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點戰火
王笑並未在龍鼎山等到耿正白。
去決堤的兩千精銳竟是一人一馬都未歸來。
諸將沉默良久,到最後,秦山湖大喊道:「老耿幹得漂亮,這差事換老子去做,干不到他這樣,老子服氣!」
王笑聽了,轉頭望了望天邊。
千里城郭皆成了一片澤國,無數人流離失所……那差事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而三萬鐵騎突入滿清腹地,到現在已只剩兩萬兵馬。
彼時這些人已在水面上漂泊了兩天,腹中飢餓,水淹十萬建奴之後的興奮也終於褪了下來,便有人問道:「是不是該回去了?」
「對啊,奴酋也該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趁早突圍?」
……
王笑策馬到高處,望着兩萬兵卒。
「算時間,你們的家人也該到膠東了。」他開口喊道:「我已讓人在膠東划好田地,搭建房屋,他們一下船便可以分得田舍、衣食……萊州城比錦州繁華,街上商鋪林立,市集熱鬧非凡,吃的喝的玩的一應俱全,說書、唱戲、相聲、雜耍……總而言之,我以性命擔保,必讓他們老有所依,少有所養,活出在錦州城沒享過的安樂!」
「謝侯爺大恩!」兩萬人齊聲歡呼,聲震四野。
王笑抬了抬手,在空中虛按兩下。
士兵臉上還帶着喜慶,個個咧著嘴大笑着,卻是同時收聲。
「但我們還不知道奴酋回不回來……」
「他們那二十多萬大軍若不回來,攻下京城,馬上便要南下。河南、山東、南直隸……你們的家小還能逃到哪裏去?到時這天下之大,沒有立錐之地可供人安生!」
「你們看到了那些包衣是怎麼活的。到時你們的家人便要如他們那般,作豬狗、當牛羊,被驅趕着攻到南京城下、揚州城下,像我們在遼陽殺掉的那些包衣一樣,變成一灘灘的爛泥!」
二萬人臉上的笑在一瞬間化為滔天大怒。
王笑拔出佩劍,揚指向天。
「我們怎麼做?!」
「殺敵!」
「奴酋若是鐵石心腸,不肯回來怎麼辦?」
「殺到他回來!我們更狠、我們更絕!」
「他們回來,你們怕不怕?」
「回來多少我們就殺多少!」
「……」
「那現在你們餓不餓?!」王笑大喝道。
兩萬人愣了一剎間,接着爆發出巨大的回應。
「餓!」
餓了,那自然便要去找吃的。
……
大雨終於停了下來。
馬蹄踏在泥濘的土地上,兩萬關寧鐵騎心中一片滾燙。
大部分士卒想像著關內的繁華,心中浮起對家人的思念。其中也有小部分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便只好看着遠處的屯堡眼中浮起兇狠的光……
「殺!」
~~
海州城往北八十里一個村落中,那丹珠正在鞭打他的包衣。
那丹珠今年四十五歲,依然健壯如牛。
他早年跟着皇太極入塞,掠奪了許多錢財和人回來,日子過得頗為不錯。
他的五個兒子,今年也已隨軍入塞。想來,今年的年景會更好些。
這大清朝,正是欣欣向榮,那丹珠也享受着這一切……
被打的包衣名叫汪旺,河南彰德府人,二十歲左右年紀,原本還算健壯,如今已餓成皮包骨。
汪旺今早劈柴時打馬虎眼,每根柴劈得都不一樣大小,因此得挨這一頓鞭打。
其實,那丹珠不在乎柴劈得好不好,無非是覺著這個包衣骨子裏還剩著點心氣,腰不夠彎,臉色不夠諂媚。
「啪!」
「爺若不打你,你還拿自己當條狗……爺告訴你,你比不了爺家裏的狗。」
如此又罵了一句,那丹珠抬起腳,放在汪旺眼前。
「捧著。」
渾身血痕的汪旺趴在地上,伸出手,捧住那丹珠的腳。
那丹珠揚了揚腳。
「舔乾淨。」
汪旺沉默著,在他鞋面上舔了一下。
「鞋底。」那丹珠又道。
汪旺看着那鞋底板上沾著的馬糞,微微遲疑了一下。
「啪!」
又是一鞭重重揮在汪旺背上。
一瞬間,汪旺心裏有種,拉着那丹珠的腳將他掀倒在地的衝動。
但他抿了抿乾裂的唇,終究還是低下頭。
「舔乾淨了,今天賞你吃一頓飽飯,加一塊肉。」
那丹珠調教過很多包衣,知道不能一味的打,就比如馴獸,要給鞭子也要給骨頭。
汪旺兩天沒進過食,腹中像是火一樣的燒……聽了這句話終於將臉湊到那丹珠腳下。
馬糞的氣味湧上來,汪旺咳嗽起來。
「還想不想吃肉了?!」
又是一鞭子。
下一刻,突然有撕裂般的吶喊聲傳來。
「南蠻子殺來了!」
那丹珠臉色一變,一腳踩在汪旺頭上。
「快!」
他吼了一聲,回屋拿過弓和刀……
~~
「殺……」
不過是一個村落而已。
很快,頑抗的旗丁被兩萬鐵騎圍在一起殺掉。16k中文
秦山渠眼中俱是殺意,兩個親兄弟死在遼陽,他心頭的火氣還沒消……
「你們這些建奴,是不是以為自己很能打?」
秦山渠說着,下了馬,一腳踩在一個旗丁背上。
他俯下身又拍了拍對方的臉,問道:「是不是覺得你們一個人能打我們一百個?老子兩萬人要打你個破村子,你他娘的,還敢反抗?」
對方嘰哩咕嚕地回應了他好幾句,看神情顯然是在罵他。
「你娘!」
秦山渠一腳踩下去,徑直將那旗丁的臉踩得稀爛。
「秦山渠!」王笑喝罵道:「俘虜不殺……」
秦山渠一愣。
卻聽王笑又道:「把他們的手腳剁下來。」
~~
「啊!」
一聲慘叫,那丹珠摔在地上瘋狂地打顫。
他的一隻腿和一隻胳膊都已被砍下來,血流如涌……
「辮子都割了!」遠處有人在喊。
「建奴和漢人的辮子都割了,收到這裏來……」
「糧食每戶留三天的口糧……」
那丹珠疼得額上不停冒汗,他轉頭恨恨看着跪在一旁的自家包衣們,恨不能將他們殺光。
狗奴才,不會護主的狗奴才!
過了一會,有個楚兵過來,提起他腦袋上的辮子便割。
「嘻……」
那楚兵又轉身去割包衣們的辮子,還用極難聽的調子唱着歌。
「割辮子~割辮子~一刀一條大辮子……」
那丹珠心中大恨!
過了一會,又有個兵卒過來,踩着他的腦袋,笑嘻嘻道:「你女兒真丑。」
那丹珠大怒,張嘴想去咬那個楚兵,嘴裏便被塞了一團馬糞。
「嗚……狗尼堪……嗚……」
心中恨得滴血,那丹珠一股怒氣湧上腦門,徑直昏倒過去。
也不時過了多久,他再睜眼,只見夜色中泛著亮光,卻是遠處一堆巨大的火焰在燃燒着。
「糧食……」
包衣們將他抬起主屋,那丹珠忍着痛看去,只見家中男丁都像自己這般被砍了兩肢,女人們身上裹着布,跪在那哭哭啼啼。
下一刻,他愣了一下。
目光落去,他分明看到主屋裏放着一缸糧食,還擺了一隻烤熟的大羊腿。
——這是……南蠻子給自己留的?
……
烤羊肉的香氣瀰漫着,遠遠傳來哭聲和火焰的噼啪聲。
包衣們時不時走過來,探頭往屋裏瞧上一眼。
他們頭上的辮子沒了,看起來有些滑稽。眼神還像以往一樣怯懦,但似乎又帶了點別的東西……
隱隱的,有碎語聲響起。
「全村都砍斷了手腳……只剩漢人……」
「海州的官兵過來沒那麼快……」
「我餓了……」
「但……是主子啊……」
那丹珠忍着痛,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好一會兒,屋門被人打開,吱吱呀呀的響。
「主子。」汪旺喚了一聲,低着頭,似乎還咽了一下口水。
「主子?」他又喚了一聲。
「滾出去!」那丹珠大聲喝罵。
汪旺臉上浮起一個極怪異的表情,又舔了一下自己乾裂的唇。
「馬糞味。」他自語了一句,提高聲音道:「奴才不想出去,這屋裏……有好東西。」
說罷,他緩緩從背後拿出一把單刀……
~~
幾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這個小村落在楚朝洗劫后安靜了不到一個時辰,再次陷入喧囂。
村口,一條條辮子被高高掛着,顯得很是怪異,彷彿張燈結綵慶祝着什麼。
村內,包衣們將心底的情緒渲瀉而出,如山洪潰堤,滔天洪水奔騰下來!
倒也有人嘶喊著「不要這樣,不要對主子這樣」之類的話,接着戛然而止。
良久之後,馬蹄如雷在夜色中響起。
「八旗軍來了!」
「逃吧……」
「往哪逃?」
「我們躲上山。」
「那還不是要餓死……」
一片慌亂中,有人大喊道:「先到山裏躲躲,我們再去搶別的村!」
「對!再去搶別的村……」
~~
天下戰亂未息,大清這一隅安定的盛世里,也終究有一團戰火燃起。
接着,又一團……
王笑親手將一條辮子系在另一個村子的村口。
「你們看,這樣一條烏黑髮亮的辮子,長出來要好幾年,割了不過就一刀的事,可惜。」
「侯爺話語,發人深省。」
「哈哈哈,發人深省……」
王笑搖搖頭笑了笑,低聲自語了一句:「勵精圖治皇太極?還不回來,我把你一輩子心血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