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說風氣
一支手臂掉在地上,痛叫聲在這個奢華的廳堂中回蕩起來。
地上的血跡流淌,如蔓娘那一身紅裙。
她向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阿六叔!你怎麼了……姓史的你做了什麼?!」
瞎了眼的顧哲彥揮舞着手臂,嘶吼著。
「啊……」
「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說不說?!說不說?!」
慘叫聲、吼叫聲、逼問聲同時炸開,最後阿六叔倒吸着涼氣,哭求道:「小的說……小的說……」
他倒在地上,因臂上的斷口身體顫抖得厲害,絕望地抬起頭看着史工,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極是艱難。
「你不知怎麼說是吧?某來替你拋磚引玉。」
史工咧開嘴笑着,轉頭看向花爺與蔡悟真,道:「剛才顧哲彥嘴裏的『他們』,你們知道是誰?」
花爺道:「男色之興,上古已然,至晉代而大盛。『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是為龍陽之好。至我楚朝以來,朝廷嚴律規定官吏不準狎妓,至宣宗,更是裁汰官妓,規定凡有宿娼者,輕則貶謫,重則加以革職。沒想到欲使天下重歸道德之願未得以實現,反而南轅北轍……
睿宗以來,連我楚朝帝王亦染此風尚,睿宗皇帝在象園與**流連忘返,神宗皇帝選十名俊美太監觴酌十晝十夜,熹宗皇帝征美妓於不夜宮、徵召**於長春院……至於民間,士庶更是如此。衣冠格於文網,龍陽之禁,寬於狹邪,士庶困於銀錢,斷袖之費,低於青樓纏頭之資,男子相親,妻子亦難以過問,此男寵之所以日盛也。」
他說着搖了搖頭,繼續道:「風氣如此,便有人做這樣的買賣,無非是有人挑選童子,從小培養,充作達官貴胄的玩物,便類似於……楊州瘦馬?」
「不錯。」蔡悟真皺了皺眉?道:「世風綺靡?盛於江南而漸染至中原,故稱之為『南風』?將男妓館稱為『南院』。聽說江南光景?美妓**相竟秀,互以奪貴顯狎客為能。從此業的大賈乃多買瑞麗小兒?皆幼而受給……」
羊倌「嘖嘖」兩聲,下意識離這二人遠些。
蔡悟真轉頭看他一眼?淡淡道:「書上看來的。」
顧哲彥臉色慘白?蹲下身子,摸着地面,喃喃道:「是阿六叔救我出來的……」
史工點點頭,看向阿六叔?道:「磚給你拋好了?你來說。」
阿六叔臉上的表情愈發灰敗,帶着絕望的哭腔緩緩道:「幾位好漢說得不錯,阿彥是由人從小調教的……我們是從淮安來的,以前負責養阿彥的人叫郭爺,手底下養了瘦馬、**加起來有上百人……小的是從他手裏把阿彥救回來的啊……」
史工拿起刀?走在他面前蹲下來,咧開嘴笑道:「某明白你這隻蟲的習性?你還不說實話?」
阿六叔大駭,哭道:「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啊……」
「阿六叔說的是真的!」顧哲彥趴在地上嘶喊道:「就是真的。」
「說!你怎麼認得他的?」
「小的……」
「就是真的?是阿六叔救的我!」
「說實話!」
史刀揚起刀亳不猶豫斬下去。
「別!小的……小的以前是個人販子,阿彥就是我賣給郭爺的。」
阿六叔瘋了一般地大哭起來。
顧哲彥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那裏。
「哈。接着說。」
「小的……從很早以前就是專門做這個行當?要是遇到長相漂亮的孩子?便抱走賣給郭爺……阿彥三歲的時候,就是小的拐走的……後來十多年間,小的也賣了不少孩子,攢了一筆家當……再後來,小的被官府拿了,花了許多錢疏通才贖了一條命回來,還被打斷了雙腿……但是那些衙役逼小的啊,三天兩頭地上門勒索銀錢……小的知道那樣下去遲早還是死路一條……」
「沒辦法,小的也沒認識別的有權勢的人。那時候小的與郭爺手下一個叫張五的漢子熟悉,彼此也是合作了半輩子了,小的便想去找他通通門路……喝酒的時候,張五說郭爺上頭還有主家,這主家本來想送幾個出色的**給當時的揚州的什麼大太監,又說小的拐來的顧哲彥頗為出色,本來也要送去的。可惜那太監病死了,他們就打算把阿彥發落到男院……」
「小的便想,自己斷了腿,也沒別的手藝,思來想去,便想着把阿彥贖出來當……當棵搖錢樹。於是把剩下的所有家當都給了郭爺……郭爺說小的這樣治不住阿彥,他教小的一個法子,保准讓他對小的死心塌地。後來,他就讓張五與小的演了一齣戲,假裝小的這腿是為了救阿彥才斷的……」
顧哲彥茫然地抬起頭,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阿六叔……是你奮不顧身救我出來,才被打斷了腿啊……不是這樣的……你為了救我,家都沒了……」
阿六叔大哭道:「當時我坐在椅子上看你彈琴,後來隔着窗紗說要救你出來,那時候我腿就是斷的啊……我哪有什麼家?都是騙你的……」
他抬頭看着滿屋的錦繡富貴,哭聲愈盛。
「守不住啊守不住,這輩子兩次都攢了這些個家當……怎麼就守不住哇……」
史工咧嘴笑道:「你當自己是蜜蜂呢,囤再多蜂蜜還不得給熊瞎子吃。某問你,這小子你是從哪拐來的?他家裏人可還在?」
顧哲彥聞言茫然地抬起頭。
阿六叔嚅了嚅嘴,有些艱難道:「阿彥是小的從淮陰拐來的,他爹好像是當過官的,在外十數年,因為得罪過人因而回到祖宅,他娘家裏在湖州,據說是做布匹生意的,據說有些資財,因此他們將他養得白白嫩嫩……」
「人呢?」
「小的……小的不知道……」
「你知道。」
「好漢,別!別!小的……小的後來去淮陰,聽說是……他娘因丟了孩子……得了失心瘋……過了一年,上弔死了……他爹本是老來得子,後來也沒再生出孩子,又染上了酒癮,沒過幾年,敗光了家業,流落街頭,想必也是凍死了……」
「說得倒也痛快,某也給你個痛快……」
史工話音未落,蔡悟真突然走上前,一把捏住阿六叔的嘴,隨手一撥,竟是硬生生將他舌頭撥了出來!
「痛快什麼痛快。」
隨着蔡悟真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啞然的慘叫聲在堂中響起,血從阿六喉間噴涌而出。
灰狗手中的大蔥再也嚼不下去,掉在地上。
羊倌只覺毛骨悚然,也不敢在這廳堂中多呆,腳下飛快退了出來。
到了殿外,他長吸一口氣,才覺鬆快不少。
「一群瘋子!他娘的,就院裏這麼些個人,竟只有老子這個偷兒活得最明快。」
不多時,花爺走出來,長長嘆了一口氣。
「死了?」
「死了。」花爺點點頭,嘆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唉,這等名士風流之下,家破人亡、慘遭霸辱者有多少人?臨清不過是習染江南之風,那江南又該何等糜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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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已糜爛這種地步!」
溫容修猛然將手中的冊子摔在地上。
「漕運總督府、江南河道總督府、都轉運鹽使司、鎮江府衙……統統可以去死!」
「大人息怒……」
「息怒?」溫容修道,「反賊都打到山東了,馬上便要兵逼南直隸。首輔大人要練兵,他們這些人又在做什麼?答應得好好的,到頭來一個個藏着富可敵國的金銀窟叫窮,全都是要錢不要命的狗東西。」
「說來說去,首輔大人與皇孫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們當我們不敢處置他們……」
下屬官員勸了一會,溫容修深吸一口氣,平息怒氣,道:「備好車馬,先回南京。」
「是。那陛下……」
「陛下不會來了。」溫容修道,「南京城還有許多事要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