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歸來（中）
三日後的清晨，晨霧初散，晨露未已。孫府所在的巷子還沒有人聲，鳥雀在孫府門口停著的一輛馬車前蹦躂。孫府內，仉清揚正準備將一包包的東西運上馬車，無奈東西太多，仉清揚又仍是個瘦小少年，直累得他走兩步就要歇下來喘一喘。行至院子中央，仉清揚又將東西放下，抬手抹去額上的汗，忽然瞧見一個人影飄也似地從門口出去了。
「姐，要走了，你去哪裏？」仉清揚對那一抹淺碧的衣裙再熟悉不過了，張口問道。
孫府里只孫安錦一個女兒家，自小離了娘的孫安錦自然不會打扮。從前百一葉在時多少還會給孫安錦帶些飾物，指點她穿衣打扮，百一葉一走，孫安錦便是對穿着沒什麼主意了，只撿著從前的衣服穿，樣式老了不說，總是那幾個顏色，仉清揚閉着眼睛也能猜出孫安錦今日該穿什麼了。
「去和阿四道個別。」孫安錦從門的那邊回過頭來，神情有些木然。
「那姐你快點回來，等著東西都搬上了車，咱們就該走了。」仉清揚被她這神情弄得一頭霧水，只覺得孫安錦此刻像是要上刑場去了。
孫安錦含糊地應了一聲，轉過頭去，抬腳要走，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過頭來對仉清揚道：「東西不必帶得太多，京城有咱們的住處。」
「可是新的不比舊的用得順手啊。」仉清揚道。
「東西帶得多了反而累贅，又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孫安錦說完這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神情愈發黯淡下去，「帶得多了，先生會叫你都搬回去的。」
「好好好，我不帶什麼東西。」仉清揚看着孫安錦神情黯淡下去，不知是自己哪裏戳了她的傷心事，忙連聲應道，「姐你快去快回，我們等你。」
最後這幾個字落到孫安錦耳朵里，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心裏塞了個湯婆子一般。孫安錦於是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仉清揚看到那笑容，登時愣愣地站在原地，卻不笑得又是那句話叫孫安錦開懷了。
「她去哪裏？」正在站在院中的仉清揚仔細品味孫安錦今早的喜怒無常時，身後傳來冷不丁傳來孫汝的聲音。
仉清揚轉過身來對孫汝一禮，答道：「說是去找陳阿四道別。」
孫汝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直到視線落在了仉清揚腳邊的包裹上。
「這是……」
「是我收拾的東西，帶到京城去的。」仉清揚垂著頭答，心裏想到孫安錦方才的那句「先生會叫你都搬回去的」，一時有些擔憂——倒不是怕搬回去吃力，而是擔心自己這般是不是真的不合孫汝心意。
果然如孫安錦所說，孫汝在沉默一瞬后便叫仉清揚再將東西精簡些。
「京城有住的地方。」連這話都是和孫安錦所說一模一樣的。仉清揚不由在心裏暗暗佩服孫安錦的未卜先知。
正走在前往陳阿四家路上的孫安錦忽然打了個噴嚏。
「哎，這不是孫家的小丫頭嗎？」孫安錦正揉着鼻子，身旁忽然傳來個女子聲音。孫安錦轉頭看去，竟是羅姑娘。
「羅姐兒，早啊。」孫安錦笑着朝她打招呼。這羅姑娘痴戀孫汝幾年，如今看來已是放下了，卻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天天盼著孫汝的。
「方才見你打了個噴嚏，」羅姑娘手上拎着剛買來的菜，菜根上還連着土，「天兒是愈來愈涼了，這大清早的，出門也不多穿點兒。」
孫安錦這才往自己身上看去，覺得自己是穿得少了些，難怪總是在打顫。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羅姑娘瞧出孫安錦的不對來，上前一步，將沒有拎菜的乾淨的那一隻手貼上孫安錦的額頭，驚呼，「呀，這是在燒着呢！」
孫安錦聞言，舉起自己的手貼到額頭上，卻是輕輕按住了羅姑娘放在額頭上的手。
「你這孩子，孫先生是怎麼照顧你的？」羅姑娘的眉頭皺起來，將手從孫安錦額頭上移開，轉而牽起孫安錦的手，「走，回你家去。」
孫安錦本想謝過羅姑娘的好意，去陳阿四家裏同他道個別，卻在這一牽時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起來，再回過神時，已經離孫府不遠了。
「羅，羅姐兒，」孫安錦到底還是怕羅姑娘控制不住對孫汝的情感，不想他們見面，「我，我自己回去就好，多謝你……」
「你這孩子！」羅姑娘卻仍是不放手，牽着孫安錦往孫府走去，「看你都快燒糊塗了，我不送你，都怕你走到別人家裏去！」
「羅，羅姐兒……」孫安錦想要將手從羅姐兒手中抽回來，動作卻是有些軟弱無力。
「這是怎麼了。」正在這時，正將東西送上馬車的仉清揚看到了拉拉扯扯的兩人，還以為她們是起了衝突，忙跑了過來。
「孫家弟弟，」羅姑娘看到仉清揚跑過來，立刻豎起眉毛，將孫安錦輕輕推到仉清揚面前，「你這做弟弟的也不關心着姐姐？瞧你姐姐都燒成什麼樣子了？」
仉清揚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孫安錦，這才發現她臉頰通紅，目光也有些混沌了。
「姐？姐！」仉清揚忙抬手輕拍孫安錦的臉頰。早上他只隔着些距離看了看孫安錦，沒察覺到她的這些異常，此時看到孫安錦神志似乎有些不清，頓時嚇得不輕。
羅姑娘見仉清揚慌了神，不由皺皺眉頭，道：「還不去叫你家大人來？也不管管自家的孩子……」羅姑娘此時只想着，卻不知自己當初到底是看上孫汝什麼，竟像個瘋子一般，如今看來真是可笑。那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對家人不管不問的草包罷了。
若在平時，有人這樣說孫汝，仉清揚定要與那人爭上一番，但現下孫安錦情形不大好，仉清揚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轉頭跑回孫府。
孫安錦看着仉清揚跑走的身影，迷迷糊糊間忽然覺得這情景十分熟悉。一個少年身影跑在她的前面，隱聽見他歡快的笑聲。少年似乎是嫌她走得慢了，回過身來向她伸出手，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抬起頭，看他的笑臉……是誰的臉呢……
「安錦！安錦！」羅姑娘看着身旁軟綿綿癱倒在地的孫安錦，驚慌地去扶。此時仉清揚正好喊了孫汝出來，兩人看到這番情形，也是齊齊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