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越王勾踐

第137章 越王勾踐

越王勾踐:「我也糾正下大家的錯誤,我本名『鳩淺』,音譯為『勾踐』。吳、越都屬於百越,是越人,語言體系是和華夏不同的。

比如『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隨河湖』你們聽得懂嗎?聽不懂吧。

這就是著名的《越人歌》,也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翻譯詩歌:

今夕何夕兮,搴(qiān,拔取)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話不多說,切入正題。

作為為數不多能被周天子賞賜胙肉、封我為華夏諸侯之『伯』來說,我還是很感謝楚國一直以來鼎力支持的。

可以這樣說,沒有楚國的扶持,對於一窮二白、空有蠻力的越國來說,是不可能滅吳的。『三千越甲可吞吳』,搞得個個都跟蘭博似的。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也正因為楚國無私的資助,越國也走上了窮兵黷武的亡國之路。

吳越二國因為地緣關係,政治、人文、環境等類似,經常為了巴掌大的地盤而攻伐不止,關係一直很惡劣,結怨可謂甚深,如果不是楚國,越國早就一盤散沙,淪為吳地。

這一切,也與楚國長期陷入與吳國作戰的困境之中有關。

戰爭打的是綜合國力,一個小國,往往會運用軍事手段,讓比它體量大許多的國家陷入曠日持久的戰爭泥潭,尤其是吳越二國特殊的地理環境,水系眾多、山川密佈,可讓楚軍的戰略優勢消耗殆盡。

能夠到達戰爭邊緣而不捲入戰爭是一種必要的藝術,如果你不精通這種藝術,你將不可避免被捲入戰爭,不可避免的失敗。

楚國因為不懂得這門藝術,所以在制吳方面吃了很多虧,它必須像晉國培養吳國一樣,培養一個打手來實行所謂的戰爭邊緣政策。

最後它選擇了我——不惜任何成本,不計任何代價,要月亮給月亮,要星星給星星,只要能滅了吳國。

楚昭王說到做到,他派遣了三個非常厲害的人物來輔助越國——文種、范蠡和計然:文種為相國,主管越國政務,填撫國家,親附百姓;范蠡輔以軍事,以兵甲之事;計然主抓經濟。

聽說文種還給我的父親越王允常帶來了『伐吳七術』還是『九術』來着?忘了,那個時候我沒操心國事,成天打獵,終日飲酒(『出則禽荒,入則酒荒』),弔兒郎當的。

我從沒想到會有一天,這三個人會助我成就霸業。

直到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去世,我才突然間長大了,不玩了,再玩就成亡國之君了——吳王闔閭正在整飭軍隊,準備趁國喪之際發兵攻打越國。

強大的楚國都不是吳國的對手,何況偏居一隅的越國?

很多人認為,此戰越人必敗無疑!

幸好我平時歪點子多,想出一個陰招:命罪犯身着我軍服飾,排成三行,衝到吳軍陣前,高呼數聲,然後挨個自刎而死。

還未開戰,空氣中就瀰漫着濃濃的血腥氣息,饒是身經百戰的吳軍,也哪看得了這種場面,一個個目瞪口呆。

正當吳軍一頭霧水時、不明所以之時,越軍突然向吳軍兩翼發起衝鋒,結果在檇李大敗吳軍,吳王闔閭亦被我方大將靈姑浮用戈斬落腳指,重傷不治。

僅此一戰就將楚國的宿敵斬於馬下,舉世震驚,楚國方面更是欣喜若狂,十年大仇,一朝國恥,不僅派人前來祝賀,還送來不少賀禮,說了不少祝賀的話。

高帽子一戴,我更是目空一切,洋洋得意向楚國表態:吳國也不過如此,三年內,一定滅掉吳國。

事實證明,草率了。

在我執政第三年的時候,聽說吳王夫差不忘檇李之仇,整日秣馬厲兵。我決定先發制人,在吳國還未準備好之前,再好好的給他上一課。

范蠡苦苦諫我,說越軍還未訓練好,現在出兵顯然是不利的,如果我一意孤行爭先興兵,就和吳王闔閭一樣會失敗。

我很生氣范蠡將我同吳王闔閭這個手下亡君作比較,不顧范蠡苦勸,『興師而伐吳,戰於五湖』。

范蠡這人說福不靈說禍靈,結果被他不幸言中:吳王夫差動用全國精銳部隊迎擊,在夫椒大敗越軍,並乘勝將我圍於會稽。

完了!悔不聽范蠡之言!

看着成為廢墟的國都和身邊不到五千的殘兵敗將,我敏銳的意識到大勢已去,擺在我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求和。

決一死戰是不可能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我與吳王夫差有殺父之仇,得派一名能說會道的詭辯之才去溝通,范蠡和文種都是合適的人選,但我先前有愧於范蠡,只得找上文種。

估計文種很生我氣,毫不客氣的指責我不可剛愎自用:凡事要提早謀划,提前同謀臣們商議,『今君王既棲於會稽之上,然後乃求謀臣,無乃后乎(難道不晚嗎)?』

文種就這點不好,脾氣倔,喜歡耍小性子,不考慮大家的感受。性格決定命運,這也是今後我殺他的主要原因。

不過現在用人之際,還沒起殺心,並且還要小心翼翼的給他戴高帽子:『有你在,怕個求?(苟得聞子大夫之言,何后之有?)』

文種嘆了一口氣,帶着我的期望,出發了。

我求和的條件很誠懇:向吳王承認犯下的罪過,並親自率領幾位重臣,到吳越兩國的邊境磕頭謝罪。如果吳王同意我的求和,我不但會派嫡長女像奴婢一樣侍奉吳王,還會派嫡長子日夜侍奉在吳王左右。至於每年春秋兩季的貢品,那必須有的!

如果吳王不同意求和,那麼我將燒毀宗廟,命令將士們殺死妻子兒女,焚燒寶器,毀壞財物,然後困獸猶鬥般同吳國拼一死戰,魚死網破。

吳王夫差仔細盤算了以下,覺得條件開的不錯,正準備同意越國求和,結果伍子胥竄了出來死諫,對吳王說『不可』,並從政治、經濟、文化、環境等方面全面分析滅越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他認為,吳越同氣共俗,沒有文化差異,兼并全越,吳人能居其地,能乘其舟,沒有融合的阻礙,能真正夯實吳國的基本盤。

關鍵時刻還將先王闔閭的臨終之言搬了出來,提醒吳王夫差不忘復仇,還說『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見伍子胥情緒激動,吳王夫差只能勉強採納。求和之事流產,吳軍也加快部署總攻的步伐。

我又開始後悔沒有聽范蠡之言,才落到現今這步田地,不禁喟然嘆息道:『天妒英才,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個鬼地方了結一生。』

文種卻積極的開導安慰,他說:『商湯被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圍困在羑里,晉國重耳逃到翟,齊國小白逃到莒,他們最終稱王稱霸於天下。這說明失敗乃成功之母,我們今日的磨礪,何嘗不是暗示將來的成功呢?君上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的?』

雖然我知道命不久矣,但我仍充滿了感激的看着他,並且跟他約定:如果有朝一日如你所說,那麼定與先生同享富貴,共分越國。

文種聽后興奮不已,馬上給我出了個主意:上次是因為伍子胥在,才把事情攪黃了。這次我打算直接去找太宰嚭,原來在楚國的時候我同他有過面緣,他雖貪得無厭,但拿錢辦事,十分誠信,我們可以用重財誘惑他,讓他直接帶我去見吳王,我再去陳述利害。

我同意了。

文種長梳一口氣,帶着一群美女和無數珠寶玉器,出發了。

有了太宰嚭的引見,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最後,吳王夫差要求在求和的條款上,附加『以范蠡和大夫柘稽為人質』等條款,才可許和。

我一口應承下來,於是吳國赦免了越國,撤軍回國。

是誰說我去給夫差當馬夫了?又是誰說我嘗他的屎了?還又是誰說讓我老婆伺寢晉國的使者了?

一派胡言!

我去了還能回國嗎?有伍子胥在,不出七天,我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只是可惜了西施和鄭旦兩位美女了。

兩年後,我上下打點關係,終於使范蠡回國。

兩年來,越國無數百姓都在飽嘗失地亡國之痛,原本號稱『興國千里』之邦,只剩下東西百里的地方,大量的越人被吳人擄掠,『男為臣,女為妾』,所謂窮困不堪『僻狄無珍』,『寶器盡入於吳』。

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聽勸阻,貿然攻吳,最終反為其敗,引火燒身而累及百姓。

如今范蠡和文種都在我的身邊輔佐我,我也痛定思痛,下定決心干一番大事業,並且樹立了崇高的目標——讓吳國血債血償。

具體過程我就不講了,簡單點說就是順意民意、無為而治,讓越國休養生息,以此『安民』。隨後,推行『五政』,以此『用民』。『五政』即『好農』,即褒賞農民,重視農業,努力發展經濟;『好信』,文化育人;『徵人』,征四方之民,增長人口;『好兵』,擴張軍力;『飭民』即整飭軍事、吏治、民事,修命令,明法度,嚴刑罰。『五政』把民眾調教成可供驅使的戰爭工具,成為越國取勝的資本。

越國本就一窮二白,又被吳國打的老底子都沒了,最大的短板是人口少,直接被打出了一個人口斷層,於是我不惜代價,發了瘋似的鼓勵生育:命令全國的適婚青年必須結婚生子,凡女孩十七歲不嫁,男子二十歲不娶者,罪其父母,並且雙方的年紀不能相差太大,以免影響生育。在優生優育方面我也是下足了功夫,臨盆前必須預先報告官府,官府好派來醫生照料,確保母子平安,絕不損失一人;如果生下兒子,官府賞兩壺酒、一條狗,哪怕生個女兒,官府也會給兩壺酒、一頭豬的厚賞。只要是個人,都有賞。生雙胞胎,官府供他們糧食;生三胞胎,官府負責聘奶媽。生的越多,福利越好,並且孩子長大后還不愁養,統統官府兜底,就算是一名孤兒,官府也吃喝管夠,還給他們一定的教育。

就在我『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的勵精圖治期間,吳王夫差可風光了,不停地北上爭霸,中心工作就是打齊國,打完齊國欺負魯國,更別說周邊的一些小國了,打的諸國心驚膽戰,就連晉國也無法維持秩序,眼睜睜的看着吳國瞎折騰。

吳王夫差越打越上癮,為全力北伐,他還動用國力開鑿邗溝用以連結長江、淮河。我就很納悶,這麼大的水利工程,吳國的國家財力吃得消嗎?

還聽說他那個時候小日子過得很滋潤,住的是樓台池沼,睡的有妃嬙嬪御,玩的是積聚珍奇,從不來關心百姓疾苦,以致『群臣不堪、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

文種說這是殘國之治,我有同感!

因為我『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弔死問疾』,每時每刻都把苦膽懸掛在座位上,無論是坐下,還是躺下,甚至吃飯的時候都會嘗嘗苦膽,就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忘雪恥。

直到七年後,一個人的到來,徹底改變了吳越二國的命運,這個人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貢。

子貢不僅有錢,更善於雄辯,是當時的縱橫家。一般而言,只要他造訪過的國家,不是大治,就是大亂。

對於這樣的極端分子,促使我親自到郊外迎接他。

果不其然,他見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我想不想復仇,我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卧薪嘗膽,治國安民強兵為的什麼?即便與夫差接踵而死,也是我最大的心愿。

子貢說『行』,他已經和吳王商量好了,讓其去攻打齊國立威。如果我想復仇的話就聽他的安排:派一支部隊協助吳國北上爭霸。

我當時認為聽錯了:讓我去幫夫差?先生這話我聽不懂啊。

子貢說,是這樣的:吳王為人凶強暴烈,群臣不堪;吳國屢戰,經濟凋敝,士卒和百姓不堪忍受,都埋怨吳王;正直的大臣們也企圖發動內變,佞臣們只知道阿諛順從吳王的過錯,以滿足自己的私利。治國之混亂,莫過於此。如今,大王如能徵發士卒,隨吳王出征,滿足他的稱霸野心;向他賄賂貴重的寶器,讓他內心喜悅;用謙卑的言辭奉承他,吳王必然伐齊。吳若被齊打敗,大王就趁機襲擊吳國都城,這不就報仇了么?若吳勝齊,吳王肯定意猶未盡,一定會同晉國兵戎相見,奪取霸主之位。我再去勸說晉君,讓晉國和越國聯合攻吳,吳必敗無疑,這仇不也就報了么?

看樣子吳王好大喜功,對中原諸國的強暴已經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竟然連孔子最優秀的弟子都出面插手此事,吳國在劫難逃啊!

我大悅,許諾按子貢所說行事。

公元前484年,齊、吳兩國爆發了著名的艾陵之戰,吳國大勝,全殲十萬齊軍。隨後,吳王夫差和魯、衛二國國君在橐(tuó,駝)皋盟會,鞏固得來不易的勝利果實,同時也正式宣告涉足中原,以爭霸主。

經過這件事以後,吳王夫差徹底放下了對越國的防備,將南疆戍兵全部調往北方,期間,他做了一件蠢事——殺伍子胥。

伍子胥一直認為越國是吳國大患,是『心腹之疾』,反對北上。北上勞師遠征,沒有出路,即使佔了中原的地盤,吳人也難以融其民、居其地、乘其車,最後還會讓越人從南方趁虛而入。

北上之前必先滅越,讓夫差趁機殺了我,結果夫差不接招。

與此同時伍子胥也做了一件蠢事——他認為吳國遲早要被越國滅掉,便將他的兒子託付給齊國,結果被夫差以謀反罪名賜死。

沒有伍子胥的吳國,就好像沒有獠牙的猛獸,色厲內荏。

最可笑的是,夫差自認霸主,經常北上會盟,時間一長,魯、衛等國的態度就開始扭扭捏捏。

在一次諸侯大會上,夫差想同魯國結盟,魯哀公不願意,派子貢婉拒;邀請衛出公參加諸侯大會,衛出公覺得吳王無道,百般不樂意;會中,魯、衛、宋三國結盟,單單把吳國撇開;吳王很生氣,派兵圍住了衛出公的館舍。

沒有霸主之能,而行霸主之實,不是能力問題,也不是態度問題,而是人品出了問題。

人品問題,是無解的。

但吳王夫差不這麼想,他覺得一山容不得二虎,諸國不給面子,一定是老牌霸主晉國搗的亂,他覺得是時候與晉國一較高下了。

就和子貢判斷的一樣,夫差開始飄了,準備拿晉國開涮了。

於是,夫差邀請晉定公在黃池會盟。

與其說是會盟,不如說是霸主蟬聯或者換屆之爭,為公平起見,吳王夫差還頗費苦心的找了兩名見證人——周王室的單平公、魯國的魯哀公。

吳王夫差是個很講場面的人,為了本次會盟,他認真準備了很久,比如前去會盟的士兵『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也就是統一著白色的戰衣,打着白色的旗幟,披着白色的鎧甲,帶着白羽毛製作的箭,遠看像一片白色的茅草花。

我認為,這是要去投降。

公元前482年,吳王夫差調集全國可用之三萬精兵,氣勢十足、甲胄鮮明的朝黃池浩浩蕩蕩的出發。

夫差剛走不久,楚國便從江上秘密運來大量的戰略物資,以及訓練有素的士兵,告訴我:可以復仇了!

我已經等很久了!

公元前482年六月十一日,夏季。

徵得范蠡支持,我率領水軍二千人,步兵四萬人,近衛軍六千人,軍官一千人,兵分兩路向吳國發起總攻。

二十一日,首戰,越軍大敗吳軍,俘虜了太子友、王孫彌庸等。

二十二日,越軍正式踏入吳國。

吳王夫差很快得到消息,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並沒有火速派兵回援,而是將得知此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殺死,安心安意的在黃池同晉定公歃血,爭奪霸主之位。

爭霸之事對他如此重要,讓我始料未及,既然他對國家安危不理不睬,我也就放心大膽長驅直入,在吳地耀武揚威。

事後才聽說,他爭霸的事情也不怎麼順利,被晉大夫趙鞅威懾住了,區區做了個老二。沒人會在乎老二是誰。

直到半年後,吳王夫差才帥大軍匆匆回國。

吳太子質於我手,吳軍也在外征戰很久,士卒疲憊,不能與我軍一戰,於是,吳王夫差派人主動帶上厚禮與我媾和。

攻吳之戰也把我打得焦頭爛額,後勤給養難以為繼,實在熬不住了,我便許和吳國,隨即撤離。

本次圍吳雖然取得了不錯的成就,但距離目標還有很大差距,事後我總結了一下,最主要的因素在於後勤,補給跟不上,打勝仗就是一句空話。

後勤問題對於越國來說,是個無解的問題。

既然無解,那就只有等到吳國也吃不飽的時候去打,至少在餓肚子層面,敵我雙方還是平等的。

三年後,楚國白公勝藉助吳國力量,發動白公勝之亂,終被葉公平息。楚國方面一再催促越國牽制吳國,我說再等等。

一年後,吳國大飢。

這是機會。

公元前478年三月,在楚國的強力支援下,我親率三軍,與吳軍在笠澤對峙。

如果說四年前越軍偷襲吳國,面對的是吳軍留守部隊,那麼這一次,越軍面對的將是破越、敗楚、勝齊、壓晉的吳軍正規部隊。

精銳中的精銳。

我心裏沒底。

伐吳之前,我曾經問過文種,『我們戰勝得了吳國嗎?』

文種說:『如果我軍賞罰分明、獎賞優厚、懲罰嚴厲,並且令出如山就可以,不如讓我來試一下?』

於是,文種安排了一場內部演習:將整座王宮燒起來,燃起熊熊大火,讓國人『塗其體被濡衣而走火』,並下令『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

不知是計的國人們二話不說,爭先恐後的往火里鑽,燒死者不計其數,粗略估計有一千多,看的我不忍心,直到敲鑼收兵,他們才退下來。

文種很滿意:『治軍嚴謹,賞罰分明——可以了!』

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也有喪心病狂的好處,比如說這次的笠澤之戰,越軍不畏生死,大破吳軍,使吳國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慘重打擊,其主力精銳幾乎全軍覆滅。

按照書上的說法,僅此一役,越國確立了對吳國的絕對戰略優勢,滅吳已僅僅是個時間問題了。

這個時間長短,完全取決於後勤優劣。

國力單薄而深入吳地,後勤難以為繼,如果不出意外,這次越軍將會又因後勤問題不得不班師回國,飲恨而歸。

我準備撤軍,詢問范蠡、文種意見。

范蠡、文種認為,吳國舉國鬧飢荒,正是滅吳的最好機會,不如咬咬牙,共克時艱,堅持下去。

換句話說,是要越軍採取代價最大的絞肉玉碎的方式來終結吳國。

范蠡專於掌軍,使用蠻力說得過去。

文種專責治國,在幫助越國恢復經濟、國力的工作上,他費盡心血,十年不對人民徵稅,不惜代價實行高福利,獎勵生育,吸收遺民,連流浪人口都不放過,愛民如子。

但在滅吳的策略上,他和范蠡似乎就變成了同一類人——不惜一切代價,滅吳。

也罷,仗打到這種份上面了,不給夫差任何喘息的機會,似乎也沒其他更好的選擇。

至於兵源的問題,我只能通過范蠡、文種的關係繼續向楚國借兵。楚國在這方面似乎也很大方,還是一貫的政策——要啥給啥。

接下來的幾年,范蠡、文種用種種手段,激發士兵和百姓的怒氣、鬥志、及對吳人的亡命仇殺之風,使士兵和百姓們在戰場上『臨陣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大有將戰爭往國族仇殺的道上引。

大批的吳人背井離鄉遠涉他鄉,聽說還有一部分人跑到東海和黃海,最後漂流到朝鮮半島或日本九州島等地,甚至還幫助日本從原始社會進入了國家形態,這是后話,不提。

『士民一心,不謀同辭,不呼自來,皆欲伐吳』,雖然我沒范蠡、文種軍事水平高,但我也是讀過一點書的人——這是窮兵黷武,要亡國的節奏啊。

我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想法:以范蠡、文種的才識,不至於如此昧於策略,簡單粗暴。挑動仇殺對滅吳大業是非常危險的,畢竟越國人口少底子薄,這麼蠻幹是不計後果、不負責的做法,他們應該如同會稽之戰前理性的勸導我,而不是如此極端。

如果繼續實行這種****思想,不論任何一方獲勝,必會導致吳越二國全面崩盤,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復仇滅國之戰了,這是同歸於盡的滅頂之戰。

在這個時候,我終於認清了他們本來的身份——范蠡、文種,還有那個計然都是楚人!楚國利用了越人急於雪恥的心理,來報當年吳國破郢之仇!

這是楚國的百年大仇,是不報不可釋懷的巨大侮辱。

滅吳,楚國是認真的。

我突然又知曉一則情報:就在我發動滅吳之戰時,楚國反倒派兵直插越國腹地去攻取『三夷』,並與結盟,將勢力發展到東海,斷絕了我國補充人口的一大來源。

楚國是什麼國家?一個玩弄權術,狡詐成性的老牌霸主。

楚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隻狡猾的九頭鳥!

越國只是一枚復仇的棋子。

一枚棄子。

滅吳之戰異常艱辛,笠澤之戰後第三年,也就是公元前476年,越軍終於打到吳都姑蘇城下。

圍吳破城指日可待,我很興奮,這該死的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吳國慘,越國日子也不好過,因為全民動員參戰,國內經濟處於停擺狀態,如果不是楚國提供大部分糧草,越軍早就餓死了。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被逼得無路可退的吳人,也不得不團結起來,硬是撐了下來。

這一圍,便圍了兩年多。

姑蘇城確實是伍子胥的得意之作。假如伍子胥在世,即使給我十倍兵力,也不敢輕舉妄動。

伍子胥一世真英雄,絕非浪得虛名。

夫差殺伍子胥,昏招。

在越國筋疲力盡之時,范蠡、文種依然鼓勵我發動強攻,並『籍楚之前鋒,以摧吳王之戈』,導致越軍付出重大代價,兵源銳減。

公元前473年十一月,也就是圍吳第三年,連年戰亂加飢荒的吳人先一步崩潰了,隨後吳人奴隸打開城門,越軍沖入吳都。

姑蘇城在戰火的焦灼下,毀於一旦。

吳王夫差還真是塊硬骨頭,都這種地步了,還死不投降,帥殘部退守城外的姑蘇台——和當年的我很像啊。

在我軍強弩之末的微弱攻勢下,吳軍殘部也抵擋不住,派王孫雒為使者,以屈辱的禮儀跪着向越國求降,充滿胸腔的哀怨噴薄而出。

看着滿目瘡痍的姑蘇城,我陷入沉思。

曾經無比強大、繁華、興旺、充滿活力的吳國,一瞬間淪為廢墟,它的文化、它的歷史、它先進的科技與農業、造船技術、設計和開挖運河的智慧積累,在越軍的屠戮下從此煙消雲散。

越國本是一個先天不足的國家,生產力、文化都極度落後。長達十年的持久戰,又使得越國大傷元氣,精銳盡喪,『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十室空之七八,『以越殘吳,其銳必盡,其餘不足用』。

越滅吳,本就是超越自身國力的勉力為之。

我想許和。

范蠡力阻。

文種力阻。

無奈,我只得讓范蠡替我回應吳使,好生憐憫吳使一行。范蠡卻擅自行動,不經我允許,『擊鼓興師以隨使者,至於姑蘇之宮』,將吳王夫差擒獲,其餘人皆屠殺殆盡。

范蠡這個楚人也撤下了最後的一張面具。

面對吳王夫差,我有心放其一條生路,把他流放甬東,他卻反省自己『吾無面以見子胥也』,最後在寒風中遮住自己的面孔,拔劍自刎。

吳國滅亡。

轟轟烈烈,慘烈悲壯的滅吳之戰。

我終結了吳國,也終結了越國。同為百越之人,而今雙輸收場,吳越之地,已被十年戰火摧殘淪為廢墟,毫無生氣。

高高在上的楚惠王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

但,至少勝利了,不是嗎?

生活還要繼續,國柞還要綿延。

同年,我經過吳國開鑿的邗溝,北渡淮水,與晉、齊等諸侯會於徐州,並致貢於周。『當是時,越兵橫行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周元王也使人賜我胙肉,承認越是華夏諸侯的『伯』,既所謂『宋、鄭、魯、衛、陳、蔡執玉之君皆入朝』。

囊括五湖,席捲三江,取威中國,定霸華夏!

越國,終於迎來了屬於它的高光時刻。

嗯!獨獨少了晉國沒來祝賀我。這不行!

當是時,我躊躇滿志、心高氣傲,覺得晉國不來朝貢我,就是瞧不起我這個新任霸主,決定借楚國力量,給晉國長點記性。晉楚也是世仇,我想楚國也會答應。

當我滿懷信心的去找楚國借兵(『又索卒於荊(楚)而攻晉』),卻沒想到楚國不僅不借兵,還『起師而從越』。此時的越國雖然已經滅了吳國,但已無力招架楚國,『不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偏在這個時候,幫我支撐戰事的范蠡卻出走了,下落不明;幫我富國的計然卻突然瘋了,不能再效力了。

楚國終於撕下了友善的偽裝,開始摘取吳越相爭的果實。

面對昔日親密盟友如此快的變臉,我非常傷心,也很憤怒,準備『將擊之』,輔佐我的文種判若兩人,極力勸我對楚妥協:『不可,吾豪士盡,大甲傷,我與戰必不勝,不如賂之』

國內親楚派實力強大,無奈之下,我只得聽從文種的意見,『割露山之陰五百里』與楚。

剛做了霸主不久,便面臨割地求和之恥,窩囊!

也行,就當做當初借兵的高利貸。

又沒過多久,我聽說范蠡偷偷給文種寫了一封信,信中說『余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之?』

亘古未聞!我雖然長得不帶流量,但怎麼就『長頸鳥喙』了?自己跑了不說,還人身攻擊,太卑鄙了!

我相信文種是不會理睬這封信的,因為我對文種堅信不疑,我曾經還對文種表過態,說一起同享越國的,他當時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我相信,文種也對我忠心耿耿。但沒想到他看過信沒多久,竟然命人閉門謝客,稱病不上朝了,不管我如何的關心,他始終不理不睬。

我斷定,他有二心了。

滅吳后,越國西與楚為鄰,北與魯接壤,東臨東海,可謂疆土廣泛,我曾想北渡淮水,與齊魯等諸侯會於徐州,一同致貢於周。

文種反對,說先前就是因為夫差輕率,率吳國人馬北上稱霸,這才導致吳國滅亡。

拿一個亡國之君舉例子,合適么?

魯侯派遣使者來,希望我能夠出面能幫他消滅三桓的勢力,我正好打算欲以此為基礎,令中原諸侯徹底臣服於我越國。

文種反對,說吳國的勢力還沒有完全消失,越國的士兵、百姓也需要修整,建議我先發展內政,若是隨意插手他國內政,只怕又要大起干戈,這于越國百姓大大不利。

我總想北上中原,尊王攘夷,文種卻總是勸我稍安勿躁、偏安一隅,現在索性稱病不上朝,不知安得什麼心。

面對文種的抗旨不尊,朝中大臣分析:一般人謀反有三種行為,第一種便是和君王的主張對着干,第二種便是不遵從君王的旨意,第三種便是逃往他國。如今文種已經做了前兩種,至於第三種,據說前段時間文種接到了范蠡的信件,叫他出逃,所以大概這第三種也快了。

搞了半天,原來文種想要叛逃!

既然楚國遲早有一天要和我兵戎相見,留下文種也是一個禍害,那就殺吧!念在其多年忠心耿耿輔助我的份上,僅僅賜死與他,也就不株連其他人了。

於是我令人賜他一把劍,曰:『相國曾教寡人滅吳七術,寡人僅用三條,就把吳國消滅了,剩下的四條,煩請相國到黃泉之地替我用在吳國的各位先王身上吧。』

文種秒懂,遂自殺。

沒想到,賜死文種卻成為我一生的污點。

但他該死。

文種死後,越國親楚派遭到全面打壓,楚越二國關係也劍拔弩張。

十年的吳越戰爭,把越國老底子打沒了,這個時候別說是楚國,就是吳國舊貴族都讓我殫精竭力、無力以對。

要解決這個問題,辦法只有一個——遷都。

背井離鄉,遠離吳越之地,遠離楚國,越遠越好,將國都從浙江的會稽,遷到幾千裏外的山東琅琊。我相信,霸主的輝煌一定會得到綿延。

十幾年前,我全面伐吳之際,越軍將士投鞭斷流,『習流二千人、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御千人』,好一支兵種齊全的五萬熊貔之師!

如今,卻只『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隨遷人口少之又少,建立的新都琅琊,不過才『台周七里,以望東海』。

堂堂霸主,家當寒酸得可以。

寒酸也得講面子,再說琅琊也與魯、宋、齊接壤,為搞好周邊關係,我將先前吳國佔領的土地歸還給他們。

之後的歲月,我偶爾通過武力來維護各諸侯國的政治秩序,擺平一些諸侯國的內亂,便無它事,百無聊賴,直到公元前464年去世。

我夢寐以求的霸主,究竟有什麼意義?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換來百年的瘡痍。能夠被歷史銘記的,估計只有這把陪伴了我多年的青銅劍吧!

越王勾踐劍。

評委:「越王勾踐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

從剛即位的『出則禽荒,入則酒荒。吾百姓之不圖,唯舟與車』,到『遇吳王之丑而尚攝中國之賢君』,到『北觀兵中國,以尊周室,號稱霸王。勾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到『折節下士,致膽思嘗。卒復讎寇,遂殄大邦』,再到『席捲三江,取威中國,定霸華夏』。

他已然成為一種華夏民族不屈不撓的精神化身,激勵著華夏兒女在困苦、黑暗、壓迫的環境中刻苦自勵、發憤圖強、敢叫日月換新顏的勇氣與決心。

雖然他的一生,是被楚國左右的一生,但也波瀾壯闊,可歌可泣。

雖然他的事迹在後世累計偏差,但也不可否認是一種傳統的正能量,也不能否認他時刻喚醒著中國中華兒女的一種民族的、歷史的、遠古的記憶——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唯一的扣分,在於骨子裏的剛愎自用和不能『承前君之制,修德自守』,唯一能夠看透他的為人,只有范蠡。

綜合評分:

德:★★

能:★★★★★

勤:★★★★★

績:★★★★★

廉:★★★★★

接下來進入綜合評分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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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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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越王勾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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