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不會來了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不會來了

「師父。」

「姐姐死了。」

平陽獃獃地看着孫朗,又重複了一遍。

孫朗屹立着,不動,宛如一座雕像。

他想說話,可嘴巴張開,發不出一點聲音。

死了。

那個女人。

死了。

他曾經恨之入骨的女人,他曾經慢慢愛上的女人,他曾經再度憎恨的女人,最了解他的女人,他最了解的女人,至今依然互相了如指掌的女人。

死了。

雄圖霸業,風姿如玉,曾經名動天下,畢生叱吒風雲,如今卻死得毫無聲息,在他與元祖天魔虛與委蛇的時候,已經悄然葬送了性命。

就這麼……死了嗎?

天元血戰,戰死沙場者數不勝數,他見慣了生離死別,見慣了馬革裹屍,經歷過真正血與火的軍人已經將生死看得很淡,他曾親手將數以十萬計的生靈送下黃泉,死亡這種事情,早已經司空見慣。

在回到帝國的這幾個月的旅程中,他目睹了平一刀的犧牲,目睹了八苦的終局,白羽威化作星芒消散,老太君耗盡心血溘然長逝,他銘記着這些死去的人們,記住他們的故事,並且珍而重之,作為行走在這黑暗世界中的心靈慰藉,心中雖然傷感惋惜,但依然會繼續前行。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心靈已經足夠堅韌平靜。

但他錯了。

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再度品嘗到了傷痛的滋味。

就像兩年前在遍地的血腥與屍骸間抱着奄奄一息的水曜一樣。

心如刀絞。

人總是在這個時候才能意識到心底真正的感情。

縱然切齒痛恨,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敵意和殺意毫無虛假,但愛與恨兩種感情卻能夠交織共存,一同運行於這段孽緣之中,直到有一方徹底倒下,另一方才能真正認識到,心底所熾熱咆哮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人類……真的是很複雜啊。

恨的時候也會愛,愛的時候也會恨,她活着的時候恨不得將她殺掉,她死去之後卻會感到巨大的失落與悲傷……唯有這個時候,孫朗才會意識到,自己依然是個凡人,心不是鐵石做的,也會哭,也會笑,也有感情。

他低聲道:「哦……」

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好呢?該說些什麼話呢?

平日裏巧舌如簧,平日裏肆意歡笑,一切開朗的內心與複雜的情感在最純粹的悲傷面前失去了力量,他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很難受。

這個女人……失敗了啊。

渴望着權力,心懷着抱負,想要做女皇帝,想要治理這個國家,想要讓社稷變得更好,為了這些正義的目標去做錯誤的事情,在權謀中迷失,為結果扭曲手段,最終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敲響了所摯愛的國家的喪鐘,想要拼盡全力挽回這一切,最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她的犧牲毫無意義。

拚命啟動的劍印,反而讓元祖天魔脫困而出,一個謀划準備了數百年的可怕敵人最終完成了他的計劃,一步接着一步,他佔據大勢,開出了孫朗無法拒絕的條件,每一句話都說到他的心坎里,將所有的變化全都算中。

後土,完蛋了。

那個女人所發誓要守護的國家。

就這麼完蛋了。

你看到了嗎?

你知道嗎?

你和你父親製造出了我這樣的怪物,又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但你們會這麼想,天魔也會這麼想,他不想與我為敵,而我比起帝國來更關心其中一部分人的安危,所以很容易達成共識吧?

為什麼你和你父親覺得我會跟天魔打到底呢?

死了的話,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啊。

如果跪在我面前,聲淚俱下的,用盡你的全力懺悔,懇求我的原諒,懇求我再試一試,說不定我會勉強答應的,真的,我真的會考慮一下的,但怎麼就這麼死了呢?為什麼不試一下就自顧自地死掉呢?

孫朗慢慢活動着眼球,望着平陽:「……屍體呢?」

身後的趙雲龍說道:「我和魯淑仁護送她衝進劍宮啟動劍印,她被那副鎧甲毀掉了身體,整個人都灰飛煙滅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老趙聲音低沉道:「孫朗,很抱歉,我……」

話音未落,孫朗身形一閃,跨越了遙遠的距離,出現在了劍宮之中。

他踢開倒下的屍體,看到了那副鎧甲,這劍印蘊含着先賢們最霸道但有效的反制措施,按照現場的情況來看,那道極為恐怖的精神洪流便是以這些人與魔的魂靈為代價融合凝聚而成的,而帝姬,處於風暴中央。

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副盔甲吞噬了。

他將那副汲取了無數魂靈的死亡之鎧提了起來,上面凝固着已經乾涸的鮮血,這無疑是帝姬留下來的,他剛想仔細查看,誰知道這鎧甲上頓時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紋,隨即迸散而落,化作了一地的塵埃。

望着手心殘存的一點灰燼,孫朗覺得自己理解了美隊與鋼鐵俠的心情。

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往昔的歲月無法遺忘,本已經被塵封,誰知再度浮現心頭。

音容笑貌。

每一次的交談。

每一次的吐露心聲。

志向,理想,痛苦,悲傷,心事,一切的一切。

「孫朗,怎麼才算是一個好皇帝呢?」

「簡單,讓每一個子民從精神到肉體上都吃飽穿暖,讓每一個子民從精神到肉體上都不必下跪,怎麼樣,很容易吧。」

「哼,你說的輕巧,哪有那麼容易。」

「當然容易了,哪些大官富商若是想要多吃多佔、讓百姓們餓肚子,那就淦他媽的,哪些權貴奸戚想要從他人的恭順與卑微中獲得快意,那就淦他媽的,你自己干不過就教百姓怎麼淦,大家一起淦,便能淦過了。」

「所以想做一個好皇帝,首先便不能傲慢,不要將百姓當成傻-逼,雖說他們有時候確實挺傻-逼的,但那不是他們的錯,你可以教嘛,真正的王者,絕不會將子民裝進瓶子裏,將自以為好的未來強加給他們……你懂嗎?」

「……哼,又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這明明是最正確的道路,不過你這種傲慢自大的傢伙肯定聽不進去就是了,你們這種人高高在上久了,沒有同理心,哪裏能做好皇帝。」

「我偏要做。」

「隨便你了,打完仗我去國子監做典藏使,記得給足工資哦。」

「不行……你要幫我,幫我做好一個皇帝。」

「我才不要,好麻煩的,又沒有什麼好處。」

「要不然……江山分你一半?」

「你是玩扮演皇帝遊戲的三歲小孩嗎?這東西還能分?怎麼分啊?再說了,能分我也不要,每天批閱奏章累死了。」

「……笨蛋。」

「啊?」

「哼!」

凝視着手中的細沙,昔年的一段段回憶浮上心頭,想到這一節的時候,孫朗驟然驚醒,輕笑道:「啊,分我一半江山……原來是這個意思。」

只是短短數年前的事情,但轉眼間,一切都變了。

而且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他將手中的細沙攥緊,然後慢慢地鬆開手,任由這縷煙塵緩緩而落。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有輕有重。

孫朗回過頭來,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從那恐怖的靈魂吞噬下逃生的女人們出現在殿門,他望着她們,她們也望着他。

「孫朗……」

銀落依然穿着動力甲,但脫下了頭盔,眼睛紅紅的,巨大的變故同樣對她造成了衝擊,可少女依然堅強地支撐著自己。

她怔怔地說道:「我們……沒贏嗎?」

在恐怖的靈魂波紋擴散之際,與銀落並肩作戰的戰友們悉數死去,無論是離火人還是後土人,戰場瞬間變得很安靜,這樣的衝擊足以嚇傻心智一般的普通人,她們用了好久才平復了這驚悸的心情。

但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一路犧牲著和拚命著……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沒有贏嗎?為什麼會這樣?

迎著那雙眼睛,孫朗說不出任何話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悲傷,所有人都在不解,但所有人都還抱有希望。

因為他在這裏。

因為大家……都信任着他。

信任着他的能力與意志,即使在這種劣勢下,依然存在着絕地反擊的可能,所以即使經歷了如斯打擊變故,也依然有一股力量支撐着她們。

但是……

孫朗垂下了眼帘。

第一次避開這些悲傷而又企盼的目光。

他的目光凝視着那團墜地的塵埃。

直至現在,那無力與悲傷依然充斥着心田,他發現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幾無分別,當真正重要的人逝去的時候,他依然難以遏制那席捲而來的巨大悲傷,而這還只是愛恨交織的帝姬而已。

如果死去的人是銀落呢?

趙雲龍,魯淑仁,趙小姐,平陽……如果繼續作戰的話,如果這些人也失去了性命的話,那時候的自己,又該怎麼樣呢。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

僅僅想一想那種場面,便無法呼吸。

沉默了良久良久,他艱難道:「很抱歉……」

皇城之中,佔據了李廣淵身體的元祖天魔依然佇立在原地,凝視着遠方,久久不語,其他的天魔們四下散開,各有任務,只有三位劍聖站在他身後不遠,垂手待命。

這時,元祖天魔收回了目光,平靜道:「你所等待的那個人,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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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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