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厚顏者

第227章 厚顏者

探監的時間到了,便有獄卒來催。

「再聊半個時辰。」王笑將一錠碎銀放在獄卒手裏。

錢承運見了,臉上便泛起篤定的笑容來。

果然,王笑又問道:「老大人認為,我的出路在哪裏?」

錢承運擺擺手,氣定神閑地道:「第二個條件,送老夫去福建。」

王笑頗有些無語。

錢承運淡淡一笑,道:「這是我的出路,也是你的出路。你要想活命,今夜就安排人來劫牢,我們連夜出發,從天津碼頭出海,從此海闊憑魚躍。」

王笑眨了眨眼,一時有些發愣。

這錢承運一派運籌帷幄的樣子,居然是出餿主意讓自己跑路?

錢承運竟是難得的目露慈愛,道:「你與朵朵如今已經……好上了,你乾脆別做這附馬都尉了,大可當了老夫的女婿。你的大舅哥、也就是老夫的長子在福建為官。他與南安伯交好,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投效南安伯,從此你我翁婿聯手,在海上稱雄,不比在這京中受委屈強嗎?」

王笑道:「南安伯是誰?」

錢承運目露鄙視,瞧了他一眼,道:「這你都不知道?縱橫東南海域的大海王鄭芝龍。你我過去,自有一番天地施展。你看,這天下局勢萬一不好了,還有比這更妥當的出路嗎?」

王笑翻了個白眼:「我如果要逃,何必來問你?」

錢承運道:「因為若沒有老夫,你逃不掉。你王家上百口人,算上僕役丫環近千人,你定然是舍不下的。你來問老夫,老夫可以督促你下決定捨棄他們。」

「你他娘的!」

錢承運淡淡一笑,一幅『隨便你』的樣子。

王笑卻是突然眉頭一皺。

「呵。」接着,他竟是展顏笑了笑,淡淡道:「你們這些老頭子,一個一個壞得很。」

錢承運負手而立,一幅願聞其詳的樣子。

王笑道:「你又是在試探我,你若是真要勸我逃,早就可以說。為何等我出了銀子要再聊半個時辰你才開口?因為你想探我的底,想看看我慫不慫。」

「你還盼着我慌慌張張地問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然後騙我將底牌翻出來……你他娘的。」

錢承運微微有些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嘆道:「你不錯,進益很快。但在我們這些人面前,不必罵粗話,顯得沒底氣。」

「呵,天下局勢再不好,你也捨不得你的官位。」

錢承運笑而不語。

王笑也是愈發沉靜下來。

他已然不是第一次見盧正初時那個毛毛燥燥的少年,他看向錢承運的目光中帶着審視、帶着考量。

錢承運側過身,面上帶笑,暗地裏卻隱然有些緊張起來。

忽然,王笑譏笑了一聲:「底氣?我的結果還未定,你卻已經走進死地。若要說底氣,你才是沒底氣的那個,一個牢犯還大言不慚,虛張聲勢罷了。」

「哼!庶子不足與謀。」錢承運怫然不悅,轉過身,淡淡道:「多說無益,你走吧。」

王笑道:「你都在坐牢了,就別跟我演了。你過來,我把我底牌翻給你看看,你給我出出主意。」

錢承運一愣。

王笑道:「你來不來?不來我走了。」

錢承運只好嘆了口氣,乖乖走過去,附耳在牢門邊。

只聽王笑輕聲道:「其實,我雖然推薦了邱鵬程當太平司指揮使,卻還……」

錢承運眉毛一挑,臉上的表情變得極豐富起來。

等王笑說完,他再看向這個少年,目光已然完全不同!

——你竟還能想到這樣的好主意?!

「怎麼樣?我的底氣可還足?」王笑淡淡笑道。

錢承運默然了良久。

「如何?」王笑又開口問了一遍。

錢承運依舊不語。

王笑道:「好吧,先談條件。」

他有些斟酌著、猶豫着,開口道:「你……想不想……官復原職?」

錢承運身體猛然一顫,再轉頭看向王笑,眼中已是滿是熱切,目光灼灼。

仿如色中餓鬼見到了絕世大美女。

王笑道:「你知道我能做到的,只要打敗了文家。」

「老夫……我……」

「附馬爺……」錢承運喉頭滾動了一下,再開口已是聲音嘶啞:

「下官,從此為附馬爺馬首是瞻!」

挺過了最初幾個字的艱難,『下官』二字出口之後,他突然變得堅決起來,整個人彷彿注入了什麼力量,變得精幹、狡猾。

他知道,王笑只要能打敗了文家,便可以為自己翻供。

——老夫沒有欺君罔上,老夫是被文家陷害的!

本官還沒有輸!

深吸了兩口氣,錢承運迅速地進入狀態,侃侃而談道:「附馬爺你留的這一手,可堪與文博簡放對。又有下官參謀,我們有……七成把握!」

王笑眼睛一亮。

奸佞就是好用,一點也不拘泥,一點也不含羞帶臊、推三阻四、欲拒還迎,轉口之間就是『我們』了。

但陛下教過自己,事情敲定了,用的人還得要敲打。

王笑便在心裏學着延光帝的語氣,暗道:朕得敲打你一下。

「但我不知道能不能信得過你?」王笑嘆道:「畢竟,我砍死了你兒子。」

「附馬何出此言?!」錢承運驚訝道,「成兒搶強民女,挨兩刀算什麼?而且,是因下官施救未及,他才死的。」

王笑道:「但我拆了你祖墳。」

錢承運道:「北邊不穩,下官早打算將祖墳遷回南方。」

王笑:「……」

這實在是太厚顏無恥了!

錢承運卻是又看向錢朵朵,道:「小女得附馬爺看重,成了美事,便可見你我之間的緣份。下官能和附馬爺暗中作翁婿,實在是深感榮幸。」

錢朵朵紅著臉低下了頭。

王笑瞬間覺得自己本就不太好的三觀,又被錢承運擊得碎了一地。

一時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錢承運自嘲一笑,嘆道:「朵朵,你告訴你郎君,為父最大的軟脅是什麼?」

這是錢朵朵進了刑門大牢之後,錢承運第一次與她說話。

錢朵朵一愣,低聲道:「是大哥和順兒。」

「不錯。」錢承運嘆道:「我知道世人看不起我,說我六親不認、冷血無情,壞綱常、敗法度,一心只為了自己往上爬。不錯,我錢承運便是這樣的惡人、壞官,但我就是寧願做這樣的敗類人渣,也不願失去權勢。不行嗎?」

「那些人說我不該如此,但如果我失了勢,他們可能保我、護我?甚至只求他們不欺凌我?我錢承運,偏偏不願做『人善被人欺』的善人,我就要做個惡徒。但我就是能為附馬所用,能為附馬做許多事!」

「我這一生所為,皆是為了當人上人。我要我的子輩、孫輩,要我的血脈也當人上人。因為我受夠了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滋味!今日我投誠附馬爺,附馬爺也不必再擔心我會背叛你。不然,你大可派人到福建殺了我長子長孫!」

最後一句話入耳,王笑倒吸一口涼氣。

——說好的軟脅啊,怎麼感覺不太對?

卻聽錢承運又嘆道:「官途不易,我長子不是這塊料,我若倒台了,他往後必要遭殃。因此,不論如何,我都不願輸……如此剖明心跡,附馬爺能接受下官的投誠否?」

王笑只沉吟了一瞬間。

那一瞬間,延光帝在腦海里負手昂頭道:「朕是很何等的胸襟氣度?!」

「好!」

滿朝高官,袞袞諸公,一個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守正君子皆不能幫我,那我偏偏就是要用這個錢承運!

「好!」錢承運長須一抖,眼中精光迸發,徑直侃侃而談道:「附馬爺留得這一手,確實是妙棋,但還不夠,遠遠不夠!如此大事,下中旨不是不行,但對我們和文家的局勢無補,必須要有聖旨!」

王笑皺了皺眉,沉吟道:「司禮監的批紅好說,要內閣擬旨……怕是很難。」

「必須要有內閣票擬!否則百官群起反對,巨浪洶湧,陛下定然扛不住,也定然會賣了附馬爺。」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說服盧次輔?」

錢承運道:「下官剛才說過了,此事我們若找盧正初,必是死路一條!這件事上,我們應該找……左經綸。」

「為什麼?!」王笑極是詫異:「左經綸可是文博簡的妹夫,就是他和文博簡聯手將你拉下來的。」

卻見昏暗的牢房中,錢承運撫著三須長須,高深莫測道:「下官說過,為官者,只講利益,不講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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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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