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真假話
楚詔眼底掠過一絲諷刺，回了一句聽起來關切親近，實則木然冷淡的話：「父皇當以身體為重。」
而連思考都沒辦法的景泰帝，又如何能體察到他這細微的情緒？他只滿臉感動地握住楚詔的手：「楓兒，幸虧朕身邊還有你。」
楚詔將他按回床上躺着，抽回自己的手，不動聲色地在他的被子上擦了擦，然後故作父慈子孝地為他掖了掖被角：「為父皇分憂，是兒臣分內之事。」
景泰帝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像是夢魘還沒有完全清醒，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跟誰說着話。
楚詔不感興趣，也沒想要聽，吩咐太醫和總管照料，然後就走了。
朱溪儼跟隨他一起出去，看着他走下白玉石階，忽而笑道：「王爺好口才，三言兩語就讓皇上放下夷滅元氏的心思。」
楚詔回頭：「那是皇上英明睿智，分得出孰輕孰重。」
朱溪儼稍稍提起袍子下擺，慢慢走下台階，動作看起來斯文又儒雅：「但王爺剛才有個詞是不是用錯了？」
楚詔挑眉：「嗯？」
「王爺稱順國為『大順』，怕是不太合適吧？」
「……」
是了。
一般本國人不會稱呼別國為大國，比如他們順國，會自稱大順，但只會稱桑國為『桑國』，不會說『大桑』。
楚詔剛才是一時沒注意，但也無所謂，一笑：「口誤罷了，難為朱大人如此耿耿於懷。」
朱溪儼也笑了笑，他一向洞察過人，他不只注意到楚詔將順國稱為大順，還注意到一點——楚詔在景泰帝面前才稱呼『父皇』，離了景泰帝就喊『皇上』，如此疏離，也很意味深長。
但他沒有再揭穿，走到楚詔面前，還是客氣的笑臉：「剛才微臣去風王府尋王爺沒有尋到，倒是遇到王妃外出歸來，恕微臣多嘴，王妃已經懷孕七月，很不宜再進進出出，免得不小心傷到自己和腹中孩兒。」
「多謝朱大人關心，我們會小心的。」楚詔淡然袖手，「那麼，朱大人找本王有什麼事？」
朱溪儼比了個手勢，示意楚詔到別處說話。
楚詔回頭看了一眼寢殿，默不作聲地往一側走去。
朱溪儼沒有賣關子，見四下無人，便直說了：「在這宮中，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前朝的事情，我去看了那塊襁褓，確實是前朝宮中之物，而且是樓淮小國於至元十三年進貢的貢品，只有五匹。」
楚詔眼睛一眯。
朱溪儼繼續說下去：「元氏皇帝送了一匹給元氏皇后，元氏皇后命宮中綉娘製成寢衣，所以這匹布料不會是皇后的那一件。另外四匹，元氏皇帝賞給了兩位宗親，那兩位宗親已經卒於景泰元年，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沒有親眷還在人世。」
他們都被景泰帝抄家滅族了。
朱溪儼的意思是，這個襁褓也不可能是這兩位宗親的。
楚詔聽着，想着，揣測著，審度著。
「還有兩匹，暫時查不到賞給了誰，但可以判斷一定是給了官位顯赫的大臣，或有功於社稷的大臣，且後者更有可能。」朱溪儼輕聲道，「只要再查一查，至元十三年到景泰元年，有誰受過元氏皇帝嘉獎，或立過功受賞賜，應該就能確定是給了誰。」
楚詔聽明白了。
朱溪儼這番話若是真的，那是大大為他縮小了調查範圍，只是，他現在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我奉命尋找雙生公主，前朝的大小事情，我爛熟於心。」朱溪儼微笑。
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覺得，王爺將來會是……」朱溪儼低笑一下，「天定之人。」
天定之人。
九五之尊。
他覺得他將來能繼承大統，所以先賣他一個人情，將來好邀功？
楚詔從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起，就覺得他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宦官，看來所料不錯。
他短促一笑，不說信與不信朱溪儼這些話，面無表情道：「這種話，朱大人還是慎言吧。」
朱溪儼躬身行禮：「微臣，告退。」
楚詔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十七無聲無息地跟了上來。
「剛才的話，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十七撓撓頭。
「去查一查，得了另外兩匹布的人，可能是誰？」
「好。」十七明白。
楚詔捏了捏袖子的布料，想到什麼，鳳眸斂起：「先不用去了，跟我去見見太傅吧。」
十七一怔，太傅？
啊……
是了。
太傅司空隱，前朝老臣，現為太子太傅。
老安定侯在世時，常與他有書信往來，他還曾托老安定侯在順國尋找雙生公主，楚詔手裏的元綺意畫像，就是他給老安定侯的。
那副畫像，還導致了清辭和楚詔相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咳！
十七收起雜七雜八的心思，反應也快，明白楚詔此舉的用意：「沒錯沒錯，他是前朝老臣，最清楚前朝的事，問他一準沒錯！」
楚詔就是這個意思。
出了盛月宮，他們徑直去了一家酒樓。
十七以為他家主子是餓了，還納悶他為什麼不回府吃，或者在路邊將就，特意到酒樓吃一頓飯，不太像楚詔平時的作風。
結果楚詔要了一間廂房，讓小二打了水來，然後就將自己臉上「劉唯楓」的偽裝卸下來了，以自己原本的容貌示人。
十七錯愕：「主子要以真面目去見司空太傅？」
楚詔將雙手浸盆中洗凈：「如果不以真面目，司空太傅就算知道什麼，也不會告訴我們。」
「可這也太危險了！」
要是讓桑國的人知道大順大名鼎鼎的戰神安定侯就在他們盛樂，那還不得傾巢之力抓他！
楚詔容貌依舊是風姿綽約，無可比擬，淡淡道：「這盛樂，不可能有人認識安定侯楚詔，市井裏，更不可能有人認識安定侯楚詔。」
十七茫然：「市井？」
楚詔擦乾手，入鬢的長眉揚起：「苗娘子的糕點鋪已經享譽盛樂，可請太傅過來一嘗。」
十七眼睛一亮。
大隱隱於市！
在最熱鬧的地方，反而最不引人注意。
苗娘子的糕點鋪如今已經享譽盛樂，王公貴族也愛吃她家的糕點，無論誰去光顧，都不足為奇。
如果一定要見面，把見面地點定在那裏，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十七摩拳擦掌，好吧，他就再冒一次險。
「我去太傅府，將司空隱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