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耿正白

第530章 耿正白

「舀水!快……」

「找木料把船補上……」

大雨還在傾盆而下。

洪水一泄而下,沿太子河道奔騰,襲卷兩岸無數民房與百姓。最後與遼河匯流,注入渤海遼東灣。

千里皆成一片澤國。

遼陽城中,巨大的木板船搖搖晃晃,在一片汪洋中浮起來。

近兩萬兵卒全力舀著浸在船上的水,卻止不住又有水從破口中噴涌而來。

被栓著的馬匹瘋狂地掙扎著,激起猛烈的搖動……

王笑早已渾身濕透,他深吸兩口氣,四下看了看,大喝道:「把乾糧都丟了!」

「快,把乾糧丟了……」

依如今這樣的水勢,至少要在水面上漂上兩三天,沒有乾糧自然會很麻煩,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

兵卒們將一袋袋乾糧丟下船,船身下沉的速度便慢了一些。

王笑轉頭看去,只見遠處一幢大木屋的屋頂正嵌在西城牆邊上。

「劃過去,把那屋頂拆下來!」

「侯爺,水勢太大,划不過去……」

此時楚軍大多都在奮力舀水,僅能抽出百餘兵士划船,大船悠悠晃晃,在逆流中只能保持不被沖走,極難靠近那屋頂。

江水已淹沒到王笑的大腿,他眉頭一皺,轉頭看了一眼,只見別處並沒有足夠的木料。

「用繩索把它拉過來。」

「我來!」

秦山湖拿起一起長索,系了一把長刀上去,甩開大傍子奮力一丟。

一聲噗通響,那長刀飛得極遠,卻終究在雨水中掉落下來,離那片大屋頂尚有兩尺……

「太遠了。」

白老虎皺了皺眉,暗道秦山湖臂力厲害,換自己還扔不了那麼遠。

船還在下沉,水快淹到了大家腰間。

王笑一時也沒了別的主意。

忽然,只見那大屋頂上有個身影躍入水中。

頃刻之後,那人從水裏冒出頭,手上已舉著秦山湖擲出的長刀。他奮力遊了幾下,勉力將繩牽繞在那屋頂上……

「快拉!」

王笑目光望去,只見那大屋頂越來越近,一個少年坐在上面,竟是兩日前自己在街上遇見那個。

想到當時自己鐵石心腸,看也未多看對方一眼,今日這近兩萬人的性命卻全由對方所救。王笑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他涉著水走到船沿,打算親自接過那少年。

他周圍的護衛圍過來,頗有些警惕。

王笑一隻手伸在空中。

那少年看着王笑伸出的手,目光帶着畏懼,也有想要活下去的希翼。

「來。」王笑道。

那少年唯唯喏喏著,緩緩伸出手。

王笑看着對方,開口想說些什麼。

縱使重來一次,他還是不會因為憐憫就放過這個少年,但此時,王笑卻依然想道個歉。

下一刻,那少年臉色一變,腹間透出一段刀尖。

「呃……」

卻是一個清兵從水中浮起,一刀捅死了他,便要接着要去砍繩索。

「保護侯爺!」

秦玄策手中長槍擲出,「噗」的一聲將那清兵釘入水中。

王笑兩步跑到船沿,一手拉住那少年的手,卻見對方已緩緩向水下沉去。

「撐住,另一隻手給我!」

「我是……楚人……我不是奴才……」那少年並不伸手,而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探出頭來。

「官爺……建奴入寇的時候……我把弟弟妹妹藏在米缸里……大名府蒲城縣……我弟弟妹妹在米缸里……找……」

王笑眼睛倏然發紅。

「你上來,我帶你回家。」

那少年並未再回應他,那隻手也逐漸冰冷。

「你上來啊!我帶你回家找你弟弟妹妹……」

「侯爺,他死了,快退些吧,邊上危險。」白老虎道,提着刀提防著水面。

「快!來釘船了!」兵士們喊道。

秦玄策拉着王笑便往船里退。

王笑被他一拉,手一滑,那少年的身影浸入洪水,消失不見。

「大名府,蒲城縣。」王笑低聲念了一句。

秦玄策深深嘆了口氣:「你知道的,米缸這種地方藏人……」

「我知道。」

王笑深吸一口氣,將心中複雜的情緒壓下去,吩咐道:「釘好船,向南划,去龍鼎山與耿正白匯合。」

「是……」

~~

如果隨着太子河往上游看去,遼陽城東面便是廣袤的遼東山區。

戰國時,燕太子丹逃亡於此,故此河名太子河,發源於紅石礫子山,自東向西匯入渤海。

因南北冷暖氣團在此交綏,常發生暴雨,加之地形較陡,山洪發作時常來勢洶湧……

一直到後世,太子河上游相繼修建了葠窩水庫、觀音山水庫用於防洪、供水,太子河的洪澇災害才減少下來。而僅在葠窩水庫建成前的百年間,特大洪水便發生過八次,災害程度和次數為遼河流域之冠。

如今清王朝盤踞遼東,雖沒能力修築大規模的水庫,但興修水利以安民生還是能做到的。

清朝便在太子河上游修築了大堤,防不了七八月間的大暴雨,一場春汛還是防得了的……除非,有人將堤壩掘開。

決堤淹敵,自古皆要背負罵名。

秦朝大將王賁掘黃河水淹大梁城,致使魏國軍民死傷數十萬,為『暴秦』之名添了一筆;

宋時奸臣杜充開決黃河大堤,企圖阻擋金兵。致使百姓被淹死數十萬,因流離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更是數倍,北宋時最為富饒繁華的兩淮地區毀於一旦;

及至楚朝,唐中元手下大將吳開茂掘開黃河大堤,水淹開封城,又是數十萬百姓身死,近千萬人無家可歸,淪為難民。吳開茂從此落得個『吳閻王』的稱號……

王笑不懼罵名。

一場春汛下來,既不能依原計劃火燒遼陽,他便打算將火換成水。

正所謂,水火交融嘛。

出城加築堤壩、再決堤放水,願意接這差事的很多,王笑覺得耿正白行事穩當,於是就點了他。

耿正白在拿下遼陽的當夜便出了城,領着兩千人往東七十里,加築提壩。

因擔心走露了風聲,他們也不敢帶勞力,全憑這兩千將士親手勞作。

開頭幾天都很順利,他們帶足了乾糧,躲在山間築堤,偶爾遇到建奴斥候便殺了。

但今日,遼陽戰事一起,濟爾哈朗擴大了斥候的探查範圍。愈來愈多的斥候失蹤,終於引來一支一千人的鑲白旗兵馬。

當時耿正白正領着一千人泡在水裏準備決提,既未披甲也沒帶兵器,一陣箭雨下來,河面上一片血染,近千名兵士浮屍水上。

岸上留守的一千兵卒數日泡在水裏,缺眠受凍,戰力本就是最低時,在清軍的突殺下登時死傷慘重……

「決堤!快!」

回應耿正白的,只有一聲聲慘叫。

眼看着兵士們一個一個倒下去,他想起自己擲地有聲那一句「末將絕不辜負侯爺信任」,想到要是清軍攻下京城、鐵駝村一片雞犬不留,幾乎要暈過去。

「不!」

耿正白知道,兩萬同袍還在苦苦等自己……

「回山洞裏取炸藥!」

「是,絕不辜負侯爺信任!」

「快!弟兄們都在等我們!」

大雨滂沱,耿正白領着兵卒奔回山洞,拿油布包着炸藥向堤壩上抬。

楚軍兵士向他們護過來,近千人在清軍的砍殺下一個一個倒下去。

外圍提刀護衛的楚軍死完,裏層的楚軍便以身體護住更裏層的同袍……

這一戰至此,已成了清軍單方面的屠殺。

耿正白拼的便是在建奴殺光自己這些人之前炸開堤壩。

好不容易跋涉到堤上,兩千楚軍已只剩寥寥五十人。

箭雨還在襲落。

沒有人逃。

既因為他們知道跑不掉,也因為他們是精挑細選的敢死之士。

此刻在同袍的激勵下,他們願以自己的死,換更多更多建奴的命,也換同袍的生……

「今日之奮不顧身,不是為自己,是為後來者!」

這些日子以來,王笑叨叨過的那些話、那些他們原本聽不懂的話,這一刻卻有人喊了出來。

一個一個楚兵倒下去,耿正白的手微微發抖。

他頭上,有人拿衣服擋着雨,但潮濕的環境中,火摺子始終點不起來……

「耿將軍,快!」

「耿將軍……」

耿正白只覺得這一聲聲『將軍』如此遙遠。

他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將軍,他以前不過是個村夫,後來得張都司賞識,成了巡捕營的把總。

再後來……領着耿當第一次去王家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當時王家那個痴獃少爺說了一句「笑兒還知道下一句是『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盡其道而死者,正白也。

下一刻,火摺子忽然點亮……

「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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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書說到『龐令明抬櫬決戰、關雲長水淹七軍』,這回說『關雲長刮骨療毒、呂子明白衣渡江』。卻說曹仁見關公落馬……」

京城,茶館中,說書先生字正腔圓地說着。

二樓雅間,王珍轉過頭,見進門的是小柴禾。

「來了?」

小柴禾在桌邊坐下,先是四下一瞥,方才問道:「大爺今日怎有閑情聽書?」

「有個故人喜歡聽書。」

小柴禾方才想起以前常跟在王珍身邊那個叫米曲的小廝……

王珍放下手中的筆,鄭重問道:「信送出柴荊關了?」

「我辦事,大爺只管放心。」

「此事重大,不可不謹慎。」王珍緩緩道,「能不能逼走皇太極,便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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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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