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聖公府

第739章 聖公府

「嗖!」

弩箭在王笑瞳孔中放大,他避無可避,於是心中有些自嘲地想道:「印象中,孔家一向都是膝蓋軟得厲害,誰來了就投靠誰。這一次倒是難得硬氣了一回。」

張嫂與王笑之間隔着好幾個人,她眼看着彌爾達扣下弩機,心中嘆息道:「這次彌爾達確實差事辦得漂亮……看來任務要失敗了,奴婢有負太后所託啊。」

劉中砥依然跪在地上,將眼底自信的光芒隱去,心想:「自古以來分田變法者,從來不會有好下場。王笑,你去死吧……」

場上每個人心思不同,更多人還是呆在那裏。

一瞬間,弩箭已到王笑脖子前。

血花濺出。

忽然一隻素手伸來,一掌將那弩箭拍開。

唐芊芊眉頭微蹙,掌心已破了皮……

「去死!」滿語的暴喝響起。

彌爾達迅速從袖中拿起一柄匕首、向王笑撲去。

此時距離彌爾達扣下弩機不過一瞬間,耿當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再想要撲上去已是來不及。

匕首刺下,直取王笑。

「噗!」

一聲響,一支箭矢從彌爾達胸前透出。

劉中砥正保持着起身的動作,忽然有血濺出來,濺在他臉上。

劉中砥心一沉,目光瞥去,彌爾達正在緩緩倒下。

怎麼辦?

此時他手底下還有心腹家丁十二人,王笑近在咫尺;

但,清朝來的殺手已經死了,不知道王笑有多少伏兵。

——動不動手?

劉中砥看着彌爾達身上的箭羽,瞬時下了決定。

「國公爺!下官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重新跪下去,重重磕了一個頭……

~~

「該死,才走神了一下。」

不遠處有一棵大樹,樹冠上,花枝握著弓,她目光落處,彌爾達已經倒了下去。

她對自己的箭術有信心,不再看彌爾達,在劉中砥身上看了一眼,又掃了掃四周。

忽然?花枝皺了皺眉?又拿出一支箭扣在弦上。

遠處一棵樹上,影影綽綽的?像是藏着人……

一箭「嗖」地射出?那樹冠微微晃了晃,並無別的反應。

花枝這才鬆了一口氣?再轉過頭,卻是驚得差點從樹上掉了下來。

只見那邊唐芊芊已經昏倒在王笑懷裏……

~~

「芊芊!」

王笑才舒了一口氣?卻見唐芊芊臉色蒼白?眼睛已閉了過去。

「弩箭……有毒……」

「要解藥,都給我搜!」

「是。」

護衛們散開來,摁住劉中砥帶來的人,又在死掉的刺客身上翻找起來。

同時樹林中還有護衛不停衝出來。

張嫂偷眼四下一瞥?暗自慶幸沒有輕舉妄動。

劉中砥低着頭、聽着身後的腳步聲?也是慶幸不已……

下一刻,一支火銃抵在劉中砥額頭上。

王笑喝道:「解藥呢?!」

「我我……我不知道,國公爺,下官對此事毫不知情啊!」

劉中砥伏在地上,腦中飛速運轉着。

——事到如今?王笑未必知道是自己與清朝刺客合作,他也沒有證據。自己只要不承認?孔家能把自己保住……

「解藥呢?!」

王笑又叱罵了一聲,唐芊芊頭已抵在他肩上、完全暈了過去。

「芊芊……」

王笑拿起她的手掌一看?只見上面有一道傷口,周圍已經起了烏青。

他沒再猶豫?低頭將她傷口上的瘀血吸出來吐掉。

再吸、再吐……

接着花枝沖了出來?從王笑懷裏搶過唐芊芊?急得沖王笑大喊道:「吸有用嗎?解藥呢?!」

~~

劉中砥將頭抵在地上,故意演出瑟瑟發抖之態。

他並不怎麼害怕,事情他已經考慮過了,王笑在乎的是分田,只要還有理智就不會動自己。

——東阿的田地可以給他,為官之道嘛,有商有量……

劉中砥等了半晌,稍稍抬起頭,見王笑正在向地上啐了一口,一個醜丫頭正對他大吼大叫。

——這丫頭,好大的脾氣,敢罵國公?

接着,王笑一轉頭,看到了劉中砥的目光。

「唔,你還在呢。」

王笑於是抬起火銃。

扣下。

「砰!」

血花濺開。

「呵,青年才俊?」

劉中砥緩緩倒下去,臉上還掛着不可置信之色。

「四姑爺!」

劉中砥身後被押住的家丁們中有幾名死士瞬間掙扎出來,向王笑等人撲去。

「給四姑爺報仇啊!」

「保護國公爺!」

耿當領着人衝上來,不由分說,手中的刀便劈下去……

~~

「啊!」

王璫怪叫一聲,摔倒在地上,一名孔家死士被侍衛劈斷了胳膊,卻還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下來。

「啊啊啊……」

王璫閉上眼,喊得喉頭都痛。

有血灑在臉上,溫熱又粘稠。

接着,他背上一片疼,好像有人提着他丟到後面。

王璫再睜眼,視線中,前方的王笑拿着火銃抵在一個劉中砥的死士腹上。

「砰」的一聲,死士腹部炸開,血噴出老遠。

這畫面讓王璫渾身寒毛都豎起來。

此時距離彌爾達扣弩、王笑槍殺劉中砥也只過了短短的片刻,王璫甚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知是誰救了自己,只感到膽顫心驚。

——我再也不要和笑哥兒一塊出門了……

「砰!」

王笑打死一名死士,轉頭四下看了一眼,只覺視線中一片五彩斑斕,眼皮重的厲害。

頭昏昏沉沉,耳畔的聲音也變得模糊。

「國公爺……」

「王笑。」

迷迷糊糊中,大玉兒從草原走來,冷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一推。

「本宮不會放過你。」

黑暗壓下來,他被大玉兒推倒在地。

……

耿當離王笑最近,看他腳下踉蹌著要倒下去,連忙扶住他,接着便聽到王笑聲音極低地念叨了一句——

「我賭你會給我解藥的……」

~~

東阿縣衙彷彿炸開了一般。

國公遇刺、梵唄寺遭屠、推官大人被打死了……對於東阿縣令胡志亭而言,哪一樁都是要命的大案。

張嫂體會不到胡志亭這種焦急的心情。

她只是有些舉棋不定。

這天夜裏,她穿過驛館旁的小巷,一直走到無人處學了兩聲雲雀的叫聲。

有了回應之後,張嫂四下一看,從窗戶掠進一間客棧的屋子。

嘰里咕嚕的滿語響起。

「該死,我大腿上又中了一箭。」塔娜恨恨道,「那醜丫頭好厲害的眼力。」

「我們一開始沒發現她躲在那裏。」張嫂道:「問題是,她有沒有發現我?」

「應該沒有,她一直就在那寺廟外面的樹上,死丫頭。」

「彌爾達死了,多爾袞派來的人全軍覆沒了。」張嫂道,「現在只剩我們了。」

塔娜不在乎彌爾達死不死的,按著自己的腿,咬牙切齒地罵着射中自己的醜丫頭。

張嫂又道:「問題是,王笑要被毒死了……」

塔娜白眼一翻,道:「所以呢?」

「太後娘娘說了,她要活的。」

塔娜眼中帶着恨意,又摸了摸耳朵,道:「你打算救他?」

「不然怎麼辦?太后要活的。」張嫂念叨著,真就像一個絮絮叨叨的婦人。

「又不是我們殺的。」

「但太后要活的啊……差事越來越難辦了啊。」

張嫂嘆息了一句,覺得這事情有哪裏不對。

~~

這天晚上,遊方郎中喬濟良提了一桿『懸壺濟世』的掛幡回了家。

往常這個時候,他婆娘已經做好了飯,他閨女也會跑到門邊來迎他。

但今天沒聞到菜香,也沒聽到閨女的玩鬧聲。

院中坐着一小姑娘,看個頭只有十一二歲模樣,眼中卻透出一股小孩子絕對沒有的狠厲與滄桑。

喬濟良放下手中的掛幡,又喊了他婆娘與閨女兩聲。

沒有人回應。

「想必是出門了,這婆娘也不給老夫做飯。」他心中想道。

喬濟良目光再一轉,落在院中那小姑娘腳下,只見一地的雞毛和碎骨……看樣子,這小姑娘竟是把自己養的那隻母雞給生吃了。

「小姑娘,你生吃了我的雞?」喬濟良極是生氣,罵道:「我可就指著這一隻雞下蛋的,你……」

接着塔娜目光一瞪,嚇得他一個哆嗦。

也不知怎麼的,對上她這眼神,喬濟良莫名的害怕起來,喃喃道:「我我是說……你煮一煮也好啊,我家裏……有灶的……」

「粟末人就這麼吃。」塔娜壓着聲音叱罵了一句,沙啞得如同鋸子在割。

喬濟良又是一抖,小心翼翼道:「我婆娘、閨女……」

「替我辦事,她們還你。」

喬濟良恍然大悟,喃喃道:「姑……姑娘,你耳朵傷了、要老夫給你治一治?其實你不必如此,這診金我本就可以給你免的……」

「耳朵,不用你治。」

「那是?」喬濟良撫掌道:「哦!明白了、明白了,姑娘這侏儒之症……但老夫醫術微末,實在是治不了這樣的大症,請姑娘看開一點,所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呃!」

塔娜突然如箭一樣竄出來,伸手死死扼住喬濟良的喉嚨。

「老傢伙,太煩了。」

她低聲咆哮了一句,又道:「王笑中的毒,長白山,白眉腹蛇。」

話到這裏,她把喬濟良摔在地上,拿出一個瓷瓶,滿臉怒氣地擲在喬濟良身上。

「解藥。」

「呃呃……姑娘你這是久病成醫,精通醫術?這是要小老兒去救國公領賞?這賞銀我們怎麼分……不不,賞銀都給姑娘你……」

「閉嘴!你要敢把我說出來,殺你全家……」

~~

「全家都死了?」

兩天後,耿當走進了喬濟良的院子,蹲下身看着院中的三具屍體。

「都是被掐死的。」

如今已是錦衣衛千戶的崔老三滿臉苦惱,嘆道:「巡撫大人推斷是建奴細作給了這郎中解藥,因此我派了幾個兄弟一直跟着這郎中,沒想到還是讓兇手得手了。」

「有啥線索沒有?」

「這郎中救了侯爺,得了賞銀一百兩銀子。」崔老三道:「銀子還在身子。說明兇手就是建奴細作,殺人是為了滅口。」

耿當道:「不用你說俺也知道。」

「你再看這個指印。」

崔老三在耿當身旁蹲下來,伸出手,扼住喬濟良的脖子,道:「看到沒?這兇手的手,比老子的手小不少。」

「這大小,總不能是個孩子?」

「也許他是這麼捏的?」崔老三拿手比劃了一下。

耿當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雞爪手?」

「我讓弟兄們查查東阿縣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吧,尤其是外地來的小孩,或手有畸形之人。」

耿當點點頭,嘆了口氣。

「娘的,鬧了半天,還有幾個漏網之魚。」

「國公爺沒事就好。」崔老三問道:「國公爺醒了吧?」

「沒……沒醒……」

~~

「王笑死了嗎?」

「還不知道,總之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人還未醒。」

孔貞堪與孫興弼說着話,一路趕到衍聖公府。

如今劉中砥的死訊已然傳來,但屍體還在東阿縣,因此二人分別從曲阜縣衙、尼山書院趕回來商量。

衍聖公府佔地極廣,比曲阜縣城還大。大門上書『聖府』二字,金字流光、冠冕堂皇。

門楹兩邊,一對藍底金字的對聯更是氣魄不凡。

「與國咸休安富尊榮公府第。」

「同天並老文章道德聖人家。」

對聯之中『富』字上少了一點,象徵『富貴無頂』,『章』字下面一豎直通上面,象徵『文章通天』,一派與天地並存、與日月同光之氣派。

孔貞堪與孫興弼自然不能從大門進入,但在門前走一遭,那股聖人血脈的自豪又再次湧上胸膛。

——是啊,自己是聖人子嗣。

從側門進了府,又繞過一道『聖人之門』又繞過『重光門』,這重光門是一般官宦人家沒有的,平時關閉,從兩側通行。只在皇帝出巡,或祭孔時才能在十三重禮炮聲中開啟。

繞過重光門,前面便是大堂,大堂用來宣讀聖旨,堂上擺着一道一道的紅底金字官銜牌坊,數不勝數。

「襲封衍聖公、紫禁城騎馬、光祿寺大夫、太子太保、欽差大臣、奉旨稽查山東全省學務……」

二人沒走進大堂,從旁邊繞過,前面是二堂,上面掛着「欽承聖緒」、「詩書禮樂」的大匾,是衍聖公會見四品以上官員,替朝廷考試禮學之地。至於三堂,則是見外客的地方……

二人拐到西面,又穿過忠恕堂、懷安堂,一直進到南花廳,才停下腳步,在外面恭侯著。

整個聖府都很安靜,但其實是人來人往,只是每個人都放慢了腳步,不敢發出聲音。

只在這裏,隱隱能聽到花廳後面的學屋有讀書聲傳來。

孔貞堪與孔興弼也不敢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出來一個中年男子。

孔貞堪目光看去,低聲道:「胤榕,你來了,這是?」

他雖比孔胤榕長一輩,但說話間十分客氣。

剛走出來的孔胤榕點點頭,負着手,有些傲然的樣子,淡淡道:「你們來見宗長?還要再等等,德昂死了,事情麻煩了。」

孔興弼道:「十九叔,宗伯讓你來,不會要真的給田地吧?」

「給得了嗎?」孔胤榕搖了搖頭,冷笑道:「就算我們想給,怎麼給?幾百萬畝的地,數十萬的佃戶,分佈五省百餘縣城,算得清楚嗎?」

孔興弼點點頭,他心裏對這些很清楚——孔家的地實在是太多,因此專門設置了『管勾廳』來掌管收租,佃戶交了租,賬房就在戶冊上打個勾,因此叫『管勾』。管勾廳下面還有屯官、總甲、小甲。

管勾廳就是由孔胤榕管着,孔胤榕不可能會同意給出田地。因為現在他就是數十萬佃戶的皇帝,對數十萬人予取予求。

孔興弼曾經聽人說過,孔胤榕要是出了門,看上了哪個佃戶的女兒,只要一個眼神下面的小甲就能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十九叔,德昂死了,王笑來者不善啊。」孔興弼低聲提醒了一句。

「那麼辦?」孔胤榕道:「關係我們孔家近萬宗室的吃喝用度,這是命根子,他要動,只能和他拼了。」

話到這裏,他壓低聲音,又道:「宗長見了我之後,又見了興弨。看來是要和王笑死磕到底了。」

孔家是世襲公爵,是可以養兵的,家中有『林廟守衛司百戶』,相當於孔家的兵部。

如今的是亂世,孔家的兵丁也養到了五千多人,常駐孔府守備的便有二千五百人。負責守衛司的便是孔興弨。

說到這裏,孔貞堪嚇了一跳,喃喃道:「這不會是要打起來吧?」

「叔爺忽驚,哪裏就至於打起來?」孔興弼笑道:「自古以來,有誰敢碰我們孔家?王笑凶?凶得過完顏阿骨打?凶得過忽必烈?」

一句話,孔胤榕也笑起來,拍了拍孔興弼的肩表示讚賞。

孔興弼又道:「想必宗伯是想讓興弨去給王笑一點顏色瞧瞧,殺了衍聖公的女婿,我們若無反應,怕要讓天下人小瞧了。」

「不錯。」孔胤榕應了一句,懶得多呆,向二人打了個招呼,徑直離開。

孔貞堪看着他的背影,很是羨慕。

——孔胤榕無官無爵,但掌管着家族的管勾廳,可比自己這個曲阜縣令過得滋潤太多了。

「唉。」孔貞堪嘆了口氣,道:「要老夫說,給王笑點好處,事情到此而止也好。」

孔興弼冷笑一聲,道:「宗伯自有計較。」

孔貞堪撫著長須,道:「我們孔家在山東的祀田、湯沐田就有數萬頃,這些都是免糧免租的,再加上胤榕把別的田地也充作免糧田……如今齊王與王笑想立足山東,就胤榕這麼搞,一點稅賦不交,人家哪吃得消啊?這不就逼上門來了嗎?依老夫說,把稅賦交了,化干戈為玉帛也好。」

「怕是四姐夫死了,叔爺怕了吧?」孔興弼道:「叔爺想得簡單了,王笑要的如果只是稅賦,絕不敢殺四姐夫。事情起了頭,那就得拼下去……」

話到這裏,花廳中孔興弨走了出來。

孔興弨二十六歲,雖掌握著林廟守衛司,但他並不是什麼武夫,身材單薄,面龐削瘦,眼中卻有着狠戾之色。

「興弨哥。」孔興弼拱手行了一禮。

孔興弨也不答話,直接陰著臉走出去。

孔興弼與孔貞堪對視一眼,也不敢表達不滿,只是向下人問道:「宗伯該見我們了吧?」

「再等等,公爺還有一樁小事……」

~~

與此同時,剛走了孔府側門的孔胤榕正在瘋狂地掙扎著,試圖將脖子上的繩索扯下來。

「呃……呃……」

轎簾掀起,外面護衛的屍體倒了一地。

一雙沾著血得手在聖府的外牆上抹過,留下一道腥紅。

一排排黑衣大漢握著刀無聲無息地傳過,輕巧得如同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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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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