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日冕 17

第三百八十六章 日冕 17

西沉的日頭在晉王府重椽的角檐上灑下餘暉,清風徐來,園中花香四溢,和著漸漸聲弱的蟬鳴,令人心骨皆清。

與此雅靜不同,晉王府的前門後門,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像拍上牆的泥巴扒在門框上,探頭探腦地擠著往王府裏面瞄。

人群嘰嘰喳喳,後面的人把前面的人往裏推,前面的人一個勁的往後躲,等後面的人被推到前面,又學樣地開始往後躲。

眾人你推我搡,忽然,一隻紅色的竹球從人群腳下滾了出去,骨碌碌地,筆直滾進了晉王府。

人聲頓時安靜。

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在那一圓紅色上,看着它仍然不停地往前翻滾,一直滾到了庭院的中央才停了下來。

眾人壓着呼吸,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才發現不知何時,竟將一個不知是誰家的梳着衝天辮、光屁股穿肚兜的小男孩擠到了前排,而此時此刻,這個小孩正直勾勾地看着那個球。

人群像被集體施了定身術,動也不動。

不久,一隻白嫩還沾著塵土的短腿爬上了朱紅的門檻,眾人齊齊一聲低呼,同時後退一步。

騎在大門檻上的光腚小孩慢慢扭動身軀,賣力地將另一條腿也爬了進去。小心落地后,他邁著兩隻胖腳丫毫不猶豫地顛顛跑向了那個紅球。

在場人的心全揪在了一起,這可是堂堂晉王殿下的王府啊!一個也不知道小屁孩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跑了進去,那還不死定了……

剛這麼想,一個雪白的身影從一旁垂花門裏走了出來,眾人頓時心中一凜,為這個小屁孩捏了一把汗。

有人靠近,小孩果然停足,待他抬頭看見人,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來的這個人是個年輕的男子,長得比他家隔壁的小丫還好看。這個人其實沒有恫嚇他,但不知為什麼,他卻冷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是你的嗎?」謝遙彎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球。

下一刻,「哇——」一聲,男孩突然爆哭。

謝遙玉面無色,嘴角抽搐了兩下。

男孩越哭越大聲,這時從垂花門裏又跑出來一個綠衣的年輕男子,陡見庭中場面,男子步履先是一頓,接着噗嗤笑了出來,幾步上前從謝遙手裏拿過紅球,蹲下身遞給那個小男孩。

「是你的嗎?」言洛笑眼問。

小男孩哭聲即止倏地雙手抱住了球,眼淚鼻涕糊一臉地怔怔看着言洛。

言洛伸手彈了彈他的衝天辮,剛欲說話,門口「撲咚」一聲跪下一個婦人。

婦人滿面惶恐地朝門裏磕頭如搗蒜,口中連聲求饒:「小兒年幼無知,冒犯了王府,求二位老爺大恩大德放過我的孩兒,饒他一命!二位老爺若要責罰,就責罰民婦,民婦管教無方願代兒受過!」

言洛起身,迷惑地看向謝遙,問:「我們很老嗎?」

謝遙清冷的眸子掃了婦人一眼,言洛趕忙道:「你行行好還是別看人家了,你能不能看人的時候帶點感情?這麼冷若冰霜,小心嚇著人家在門前自刎。」

謝遙無語。

言洛哄了小男孩幾句,牽起他的小手走到門前,將孩子還予婦人:「大姐快快起身!晉王殿下已決定敞開前後府門給人方便,這條主道從昨日起便可由人自由通行來往了,沒有什麼忌諱,大姐不必如此驚慌!」

婦人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同身後眾人一齊將信將疑地看着言洛,言洛見她仍很緊張,和顏悅色道:「這兩日在門口來來去去不少人,但只有你家孩兒走了進來,他做了大人都不敢做的事,膽色可嘉,大了一定不同凡響。」

婦人不敢相信,孩子闖了晉王府沒有被斥責,反而還獲得了這樣真情實感的表彰,錯愕地狠狠咽了咽喉嚨,遲遲才道:「謝……謝謝老爺!」

人群里有人壯起膽子問:「晉王府以後真的可以任人出入了?」

言洛對問話者彬彬還禮道:「是啊,各位瞧這前後門都已無侍衛把守了。以後大家只要不打擾內院,在這府里借個道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有人又問道:「晉王殿下為何要如此行事?」

言洛笑了笑,道:「殿下想給大家行個方便罷了。」

「哦!」人群發出似懂非懂的瞭然。

言洛目光越過人群,看到張猛帶着手下驅著馬車到了王府前,於是合起雙臂向門前一眾拱手道:「今晚殿下與王妃要往宮中赴宴,車馬已至門前,還勞各位父老鄉親大哥大姐稍許移步,挪出一些地方,以便殿下與王妃登車!」

聞言,合圍的眾人當即分列兩邊遠遠地退開到了王府外圍。

他們退開的距離拿捏得極有分寸,是個既怕被晉王夫婦撞見,又生怕自己什麼都看不見的距離。

月上柳梢之時,白錦玉和鳳辰雙雙盛裝從府里走了出來,白錦玉看見備好的車馬,跳着一步當先上了步階,鑽進了車廂。

立在車前的謝遙見之皺眉,鳳辰拍了拍他肩頭,示意他寬心。

鳳辰登上車於白錦玉身旁落座,車馬啟動后,一直唇角上揚的白錦玉終於讓鳳辰忍不住出聲道:「這麼高興?」

白錦玉理所當然道:「是啊,能去宮裏吃東西當然得高興了!御膳房做的菜肴我真的從來沒在別的地方吃到過。」

鳳辰啞然失笑,停了一停,提醒她:「今晚這場宴席朝中重臣將悉數出席,『岳父大人』也會在場的。」

白錦玉絲毫沒被嚇住,還似早有所料地點點頭,非常淡定跟鳳辰分析道:「不怕!今晚是帝后宴請各國來遊學的王公及學子,主賓是他們,再加上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屆時人數一定很多,誰會注意我呢?我只管泯滅人群好好品嘗美食就行了!」

鳳辰一笑,張口欲言其他,略加思忖,還是決定暫且不表。

一炷香后,晉王府的車馬到了大興宮附近,白錦玉理了理身上的華服,忽然,正勻速緩步的馬兒猛的一剎,她被慣力猛地一搖,幸得鳳辰及時伸手摟住才沒有撞上車板。

人還沒反應過來,車外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已開始叫囂:「晉王殿下呢?晉王殿下你來啦,本王等你很久了,你快出來說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是司馬玄!

白錦玉一路光想着玉食珍饈了,這才想起司馬玄今晚也在受邀之列!

她豎起眼睛看鳳辰,怎麼……鳳辰看起來還蠻鎮定的?

司馬玄口若懸河地聲討,接着傳來言洛勸他注意禮貌用辭,在沒起到什麼效果后,繼而傳來了兩路人拳腳切磋的聲音。

外面已難收場,鳳辰將掛在他身上的白錦玉扶正坐好,起身,而出。

「鳳辰你出來啊,你……」司馬玄看見鳳辰,聲音打住。

此處離大興宮已不遠,這番動靜已然有了些遠觀的看客,但既然被攔下了,鳳辰只得出面和司馬玄照面。

「見過司馬國君。」鳳辰不廢禮數地拜禮。

司馬玄大手一揮:「你別來這套!我就問你,你為什麼阻止蘇兄與我見面?蘇兄與我分隔數載還沒好好聊到幾句,他還沒有告訴我他這些年經歷的喜怒哀樂,你為什麼把他扣在府里不讓他出來?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等司馬勛一通質問完,鳳辰不緊不慢還了一禮:「國君想問蘇兄什麼?」

司馬玄眼睛一瞪:「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鳳辰道:「本王的意思是可以代為她回答。」

司馬玄被氣得嗆住,匪夷所思道:「你代他回答?怎麼,你知道蘇兄的一切嗎?」

鳳辰道:「她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司馬玄一震,想要對他破口大罵的衝動,卻又覺得鳳辰這句話有點話風不對。他將這話在好好品了品,陡然心中一凜,眉頭擰成了麻花:「你上次說……蘇兄隨你了?你、你不會真的把蘇兄那個了吧?」

鳳辰默然。

司馬玄一個箭步衝上去就要打人,被謝遙張猛再次攔住。前進不得的司馬玄撕心裂肺道:「你禽獸不如!沒想到你長得像個人,其實內里這麼骯髒下流!你兼職人面獸心,你連男人你都……」

「司馬兄!」從車上傳來制止的聲音。

被眾人架住的司馬玄停下撲騰,轉頭看向聲音來處。

金碧朱漆的車前,兩盞燈籠朦朧散著光暈,一個身影掀簾從車裏彎身走了出來,雲鬢紅唇,秀致的身子裹在一身粉紫的羅裙里。

白錦玉看着眼前抱做的一團,暗吸一口氣,從步階走下,路過言洛的時候,聽到言洛乖巧地喚了一聲:「王妃娘娘!」

她嚴重懷疑言洛是故意的。

司馬玄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白錦玉走到他面前,走到鳳辰的身側與他成雙而立,他才恍惚地鬆開了手中一個護衛的衣領。

心中好好做了一番鼓舞,白錦玉欠身向司馬玄福了福:「臣妾見過司馬國君!」

鶯鶯軟軟一聲,對司馬玄來說猶如蒼雷貫耳。

他心驚肉跳地看着白錦玉:「蘇……兄?」他看過白錦玉,又看鳳辰,目光不停地在二人之間來回切換。

「你們……」司馬玄剛剛還沉浸在鳳辰玷污蘇兄的義憤填膺中,猝不及防看見眼前才子佳人,一時無法理清思緒,待稍稍緩過神來,他恍然大悟又恍然大怒:「好你個鳳辰!好個觀影磊落晉王殿下!沒想到啊,難怪你不肯為我通報消息,原來你早就知道人家是女子,早就打起了人家的主意!」

鳳辰竟不還口,司馬玄更咬牙切齒道:「你算什麼正人君子?!你對我封鎖消息,再以美色勾引小姑娘,你真是比蛇蠍還毒啊!」

司馬玄越說越恨,說出的話漸有失去理智的趨勢,白錦玉忍不住出聲道:「司馬國君請息怒,這事我也有責任……」

司馬玄截口道:「你不必為他說好話!你能有什麼責任?晉王殿下的智謀我們早都領教過落,誰能在他的掌中有所作為呢?」

白錦玉頭皮一陣發麻,真是有理也說不清。

鳳辰打量了一眼遠處越來越多的看客,對司馬玄溫聲有禮道:「國君今日而來,事為兩國交好,還請將私人不快暫置一旁,鳳辰願另擇一日當面謝罪!眼下還請國君及時入宮赴宴。」

白錦玉也跟着點頭道:「你知道嗎?殿下幾日前去了你那兒一次,在朝堂上被人惡意揣測到現在。你再這麼鬧,他更說不清了!我求你了,你先進宮吃飯吧!我的事以後找機會跟你解釋行不行?」

這是白錦玉第一次以女子的口吻跟司馬玄說話,同樣是讓他做事,卻已與男子之時大有不同,軟軟中透著教訓,教訓中又有點求饒……

司馬玄不禁有點發獃:原來變成女人後的蘇兄如此妙不可言!

「行吧,那就先吃飯!」司馬玄嘴上同着意,眼睛卻狠狠剜了鳳辰一刀,甩袖轉身離去,真是太可恨、太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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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妃雖晚不須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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