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陶然居
王笑提着銀子走到王珍的院子。
他抬頭一看,院門處的牌匾上寫着三個大字——陶然居。
字跡顏筋柳骨,極顯筆力。
門口的木柱子上還刻着一行小詩:「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因王珍的妻子娘家姓陶,王家又是釀酒的人家,故取『一醉一陶然』之意作陶然居。
還未進門,便能看出些讀書人的雋永意境來。
但這種意境顯然只存在於字句之間。一進院門,王笑便隱隱能聽到陶氏似乎正在與王珍爭吵些什麼。
「好歹你也是個舉人,看他們能輕慢了你……」
潭香連忙喊道:「大少爺、少奶奶,三少爺來了。」
陶氏聞言便出了屋子。
她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如今卻有些發胖,身上還帶着些頤指氣使的傲慢氣質。
此時見了王笑,她便笑道:「三弟來了,你到自己大哥這,怎麼還提東西來,定是纓兒讓你帶的。」
陶氏說着,走上前,伸手便去接王笑手裏的布包,一邊還笑道:「客氣什麼呢。」
王笑縮了縮手,道:「這是四弟給我的。」
陶氏:「……」
尷尬神色一閃而過,她只好打趣道:「誰稀罕你這玩意不成,你大哥在堂里等你,進去吧。」
王笑便依言進了大堂。
陶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向潭香招了招手,引着她到了別的屋裏,問道:「三弟弟是從老四那裏過來的?」
「是。」潭香道。
「他手裏那包袱裝的是銀子。」陶氏語氣篤定,道:「銀子這種老朋友,我一摸便知道,估著那份量,少說也有二百兩。」
接着,不用陶氏多問,潭香便將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你是說三弟弟拿了一張紙給老四?」陶氏沉吟道。
潭香道:「是,雖遠遠看得不真切,但銀子是四少爺從大夫人屋裏提出來的,應該是大夫人給的。」
陶氏手指在椅把上輕輕敲了敲,沉吟道:「去讓春盎來見我。」
潭香問道:「這白日裏人多眼雜的,會不會讓大夫人看到?」
「那我去見她,到大院偏廳里談,若讓人看到,你便說是有匹好料子要給老四做衣裳。」
「是,奴婢這就去找她。」
陶氏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說罷便起身到了地方,等了一會之後,只見春盎行色匆匆地小跑過來。
「少奶奶。」見四下無人,春盎飛快地行了個萬福。
「這邊說。」陶氏拉着她的胳膊,走到一匹布料前,假裝看着布料,低聲問道:「大夫人給了三弟弟一筆銀子,做什麼用的?」
春盎道:「她好像得了張紙,藏得很是嚴密。奴婢進去送茶,她特地等奴婢走了才藏的,再進去就沒看到了。」
陶氏又問道:「她神情如何?」
「與紀嬤嬤兩人都高興的很。」
「哼。」陶氏冷笑了一聲,道:「你想辦法找到那張紙,找到了馬上來見我。」
這事其實有些難辦,崔氏房裏有紀嬤嬤和崔嬤嬤,那都是眼睛如刀子一般的人物。
「是。」春盎雖為難,還是點頭應了,又道:「還有件事,是關於四少爺的……」
「老四?」陶氏道:「他能有什麼事?」
「四少爺和春醴,弄在了一起。」春盎低聲道,臉上有些紅。
陶氏愣了愣,低聲道:「你確定?」
「嗯。」春盎點了點頭,臉上更紅。
陶氏皺了皺眉,冷哼道:「依大夫人的性子,這丫頭就不怕被打死?」
春盎聽了,偷偷看了一眼陶氏的神情,心中暗道少奶奶還是與大夫人不同的,心中有將自己這些奴婢當人看。
她便應道:「一開始春醴也不肯,被四少爺用了強。之後她只好每晚纏着四少爺,想趁着他現在正在興頭,若是能懷上了,不敢奢望能當妾,只求還能保得一條命。」
「不知活死的東西。」陶氏道:「你去探探她的口風,若是願意幫我,以後事發了,我可以試着保她。」
春盎道:「這種事,只怕她不信……」
陶氏冷哼了一聲,道:「你告訴她,若真能懷了,只有把事情搞大捅到大老爺面前,她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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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到王珍院裏時已到了飯點,便先在他院裏用了飯。
飯菜也是從大廚房端來的,只是王珍院中的小灶上會再燒了一道五花肉,算是每頓都開小灶。
「紅燒肉?」王笑搖了搖頭,謝絕了王珍給自己夾的這一筷子。
王珍道:「三弟忘了?這是元寶肉,做法可與紅燒肉不同。你看這肉,肥而不膩,而這蛋燒成虎皮,吸收了肉汁,味道極好。」
王笑再看這一碗紅白有致的元寶肉,便知道為什麼大哥大嫂都有些中年發福的樣子。
於是他再次搖了搖頭。
王珍嘆了口氣道:「娘親以前在時,常親手給我們燒這盤菜,你……」
他一轉頭,見了王笑木愣的神情,才想起起來,蘇氏過世時王笑不過剛出生,他確實沒吃過蘇氏做的這道菜。
白駒過隙,十五年恍如昨日。
王笑看王珍神色黯然,一時很難把用棍子打死自己的兇手與眼前的形象聯繫起來。
「大嫂怎麼不來吃?」王笑問道。
王珍回過頭,向下人問道:「她人呢?」
「少奶奶說是有點事要辦,讓大爺先吃。」
「知道了。」
吃過午飯,王珍便開始教導王笑禮儀,與他說了婚禮的大略流程,又演示了面見天子要如此行禮之類的。
但其實,王珍自己也未見過天子。
禮儀這種事情,也是因人而異的。王笑長得好看,做起各種動作賞心悅目,自然難被人苛責。
王珍將動作說了,囑咐他回去也要好好練,便開始讓王笑背催妝詩。
「淳寧公主貴,結與秦晉好。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王珍念一遍,王笑便跟着念一遍。
念了幾遍之後王笑其實已經能背下來了,但自己一個『愚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麼快就背下來。
他只好假裝背不下來。
王珍又將這首詩寫下來讓王笑拿着,他自己卻咬着筆頭有些躊躇起來。
過了一會,王珍的小廝米曲跑過來道:「少爺,范公子又派人來催你去詩會了。」
王珍應道:「你且回他,我還有事,一會再過去。」
說話間還看了王笑一眼。
王笑便明白過來,大哥這是在等著打發了自己。
他便打算告訴王珍自己已經將那首詩背了下來。
轉念一想,現在回去也就是在家玩玩具,纓兒也不會讓自己出門。
「大哥,弟弟能不能,一起去詩會?」王笑問道。
他心裏卻在想着:就算是王珍要殺自己,總不能在自己和他一起出門的時候動手吧,多招嫌疑啊。
王珍聽了這話,卻是微微皺眉,顯然有些不願意。
然而他再看向王笑那張臉,卻又愣了一下。
這張臉還有些稚嫩,卻已生得極好看,與過世的蘇氏極為相像,眼神純良無辜,隱隱還帶着些期待。
王珍猛然想到,母親過世后,自己確實從未怎麼親近過這個痴獃的三弟。
「好。」
「好。」王笑咧開嘴笑了笑。
王珍便摸了摸他的頭。
過了一會了,王珍又皺了皺眉,問道:「你提着這包東西去?不嫌重?」
「對啊,是四弟給我的。」王笑道。
王珍道:「你把東西放下,我派人給送你院子去。」
「不行。」王笑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心道:「我出門還要用錢呢。」
「這裏面是什麼?」王珍說着用手一提,奇怪道:「銀子?四弟給你銀子做什麼?」
王笑道:「他說不能說。」
王珍苦笑着搖了搖頭,向米曲吩咐道:「拿張三百兩的銀票給三少爺。」
聲音不大,王笑還是聽到了。
兩百兩銀子換了三百兩的銀票,自己這大哥絕對是好人!自己居然還懷疑他,一定是冤枉他了。
過了一會,米曲有些為難的走過來,附在王珍耳邊說了幾句。
王珍的表情便變得極有趣起來,臉上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輕聲嘆了一句:「這女人……」
接着,米曲便遞了一張銀票到王笑面前:「三少爺,我用這個和你換好不好……呀?」
王笑眨了眨眼,確定那銀票上是個『貳』字而不是『叄』字。
二百兩?
王笑愣了愣,心道:「不是說好了三百兩嗎?」
他這一愣神的功夫,米曲只當他是個傻孩子,賠笑道:「三少爺啊,這是銀票,和你手裏的銀子是一樣能花的。你要收好哦。」
「三少爺,我們換好不好?你看,我這個多好看……呀。」
呀你個頭。
王笑嘆了口氣,接受了這筆交易。
「我這個大哥王珍,很可能就是敲我悶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