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身後事

第497章 身後事

賀琬是商人出身,又在海上經歷生死,聽着王笑說這些『殖民』之事,腦中想的更多的還是這件事能帶來的財富。

賀琬愛的不是財富本身,他雖是庶子,但生在賀家,年少時衣食住行也未短過,若一輩子只想花天酒地,如今他手中的銀子其實是花不完的。他更愛的是攥取財富的過程,揚帆驚滔駭浪之間,掌握他人生死命運,縱橫四海壓服列國,這件事本身便能讓他享受到極大的成就感。

換言之,賀琬對殖民行徑不排斥,反而是……激賞。

——到底是哪個天才想出了這樣的辦法?竟能將商人的利益與地位提高到極致。

——東印度公司……實乃吾輩之楷模!

他感到興奮,可看着王笑一臉惱怒地痛斥『骯髒與邪惡』眼中似乎還閃耀着正義的光芒,賀琬這種興奮便被壓抑下來,甚至還稍微感到一些羞愧。

直到『分一杯羮』四字入耳,沉甸甸的令牌和明晃晃地聖旨塞進手中……賀琬不自覺便顫慄了一下。

王笑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搖了搖頭嘆道:「資本家的本性啊。」

賀琬已攤開那聖旨。

上面是風格端莊的小楷,氣度雍容,圓潤飄逸,跌宕有致。中段及末端均蓋有皇家制誥之寶和廣運之寶的方形印章……

「不用看了,這是假的。我讓何伯雍寫了許多賀表給父皇,收集來父皇的字跡與印章。」王笑道,「上面的內容也簡單,以後你的船隊代表的是懷遠侯,是御封的皇商。嗯,嚇唬一下別人還是可以的。」

他神情平靜,彷彿偽造個聖旨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本來呢,弄個真的也不難,但我不在京城暫時操辦不了。若我能回來,這假的便也是真的;若我回不來……你自己利用好它吧。記住,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實力,以後若是你有強兵火炮,就算是父皇也要捏著鼻子認。反之,拿的便是真聖旨,也是任人宰割。」

賀琬抱拳,激動道:「賀某謹記。」

他想了想,卻又問道:「侯爺,可是我只有一條商隊,火力也不強。要與紅鬍子們爭份額實在……」

「我知道。」王笑抬了抬手,便有親衛提着一摞冊子過來。

王笑先拿起一本,道:「這是給你的……我二哥在登萊經營,可為你的倚仗靠山,他手上有銀子,你們要不惜代價收購火炮槍支海船,組建海上力量。這兩次載回去的戰俘、俘虜早已被建奴殺破了膽,但你可以用他們為水手,也可以讓他們在呂宋一帶開懇田地種糧。這冊子裏有我給你的規劃和海圖,你按此行事,五年間或可成為鄭家一樣的海上巨寇。我們楚朝地大物博,只要時局穩定,朝廷支持,超趕歐洲海商不是問題。但……再說吧。」

賀琬愣了愣,卻不伸手去接,只是問道:「侯爺你這是在……交待後事?」

王笑也不回答,自顧自地又道:「另外這一本冊子是給大哥和二哥的,產業園的發展我其實早與他們說過,但這些日子又想到些要補充的,都寫在上面。你記得要時常提醒他們,大力發展工業,與你的海上商隊結合,運回原材料輸出高價商品,才是長久的發展之計。膠東地小,種糧一年最多兩熟,如今楚朝戰亂不止,在膠東種糧恐怕不安穩,最好建立一片海外的產糧之地養兵……當然,具體還得看我兄長們調整。」

「侯爺……」

「這幾封信,你讓二哥替我送出去。」王笑說着,拾起幾封信。

這卻是分別給唐芊芊、纓兒、錢朵朵、淳寧的……

「侯爺。」賀琬又喚了一聲,道:「你何必要親自去瀋陽?」

「你揚帆於海多年,經驗是拿命換回來的,我代替不了你出海。同理,我是楚朝的駙馬、是楚朝的懷遠侯,父皇讓我督撫遼東,便沒有人能替我領着關寧鐵騎攻瀋陽。」王笑道:「一人有一人的責任,一人也有一個的命。」

賀琬道:「你我見面不過數次,我卻看得出你有多少抱負,為這天下社稷又想過多少。若非是殫精竭慮為社稷考量,你何以有如此多這樣的想法?!那你就不想帶着我們這些人一起去去做嗎?終有一日,我們楚朝將重回鼎盛。我楚朝船隻過處,四夷競相臣服,無人敢攖其鋒!侯爺不想親手去實現這些嗎?」

賀琬說到激動,又道:「我不要看着這冊子紙上談兵,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夷人堅船火炮之利,也不是我憑一本冊子能對付的……」

王笑微微蹙起眉。

賀琬自覺有些語無倫次,鄭重地盯着王笑的眼睛道:「賀某愚鈍,還請侯爺時時提點。請侯爺坐鎮此船指使遼東戰事,不必親身犯險。」

「我比你惜命。」王笑道:「坐鎮指揮?等到天亮,各處建奴兵馬一至,關寧鐵騎便成了陷入重圍的孤軍,坐鎮船上還如何指揮?這一次,不去是不行了,八旗主力入塞,不僅是關內百姓再次生靈塗炭……唐中元馬上要東征,宣府、大同直面其鋒。一旦建奴再次圍京,京城又從何處抽調兵馬?到時,覆滅只在旦夕之間。我沒辦法了啊。甚至,要是建奴更狠一些,連自己的盛京城都不要的話……這種情況我甚至不敢想。總之,必須我親自去,攪到它天翻地覆,讓八旗主力不回援都不行。」

他說着,拍了拍手中的冊子,嘆道:「二哥剛到山東,我們這一切景望才剛剛開始。若是渡不過這道坎,那一切也就結束了。當前是死局,唯有不要命才能掙出一絲生機,你們才有徐圖發展的可能。」

「侯爺怎麼不想想你只有活着才能力挽狂瀾?!」

王笑指了指西平堡,笑道:「力挽狂瀾的是無數人,守西平堡的羅將軍和他的三千兵士,窮盡一生為社稷爭取了一年時間的盧公,這世上有像無數他們那樣的人。明日我與這三萬騎兵東過遼河,也不過是成為這些人當中的一份子。若我回不來,以後便看你們的了……哪怕你們也失敗了,沒關係。兩百年、三百年,這個家國始終會有人站起來。」

賀琬一愣。

他覺得王笑大概是瘋了。

他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你閉嘴!聽我說,時間不多了。」王笑道:「若是唐中元奪下京城、問鼎社稷。兩種可能,第一,他若打得過建奴,可以讓我兩們兄長領着你們投靠過去。但你切記,萬不可讓他禁海。閉關鎖國之弊端,我不說你也明白。關於此事我有一封手書,讓我兄長交給芊芊,她會幫忙促成。另外,你們要想辦法把淳寧和齊王送到海外……」

「第二,若是唐中元還是打不過建奴,那情況便複雜了,我一條一條與你說吧……」

遼河水拍打在船身,河邊的草窩又結了一層冰。137

遠處,一隊隊騎兵歡呼著歸來,匯入西平堡。

甲板上,王笑一點一點交待着身後事,卻感到對生命的無限眷戀。

終於,天色將明之前,西平堡內一聲嘹亮的軍號吹響。

「唔,秦老頭起床了。」王笑說着站起身,在賀琬肩上一拍,「後會有期,資本家。」

賀琬愣愣站在甲板上,看着王笑下了船騎上馬。

「侯爺,活着回來。」

王笑也不轉頭,隨意地抬起手揮了揮。

「知道了,兩個月後來此處接我。」

……

火光猛然在西平堡內亮起。

「帶不走的糧草全部燒掉!」

一聲聲喝令遠遠傳來……

接着,一列列騎兵魚貫而出,策馬踏過平陽橋。

天光便在這樣的行進中一點一點亮起來。

遼河上的大船笨拙地調過頭,順流向海。

突然。

「轟!」

炮彈從船上飛出,轟然落在平陽橋上!

大橋晃了晃,揚起無數煙塵,又緩緩落入水面……

遼河東畔,三萬騎兵轉頭看向河面的殘垣,看向煙火衝天的西平堡,鴉雀無聲。

寂靜中,王笑策馬躍上山坡,提起刀大喝道:「此去,不破建奴誓不回!」

稍稍的安靜之後,三萬騎兵猛然大喝起來,聲浪滔天。

「願隨侯爺死戰!」

「吾等必死戰不退!」

「死戰!死戰……」

……

「搶他娘的!」

「搶了大玉兒……」

~~

一股豪情涌在王笑胸壘之間。他深吸一口氣,正想再說些什麼……

忽然,他揉了揉眼。

陣列之中,他看到秦玄策高揚著長槍,正嘶聲力竭地大喊著。

娘希匹!這小子是怎麼從船上跑下來的?

……

三萬鐵蹄飛馳與遼河平原廣闊的大地上。

秦玄策背綁長槍,策馬與軍陣之間,心中意氣激蕩。

「哈哈哈……」

「胸中有誓深於海,肯使神州竟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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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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