫安錦緩緩放下要去推門的手,站在門口石階上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自己只有一個人,就算是家裏進了賊,自己也無能為力。與其丟了東西又將自己搭進去,還不如不管他拿了什麼,先去報官了。想到這裏,孫安錦抬頭看了一眼頭上懸著的孫府的匾,邁下石階,往衙門跑去了。

孫安錦離開不過半刻鐘,百一葉便帶人趕到了。百一葉一步跨上石階,「砰砰」地拍孫府的大門。

不過片刻,應門的人來了。

「何人?」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李家百一葉,來找孫府孫安錦。」百一葉揚聲道。

門內的人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門。門一開,百一葉二話不說,直接帶人闖入。十幾個人瞬間將孫府院子填滿了。

「李家小姐,這是何意?」開門的人很是驚訝,但也只是驚訝而已。

百一葉站在院中,打量著這個開門人。陳阿四說他不像讀書人,她便以為是個什麼粗鄙之人闖入了孫府,誰知面前這人卻是一副貴公子扮相。這人一身竹葉紋蜀錦衣袍,白玉竹節簪綰髮,身形修長,五官端正,溫潤俊朗,尤其一雙狹長的眼眸霧中竹葉般爽利又不失柔和。這人像雨霧裏的竹子,百一葉不由得想。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孫府?」百一葉猛然察覺自己在為那人的氣質容貌失神,頓時心中警鈴大作,知道這人不是平庸之輩,趕緊穩住心神,朗聲質問。

那人揚了揚眉,似乎很是驚訝。

「小生常青山敬觀月,前來孫府拜會師兄。」那人一拱手,道。

拜會師兄?孫汝嗎?百一葉此刻有些發懵。且不說這人所言是真是假,常青山弟子的師兄,不應該是常青居士嗎?如何成了孫汝?

「我……」百一葉看着那人不慌不忙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帶人闖入的行徑有些不妥。然而掃視院中,不見孫安錦人影,頓時聲調又壯起來,「剛才進來的人呢?你藏哪去了?」

「人?什麼人?」敬觀月向四下望去,「這裏只有你、我,和你帶來的這一院子人。」

「少廢話!你交不交人?」百一葉鳳目一挑,厲喝一聲。要在平日,百一葉一旦擺出這般居高臨下的姿態,在棗縣那是無人敢逆着她的,可惜今日遇着的這個卻不買賬。

「無人可交。」敬觀月許是因百一葉的態度而有些不悅了,收起方才的客氣和平易近人,站直身子,負手在背後,眉目森然,如霜打竹林,冰封三里。

百一葉連同院裏的人都感到莫名一寒,一時竟不敢妄動。

「就是這裏!」正僵持着,陳阿四同孫安錦領着官兵趕到。兩個捕快持刀進來,二話不說,一左一右向敬觀月攻來。

敬觀月見捕快過來,又想到先前百一葉的話,頓時明白是鬧了誤會了,正想解釋,卻見兩名捕快持刀衝來,當即微退一步,袖中射出兩道白光,分別直逼兩名捕快眉間。捕快一驚,忙提刀去擋,只聽「鐺鐺」兩聲,地上眨眼間多出兩支入地一指的銀色短箭。

兩名捕快看着地上箭孔周圍的枯草迅速變黑直至腐爛消彌,冷汗頓時濕了後背。

「你……」百一葉同樣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孔洞,又抬頭盯住敬觀月,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竟敢襲擊官員!」兩名捕快中年紀大些的那個到底也是見過些世面,反應快些,飛快地一揮刀,指向敬觀月,質問道,「身帶劇毒之物,莫不是要謀財害命?」

「非也,」敬觀月顯然也有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自己的暗箭上淬了毒,「在下只是出於防衛……」話未說完,卻見兩名捕快又衝上來,只得再次抬手防衛。因為方才的變故,兩名捕快瞬間警惕,持刀站住。兩方對峙著,一時間氣氛緊張非常。

半晌,還是敬觀月先開口了:「在下常青山敬觀月,前來拜會師兄孫汝,幾位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話音一落,幾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目光齊齊落向這裏唯一和孫汝有關係的人——孫安錦。敬觀月見眾人都看向孫安錦,知道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孫師兄養女孫安錦,也將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孫安錦對上眾人的視線,有些不知所措,抿著唇,手悄悄揉起了衣角。她雖是孫汝的養女,但孫汝的身世對她來說也是個迷。她只是聽說過自己的娘和孫汝有些瓜葛,否則娘也不會讓自己投奔孫汝活命,可是更多的,她也不清楚。但此刻,能化解眼前僵局的,似乎只有她了。

「先生是常青山人?」孫安錦挽起個笑容,問。

「並非常青山人,卻是常青老人內門弟子。」敬觀月見孫安錦全然不知有他的樣子,疑道,「師兄未曾提起?」

「從未。」孫安錦笑得有些尷尬。孫汝每日和她說的話不是關於念書就是關於吃飯,從未提起有關別人的任何事,甚至有關他自己的事也沒提過一個字,所以今天這人所說是真是假,她也無法辨別。

「這是常青山的腰牌,」敬觀月得知情況,也很是為難,一垂首恰見到腰上的銅牌,趕緊解了下來,交到孫安錦手上。百一葉好奇,也湊了過來,一把拿過孫安錦剛接過的腰牌。

「這寫的什麼啊?鬼畫符!」百一葉摸著腰牌上的紋路直搖頭,「不會是假的,糊弄人吧?」

孫安錦拿回腰牌,仔細看了看。腰牌一面刻是篆體的「常青」二字,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西楚文字,大意是「第二代內門弟子敬觀月」云云,多了孫安錦也看不懂。但可以知道的是,這個敬觀月十有八九是正經的常青山常青老人內門弟子。

「如何?看出什麼名堂沒有?」百一葉見孫安錦發獃,伸手搖了搖孫安錦的胳膊,叫她回神。

「啊,誤會,是誤會。」孫安錦匆匆抬頭,朝兩名捕快抱歉地笑笑。捕快心知沒活兒幹了,便責了兩句,收走了敬觀月的防身暗器,回衙門去了。百一葉揮退了一院子的家丁,自己留下來陪着孫安錦。

「敬先生,」孫安錦將腰牌交還給敬觀月,「我爹他從未提起常青山的事,所以您說的我並不知曉。」她知道孫汝不是普通人,但也沒想到他和常青山有關係。

「師兄是師父的二弟子,孫家小公子,字子爾。」敬觀月極力證明自己認識孫汝。

孫安錦聽完,陷入沉默。不得不說,敬觀月說得不錯,只是消息老了些。孫家現在能被稱為的小公子是孫汝兄長的兒子孫安桓,孫汝只能算是個「大齡青年」,和「小」字毫無關係了。

「敬先生,」思來想去,孫安錦覺得這人留在孫府還是不好,打算找個由頭讓他另尋個住處,「我爹他有事外出,這陣子是不會回來了……」

「無妨,正好我能照顧你。」敬觀月接得飛快。孫安錦一愣,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敬觀月已經熟門熟路地進了客房了。

「有個人陪你也挺好的,省得你一個人住害怕。」百一葉拍了拍孫安錦的肩,「我家裏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說完,一溜煙地跑了。院裏眨眼只剩愣在原地的孫安錦和在一旁看熱鬧的陳阿四。

「安錦,你認識這人不啊?」陳阿四看出孫安錦的呆怔,問。

「不認識……」孫安錦剛從敬觀月的神回答中回過神,又被百一葉的「逃跑」給弄懵了,喃喃道。

「沒事,過兩天就認識了,」陳阿四自信地拍拍胸脯,「哥是過來人,哪個人不是和別人住了兩天就熟了的?」

孫安錦無語地看着瘦得竹竿一樣的陳阿四,揮揮手提醒他去接陳阿六。阿四如夢方醒般想起自己的堂弟,拔腿就往李家跑。

院裏只剩孫安錦一個了。孫安錦看向客房剛掀起的窗,正好對上敬觀月向外望的目光。陳阿四說得其實沒錯,敬觀月看着不像個讀書人,更像個公子哥。孫安錦看着他,又想到孫汝,不由懷疑常青山是不是看臉收弟子的?不過雖說這敬觀月也是好看的,但他和孫汝不同,孫汝給人的感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敬觀月則是一派風流的少年郎。

敬觀月察覺到孫安錦的目光,揚起嘴角給了她一個笑容。那一瞬間,孫安錦打了個冷戰。為什麼她覺得這個笑有些不懷好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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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謀:鳳歸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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