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產業鏈

第7章 產業鏈

巡捕營雖說是營,歷朝下來已擴建成一個佔地極大的衙門。

進了大門,先是一個頗大的校場,一側的架子上放着些刀槍劍戟之類的武器,掛着些弓。校場另一側則是靶子與馬房。

地上有些雜草,顯然這校場上沒有多少人操練。

也不知是王笑的錯覺還是什麼,一進巡捕營,他便覺得視線變得暗紅下來。

地上沙土間似乎沾起著陳年的血跡,暗暗的、舊舊的,讓人有些壓抑。

穿過校場,進到一個大堂。

大堂上人很多,有些嘈雜。中間擺了一排長桌,長桌後面坐着老胥吏執著毛筆正記着什麼,桌子前面則是穿着巡捕服的公人排著隊,手裏還捆着各種五花大綁的賊盜,像是在等著登記。

「清河巡邏王明明,捕獲偷雞賊一名,記末等功一筆……」

諸如此類的吆喝了一句之後,便有各種各樣的求饒聲響起。

「小的冤枉吶,那雞,是自己飛到小的懷裏的啊……」

不像是在緝盜,倒有些像在市場賣菜做生意。

王笑頗有些好奇地四下張望着,跟着耿正白叔侄二人穿過大堂,一路上七拐八繞,時不時有人抱拳喚一句「耿把總」,走了一會之後才到巡捕營的牢房區域。

耿正白讓牢頭開了一間審訊房,讓耿當領着王笑進去坐着等,自然有人去將犯人押過來。

耿正白是個小把總,回了巡捕營便有不少事找上來。於是他叮囑耿當看顧好王家三公子,自己便先去忙旁的事。

這個房間頗有些陰森的氣氛,纓兒有些害怕,緊緊拉着王笑的手。

王笑便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纓兒不怕。」

他聲音沉穩,纓兒便覺得安心了些,卻也沒發現自己的少爺沒往日那麼傻氣。

不一會兒,兩個獄卒便領着一個高個青年進了審訊房。

這青年高高瘦瘦,臉上帶着不少淤青,看起來卻頗有幾分清秀。他身上穿的確實是一身黑衣,但不是想像中那種夜行衣,反而像是撿了幾條黑色的破布稍稍裁剪后套在身上。此時他手上腳上都戴着頗重的鐐銬,走起路來叮叮噹噹,顯得有些笨拙。

耿當看到這青年進來,頗有幾分激動,站起身向王笑問道:「三公子,你快給俺看看,這人是不是殺手木子?」

他少年心氣,想要捉捕名震京師的連環殺手,再加上這是他當上官差后捕的第一個犯人,不免有些期待。

王笑裝模做樣的打量了兩眼之後,搖了搖頭道:「不是的。」

「怎麼會不是。」耿當愣了愣。

看着眼前這個模樣生得極好看的富家公子,耿當也不知道他『痴獃』到了何種程度,便撓了撓頭,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他是不是昨天打死羅德元那個?」

「他不是,昨天那人,不一樣。」王笑頗為堅定。

「咋就不是呢。」耿當頗為失望起來,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那這只是個普通兇犯了?這小子有幾分身手,俺費了好些氣力才逮著的。」

王笑聽說這高瘦青年身手不錯,便又打量了他幾眼,似乎對他頗感興趣。

卻聽耿當對那高瘦青年道:「你倒底姓甚名誰?因何殺杜掌柜?早點交代了讓俺報上去。」

那高瘦青年卻只是閉着嘴不說話。

「嘿,逮了個啞巴回來。」耿當道,聲音有些氣惱。

一個獄卒探過身來,俯耳對耿當道:「這小子在牢裏也是一句話不說的。依小的看,他未必就不是殺手木子。再說了,這小子殺人是許多人都瞧見的,小耿爺你還不是想怎麼報就怎麼報。」

他最後這句話卻是貼著耿當的耳朵說的,聲音頗輕。

王笑雖然沒聽清他具體說了什麼,卻也還能猜到,殺良冒功他都聽說過,這種添油加醋的事自然不會少。

耿當卻是直接搖了搖頭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俺想實實在在地領功勞。」

那獄卒臉上的表情便有些訕訕然起來。

王笑便心中暗道耿當此人實誠。

「只是這小子一直不開口,卻是麻煩。」耿當又氣惱地說了一句。

那獄卒便再次討好道:「小耿爺若想要他開口,小的一會就對他用刑?」

耿當猶豫了片刻,對那高瘦青年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若是再不開口,俺便讓人用刑了。」

那高瘦青年閉着嘴唇,就是不說話,但眼神中似乎有些猶豫。

王笑對他印象頗好,便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示意讓他說話。

「我殺了杜家兄弟,要判幾年?」

就在快要被帶走的時候,高瘦青年還是開口說道。

「嘿,要判幾年?」耿當咧嘴一笑,道:「你殺了三個人,當然是殺人償命。」

高瘦青年愣了愣,眼神頗有些黯然。

他又看了王笑一眼,問道:「你們在指認我是不是一個叫『木子』的殺手?」

「然後呢,你是嗎?」耿當沒好氣道。

「我可以是!」高瘦青年語氣甚急,又道:「你要我認什麼罪都可以,只要官爺你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嘿,你當小爺我是來與你做生意的?」耿當有些不快,自語道:「還以為是條大魚,原來是個沒骨氣的。」

「官爺,官爺,你聽我說。我姐姐、姐夫都讓姓杜的害死了,家中只有一個四歲的侄女,只要官爺你能替我照看,我什麼罪都能認。」他說着,又轉頭看了看那兩個獄卒,道:「我知道你們巡捕營的規據,要是拿到大盜,賞銀二十兩。只要有五兩銀子官爺就能將我侄女養大,我什麼罪都能認的。」

王笑在一旁聽了,心中暗想:「這小子有點傻,這種事當眾說出來……」

然而,當他轉頭看向那兩個獄卒,卻見他們臉上非但毫無驚訝,反而帶着些期待的笑意。

王笑方才恍然大悟——這個『規矩』顯然就是這些獄卒告訴犯人的,讓這些要被問斬的犯人撿些大罪認下來,騙朝庭的賞銀,然後大家分銀子。

這是一條產業鏈啊。

當着自己的面,毫不顧忌的說這種事,看來這個產業鏈還相當成熟。

果不其然,那兩個獄卒便圍着耿當勸說起來。

他們也不提要耿當分銀子,這種事,到時候賞銀下來了,但凡不是傻冒,都不會忘了他們這樣的知情人。

因此,兩個獄卒口口聲聲只是說那四歲的小女娃該有多可憐。

「小耿爺,此事對所有人都沒壞處,能得銀子不說。關鍵是還能救一個可憐的孩子……」

耿當兩條粗眉擰在一起,顯得頗有些糾結。

這個剛剛當上官差的青年,也立志過不要被楚朝官場上那些齷齪事腐化。但這第一個案子,世俗就向他伸出了一雙有力的推手。

往前走一小步,冒功領錢救人,看起來一點壞外都沒有。但以後呢?以後每一樁案子,都有人能讓自己與錢沾上邊。

高瘦青年看向耿當,目光滿是期待。

「你姐姐、姐夫是被杜掌柜害死的?」終於,耿當問道。

高瘦青年恨聲道:「不錯,我姐夫原在杜良駿手下幹活,後來這畜生窺覷我姐姐,便夥同他兄弟打死了生生打死了我姐夫,還擄走了我姐姐……我姐姐……」

他說着,眼中泛起了目光。

耿光有些默然,喃喃道:「你殺了三個人,肯定是要償命的。」

「我願意償命,可是我小侄女是無辜的。」

耿當重重嘆了口氣,咬了咬牙道:「俺也不要你認別的罪,你家侄女俺替你養。大不了,俺以後少買些酒喝。」

一句話說來簡單,這個時代,要扯大一個孩子卻絕不是易事。

對於耿當而言,也是經歷了不少心理爭鬥——如今才拿住第一個人犯,就要養他家裏一個口人,長此以往,自己那點俸祿夠吃什麼。

王笑卻是暗暗搖了搖頭,暗道耿當這傢伙以後在巡捕營混不開的。

人家兩個獄卒滿心期盼地看着你,就等着你帶他們一起發財。你到好,自己往裏墊銀子就算了,斷人財路,以後誰服你?

王笑心中這般暗自搖頭,他看向耿當的目光卻微微有些欣賞起來。

哪知那高瘦青年盯着耿當,思索了一會之後,居然淡淡道:「你不用我領罪,我不信你。」

「嘿,你還跟俺來勁了。」耿當頗有些惱火,「你待如何?」

高瘦青年看向王笑,道:「我信他,他像是有錢的,我聽你們喊他王家公子。」

耿當又氣又笑,忿忿罵道:「窮生歪計的東西,俺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是人精,你想得美。現如今哪個大戶人家招丫環不是挑挑撿撿?哪裏招不到好的丫環?你侄女才多大,又不能幹活,人家犯得着給你養嗎?」

王笑頗有些愕然,聽了耿當這句話他才明白,原來這年頭,能給人家當丫環居然還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由此可見楚朝貧苦人家生活的艱辛,畢竟,若是能活得下去,誰願意做下人?

一時間,耿當與高瘦青年的目光都向王笑看去。

耿當暗想,他只是個痴獃,如何能做決定?

高瘦青年則是有些期待——他見王笑與纓兒身上的衣服都是上等料子,臉上的氣色也是極好,絲毫沒有貧苦人家那種長年風吹日晒導致的脫皮與紅斑。自己的小侄女若能進這樣的大戶人家,便不用再擔心挨餓受凍、橫死街頭,長大以後甚至還能像這個大丫環一樣體體面面……

纓兒在一旁聽着,心中也覺著這家人可憐。她有心想要幫忙,又知道自己一個丫環做不了主,便輕輕握著王笑的手,目光頗有些懇切。

王笑被幾人看着,有些不爽起來——都看我做什麼,都忘了我是個痴獃了嗎?

他心中有個想法,又不想讓人看出自己不是痴獃。

想了一會之後,他走到那高瘦青年身邊,踮起腳在他耳邊悄聲道:「耿當不欠你人情,你就不信他。那我也沒有白替你養侄女的道理……這樣吧,你給我當護衛,以後替我做事。」

高瘦青年一愣。

卻聽王笑又說道:「你別多說。若是同意,你就點點頭。告訴耿當去哪裏接你侄女。」

高瘦青年看着他臉上天真爛漫的表情,頗有些呆住。

但他能看到這個奇怪的孩子眼神的真誠。

於是高個青年點了點頭,對耿當說道:「我侄女在東垛橋二巷西邊第七座屋子裏,還請你們照料……」

看着兩個獄卒將人帶走,纓兒忍不住向王笑問道:「少爺,你和他都說什麼了?」

王笑道:「我說,能幫忙,但要先問大哥。」

「那少爺你為什麼要和他說悄悄話?不想讓纓兒聽嗎?」

王笑道:「剛才那個人,和滾蛋也說悄悄話,我學他。」

「少爺啊,人家官爺的名字是『耿當』,不是『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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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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