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7章 馬革裹屍還

「霍嚓——」

突如其來的閃電帶來一場狂風急雨，沖刷了地面上還在流淌的血跡，少年楚詔騎在馬上，一手抓緊韁繩，一手握住長槍，雨水沿着搶杠一路下滑，沉聲下令：「能動的帶上不能動的兄弟後退！刀車掩護！」

「大將軍，往哪裏退？」

少年楚詔沒有考慮多久：「匯水峽谷！」峽谷易守難攻，是北境最後一道屏障。

「是！」

「騎兵營不要戀戰，且戰且退，弓箭營斷後！」

「是！」

北境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經歷過這樣驚心動魄的戰役了，一道道令箭發下去，全軍有條不紊又倉皇狼狽地後退。

宋軍傾巢而出，勢頭兇猛異常，像一頭飢餓的猛獸要將嘴邊的獵物撕咬吞下。

「大將軍！不好了！長弓都斷了！拉不開啊！」暴雨中有人嘶吼著來報，少年楚詔瞳孔劇烈一縮，猛地回頭：「你說什麼？」

「弓弦一使勁就斷，根本不能用！」

「……」少年楚詔緊緊咬着后牙，先是糧食，后是兵器，這不可能是巧合，宋軍也不可能那麼神通廣大能在他的地盤翻雲覆雨，唯一的解釋就是——有內奸。

內奸！

少年楚詔緊一閉眼睛，再睜開時，眸子黑得發亮：「騎兵營，斷後！」

鏖戰至天明時分，北境軍終於以騎兵營全營覆沒為代價退至匯水峽谷，利用地形優勢，暫時將宋軍擋在峽谷之外。

雨停了，晨曦從東邊地平線爬上來時，少年楚詔獨自站在山頂，盯着在峽谷外安營紮寨，隨時準備再發起決戰的宋軍。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還有些細碎的傷痕，但他都沒有理，任由過往的山風將他的墨發吹得高高揚起。

清辭走近了幾步，想看他臉上的情緒，周圍的景物卻驟然一黑，全部湮滅，她先是一怔，然後轉頭看楚詔，他收回拂袖的手，淡淡道：「不必再看了。」

再往後揚名立萬的匯水之戰。

人人都知道匯水之戰，大焉大敗宋軍，一舉將宋軍趕出北境，至此不敢再興兵冒犯大焉國土，楚詔也延續了自己的榮耀，哪怕是最後一戰，哪怕在戰役里身負重傷，也依舊戰無不勝。

清辭沒有親眼看到剛才那些之前，只以為這只是一場比較兇險的大戰而已，可現在哪怕她天資聰慧，也萬萬想不出來：「這種情況下，你們是怎麼打贏的？」

死的死，傷的傷，糧食沒有，軍需沒有，內奸潛伏，還有野心家們在背後隨時準備捅他們一刀，他們到底是怎麼贏了有備而來宋軍？

楚詔答非所問道：「騎兵營一共三千人，每個人都是我親自挑選，親自訓練，成營三年，歷經大小數十戰，很少有陣亡。」

所以民間也有人話說，如果北境軍是一頭鎮守國門的老虎，那麼騎兵營就是它鋒利的爪牙。

「都說馬革裹屍還，」他輕輕扯動嘴角，「等到戰役結束，清理戰場收屍時，就只能撿回一把把不知道原先屬於誰的長槍。」

屍體都在混戰中被踏成了肉泥，收拾不起來了。

清辭眼眸輕輕一顫。

「阻斷糧草運送的徐州刺史是榮王的人；出問題的長弓是前幾天兵部剛剛下發，兵部是寧王黨派；在小米里下軟骨散、開門放進宋軍的十五投靠了燕竹；還有後援，居霞關本應給我們後援，也沒有，居霞關統帥也是燕竹的人。」

就是這麼一場精心策劃的算計，十萬北境軍被當做棄子拋給兇猛的宋軍撕咬。

那些鐵骨錚錚的好兒郎，浴血奮戰的好將士，守着山河安定，護著百姓平安，他們一直都明白古來征戰幾人回，卻怎麼都沒想到讓他們再也回不了家的，是自己人。

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清辭恍惚地記起，今天是大雪啊，那麼冷，那些仍然飄蕩在關外的英魂，可有避寒的地方？

眼睛忽然澀得有些疼，清辭低下了頭，沙啞地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楚詔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鳳眸里淌著流光。

清辭大致猜到，可那太荒唐了，就因為安平侯府在軍中威望過大，引得諸位皇子眼紅，偏偏楚詔又不屬於哪個黨派，所以他們得不到他就想毀掉他，免得他成為後患之憂，是這個樣嗎？

楚詔也曾對她說過，他裝殘留在帝京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安皇帝和某些人的心，安平侯府和他的威望太大，他們都懼他，怕他，想除掉他。

哪怕他曾經是山河的英雄。

不知是為楚詔鳴不平，還是為無辜枉死的將士叫屈，亦或是都有，清辭鍥而不捨地追問：「如果居霞關失守，宋軍入侵中原，毀掉的不還是大焉江山？他們就為了一己私慾，要陷江山和百姓於水火之中？」

楚詔淡淡道：「他們只是想借宋軍的手除掉我和北境十萬將士，沒打算動大焉國土一分一毫，他們早就在居霞關里藏好了兵馬，就等著北境軍一滅，他們就出來對戰宋軍。」

清辭恍然大悟：「到那時候，他們發完朝廷的奏摺里就會寫你指揮不當致使北境全軍覆沒，好在居霞關拚死抵抗，才守住大焉國門，千古罵名是你的，千秋萬世是他們的。」

楚詔默認。

清辭閉上眼睛，緊緊咬着牙，喉嚨間蔓延出了血腥味，她從肺腑里撕出一句話：「你們最後到底是怎麼贏的？」

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贏的？怎麼贏的！！

楚詔唇微動：「峽谷之後是國和家，北境軍不能退，戰。」

與此同時，一片黑暗裏，也傳來了少年楚詔狠戾的宣誓聲：「峽谷之後是國，是家，北境軍，寸步不能退——戰！」

士氣瞬間達到頂峰，將士們此起彼伏，用盡最大力氣吼出：「戰！」

「戰！」

「戰！」

還能是怎麼贏的？十萬北境軍幾乎全軍覆沒在匯水峽谷，拿命贏的。

作為一個將軍，對國對民，他都是仁至義盡。

楚詔戛然而立在天地間，身形頎長而清瘦，就如關外瀟瀟而立的松柏，歷經過風霜，抵禦過寒潮，曾義無反顧往死里去，也曾轟轟烈烈浴血重生。

清辭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人都跟着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