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默契

第44章 默契

自從孫安錦進入書院念書,她的名字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開了。這個年代雖說女子讀書識字不是稀罕事,但同男子一起在書院念書,全京城也就只有上官姐妹和孫安錦了。

「要我說,就是因為那個孫小姐是孫院首的千金,不然書院裏哪有她的地方!」京城最大的酒樓八面樓里,這樣的閑話這幾日裏不知響起過多少次,「念幾天,管她認得幾個字,都能被叫一聲『才女』!」

「人家生得好,你還不讓人家有個好爹了?」

「去去去,你才嫉妒……」

「啪,啪!」櫃枱后的百一葉狠狠地撥了兩下算盤上的算珠,算珠撞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可惜掉落進嘈雜的八面樓大堂里,找不見一點痕迹。百一葉將算盤整個翻過來倒過去了幾次,心中的煩悶卻愈發上涌,索性扔了算盤,轉身踏着木樓梯「咚咚」地跑上樓了。

「這小掌柜也夠厲害的,一個姑娘家。」方才議論著孫安錦的兩個閑人注意到百一葉的動靜,話題就又換了一個。

「噓,八面樓里,說人家的小掌柜!」另一個趕緊又將話題岔開。

且說孫安錦自從開始與仉清揚穆雲深等人一同念書,便覺出事情有些不對來。

那日她與幾人一同前往這幾人平日裏念書的清暢軒,一進門就見着屋子裏孤孤單單在書案旁坐着一個少年。孫安錦只瞧見那少年的側臉,隱約竟覺得那輪廓與身邊的劉山有一絲相似。

「華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孫安錦正扭頭想要再看一看劉山,劉山已經三步兩步走到那少年身邊了,「你瞧瞧,我們這次帶來了誰?」

少年聞言回頭,視線正好與孫安錦的視線相撞。只那一眼,孫安錦便認出了他是誰,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身後的穆雲深輕輕扶住她。孫安錦感受到身後有人輕輕地推住自己,忽然定下神來,想要悄悄回頭看時,那人卻已經將手收回去了。

「這是……」那少年的眼神有些木然,望着孫安錦出聲問道。

「這可是孫小姐!」劉山炫耀似的拔高了聲音,「日後與咱們一同念書。」

那少年於是站起身來,朝着孫安錦點了點頭。孫安錦望着他木然的神情,忽然疑惑起這人究竟是不是她方才認出的那人了,趕緊回了禮,只是平常的禮節。

「這位是太子殿下,」上官寸寸湊到孫安錦耳邊,小聲與她講,「不過陛下和殿下的意思,大家都是同窗,不必時時講那麼多禮節。」這下孫安錦徹底確認了他的身份——的的確確就是自己從前那位堂兄、當今的太子明華業。

從前明華業與孫安錦、當時的太子明華儼一同玩耍過幾次,但因為當時的王爺、如今的聖上常年駐守北疆,三人見面的機會也不多。當時孫安錦是極喜歡這位真性情又有些愣頭青的堂兄的,喜歡他身上與宮中不同的自由率真的氣息,如今再見到他,卻只能從他的臉上瞧出「愣」,再沒什麼少年靈動了。

「人家孫小姐賞臉與你一起念書,你這是什麼反應?」旁邊的劉山沒心沒肺道,絲毫不怕什麼「君臣」與「犯上」,彷彿在同一個普普通通的同窗講話,「好歹對人家說句話啊!難不成是因為元媛在,你不敢啊?」

「劉山你說什麼呢!」上官元媛的臉立刻紅透了,抬腳追着劉山就要打,「就你話多!你話多,你去說啊!不教華業點兒好!」

「和孫小姐說話怎麼就不好了?孫小姐,元媛說你不是好人!」劉山一面四處逃竄,一面朝孫安錦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上官元媛的臉更紅了,不知是跑的還是氣的,「季天,幫我抓住他!今天我要好好教教他如何說話!」

魏季天得令,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攔住逃竄的劉山,一手鐵鉗似的抓住劉山的胳膊,稍一用力,劉山立刻叫痛:「停手,停手!你怎麼偏幫着她!」

「她比你弱!」魏季天回答得毫不猶豫。其餘人除了孫安錦早已習慣了魏季天的行事準則:扶弱,哪個弱他幫哪個,這也是他為什麼執著於照顧王異塵;然而孫安錦卻是與他不熟,站在那裏為他的這句話驚住了。

眼見着這三人又要鬧成一團,孫汝徑自走到自己的案邊,將案上堆列的書整理了,清了清嗓子。原本鬧成一團的三人齊齊扭頭看向孫汝,下一秒又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撒了手,走到自己的案邊坐好。其他看熱鬧的人也都向著自己的書案走去,唯獨新來的孫安錦沒有位置。

「叫莫管事添一個位置。」孫汝朝着門外吩咐。孫安錦扭頭往門開看了看,空無一人。

「是。」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個地方傳出靈戈的聲音。孫安錦恍然大悟,心想日後需得習慣身邊有人跟着了。

書念了約半日,孫汝便走了,留下一班少年男女自修。穆雲深、長孫霽瑞、王異塵、仉清揚四人圍坐一起溫書,魏季天拉着許忱要去院子裏過招,劉山和明華業尋了個借口也跟着去院子裏湊熱鬧,上官姐妹便與孫安錦閑聊。上官元媛在習字,只偶爾插一兩句話,大多是上官寸寸在與孫安錦聊。孫安錦不過與上官寸寸聊了幾句,便聽出了她言語間對自己身世的探問之意,一面小心應付著,一面琢磨孫汝到底為何要將自己安排進這清暢軒。這幾個少年明顯就是為太子培養的心腹之臣,上官姐妹算是太子日後後宮里的人,但自己算是什麼呢?

「安錦,你這玉佩好精緻啊。」講話間,上官寸寸似乎不經意地提起了孫安錦佩在腰間的梨花佩,「哪裏來的,哪天我和姐姐也去問問。」

孫安錦警覺地望住上官寸寸的神情,除了平易近人的恬淡微笑,並沒有任何異樣。但她越是如此,孫安錦便越是警覺。

「是我爹給我的。」孫安錦答道,「我也不曉得哪裏來的。」

「這樣啊,」上官寸寸面上流露出遺憾的神情,轉而又換回了和善面孔,「說不定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了。」

娘?孫安錦乍一聽到這個字,彷彿是在耳邊炸了一下,搭在案上的手緊了緊:「別說笑了,我不信你不曉得先生是我的養父。」

「啊,原來你不介意的,」上官寸寸低了低眉,一手輕輕按上孫安錦搭在案上的手,「我怕你不願說這事,一直不敢提……」

「看得出先生對你很好。」上官元媛寫完一個字,輕呼出一口氣,道。

「這個自然,」孫安錦彎起眼,笑盈盈道,「我從前在家中沒人照顧,幸虧有先生願意管我。」

「你父母為何不管你?」上官寸寸蹙著眉,似是焦急地追問。

因為他們死了,孫安錦在心裏默道,嘴上卻是將孫家為她準備好的話講了出來:「我爹娘幫着做生意,留我一人在家裏,祖母年歲高了,只管得了我那位父母早逝的堂兄,對我是照顧不來了。我堂兄玩心重,有時與我玩耍沒個輕重,那日不小心傷了我,恰好被先生看見了,先生便訓了堂兄一頓,去祖母那裏說要將我要過去。」

「感情還是英雄救美了?」上官元媛忽然調侃一句。

孫安錦和上官寸寸兩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孫安錦佯裝生氣道:「去你的,什麼英雄救美?寫你的字去!」

「說到這寫字,」上官元媛提着筆,對孫安錦道,「你來寫一個給我看看,想來書院院首的千金一定是寫得一手好字的。」

「書院院首?」孫安錦愣了愣,方才想起孫汝現在的身份,又想起他從前在棗縣時的無所事事,忽然對書院的未來有了一絲擔憂。

「怎麼,還要潤筆?」上官元媛拉過孫安錦的右手,將筆塞入她手中,「回頭請你吃八面樓的招牌菜。」

八面樓?一葉……孫安錦抿了抿嘴,忽然有些好笑——怎麼這上官姐妹的話全戳在自己心上?

孫安錦接過筆,想了想,寫了自己的名字。上官姐妹在一旁看着,上官元媛倒是在誇,上官寸寸卻是將眉毛擰了起來。

「寫的什麼樣子,也給我們看看!」劉山和明華業在外頭看得累了,走進來時正巧聽到上官元媛誇孫安錦的字。

「你們來瞧,安錦這字倒是大氣。」上官元媛招呼他們。劉山和明華業走了過來,低頭去看孫安錦的字,二人卻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着頭瞧。

孫安錦看他們兩個瞧得認真,正覺得這兩個「不學無術」的傢伙竟也懂得賞字,卻忽然察覺到身後上官寸寸周身氣場的凝重。再看面前這兩個倒著看字的傢伙,猛然醒悟——自己從前與皇兄一同習字,再加上她還曾幫皇兄抄書糊弄過太子太傅,兩人的字跡十分相似。如今明華業成了太子,教書的先生說不定也是從前的太子太傅,字說不定練得也相似……這下可是壞了事了!

「華業,你看安錦這字是不是與你的有些像?」孫安錦正在心裏暗叫不好,上官寸寸卻已經開口了。孫安錦頓時身子一顫,冷汗直流。

「我瞧著不像啊,」好在明華業似乎於辨認字跡一道不算靈敏,孫安錦聞言正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卻聽到:「要說像,倒是極像廢太子。」廢太子,就是孫安錦的皇兄明華儼。孫安錦原本微微安下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

「我來瞧瞧。」正在這時,幾人之外又走來一人,卻是穆雲深。孫安錦看着他過來,從來沒覺得他如現在這般偉岸。

「的確是像,」穆雲深點點頭,又道,「聽說太子太傅從前於先生是同窗,看來練的是同樣的碑帖了。」

「是呢,」孫安錦被穆雲深點醒,忙笑盈盈地接道,「從前在棗縣,別人總說我的字像男人的字,原來竟是與太子練了同樣的碑帖了。」說着,向穆雲深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穆雲深微微一笑,孫安錦忽然覺得像是被光亮晃了一下。上官姐妹和劉山注意到了二人的交流,不約而同地愣了一愣。

當日幾人各自回家前,上官姐妹和劉山分別把孫安錦和穆雲深叫到一邊。

「老實交代,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麼?」上官元媛直截了當。

「喂,你行啊,這麼快就和孫小姐勾搭上了?」劉山依舊是一副欠扁的神情。

「是啊。」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難得孫安錦和穆雲深兩個還有如此默契。

這下問話的人都愣住了。

「他欠我一箱子名家畫冊。」

「我拿了她一箱子名家畫冊。」

「就只這樣?」這次問話的人也有了默契。

「我猜他還不了那些畫冊了。」

「我不小心把畫冊丟了。」

「所以呢?」問話的人追問。

「他就欠我很多人情啊。」

「我得想辦法還債啊。」

「那你怎麼辦?」又問。

「看他怎麼還嘍。」孫安錦笑盈盈道,說完,與二人告別,向著梨華院去了。

「想個一勞永逸不用還債的辦法嘍。」穆雲深微笑,與劉山道別,回到府中。

上官姐妹面面相覷。劉山一個人抬頭望天。

這倆人絕對有貓膩,三人紛紛想着,從未像今天這般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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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謀:鳳歸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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