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1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
她痴痴地看着他,但在他回頭時,她又快速低下頭避開,不敢被他發現自己眼底的貪戀。
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她比誰都清楚,他不喜歡心思太多的手下,倘若被他發現愛意,那麼從此以後,他周圍十米都不會再有她的位置。
她不能離開他。
她低垂着眼睛領命,像以往每次一樣的恭敬,走出書房時,她看向他剛才一直看的方向,那是侯府的東面,那邊有什麼嗎?
安平侯府有非常強大的情報網,從下達任務,到她找出韓國公之孫的死因,僅僅用了兩個時辰,她帶着結果來回稟時,他眼裏流露出滿意之色,就贊了她一聲:「很好。」
很好。
兩個字,她這兩個時辰里所有奔波就都是值得的。
她壓制着嘴角沒有揚起來,只犒獎自己偷偷看他一眼。
他手裏正把玩着她剛遞給他的文書,修長白皙的手指夾着牛皮黃色的信封,相襯出的雅緻竟生出了些妖冶的意味,像天山之巔吸取天地精華而綻放的雪蓮,聖潔卻也惑人。
只看了手,就足夠她臉紅心跳,她鼓起勇氣去看他的臉,他不知道遐想到了什麼,原本清冷的鳳眸竟暈開了溫柔的笑意,頓時間,他身後那副出自名家之手的玉蘭花圖黯然失色。
「看她這回要怎麼謝我……」他輕聲說了這一句。
她愣了愣,下意識問:「什麼?」
他笑看了她一眼:「不是對你說的。」然後拿着信封出門了。
起初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午後,一個消息傳遍了帝京,當朝國師和真元觀觀主問道子涉嫌謀財害命被陛下下獄了。
真元觀是帝京最有名的道觀,問道子被下獄,很多人都震驚,但她沒那麼意外,查出韓國公之孫的死因與問道子有關時,她就知道那個牛鼻子的好日子到頭了。
但真正讓她有所意識的是,夾在這條新聞里的一條傳聞。
傳聞說,楚候之所以會為這件事出面,是因為問道子在相府誣陷表小姐元清兒是妖孽,他是為了替她解圍。
她獃滯了許久,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跑出侯府,在長街上東望,果然看到了相府的屋脊!
她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他在書房望着東邊露出的溫柔笑意是為了誰,終於明白了他那句「不是對你說的」到底是對誰說。
他竟然對一個女人上了心。
上了心……
那會還是春夏季節,清涼的微風吹她在身上卻像剜骨般的疼,冷汗沁出,薄薄的皮膚下的血彷彿都沒了溫度,心跳空空的。
後來她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地特別關注了那女子,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麼不同,有哪裏比她好,竟然能吸引住他的目光?
祈年殿,國宴上,南越世子中毒,她妙手回春獲封蓬萊縣主。
煎雪宮,鴻門宴,她巧舌如簧,逼趙錢孫三位小姐倉皇認錯。
霜雲宮,美人榻,她忽悠鍾嬪設陷榮王,一出賑災攪動朝堂風雲。
長安街,起高台,祭舞「九歌」她竟跳出了魅惑眾生的風華貌。
護國寺,刺駕案,她藏在幕後,左手為洛氏平反,右手軟禁賢王燕竹。
河中府,黑衣客,她女扮男裝勇闖虎穴,揭開地下兵屯,震撼天下。
右相府,李女官,她遭質清白,巧借紅鬃獸澄清是非,更敢警告太后收手。
上清宮,殺機藏,故人指控,舊時畫像,滴血認親,她從容不迫安全脫身。
還有御花園藏屍案,入獄天牢大理寺,冤死郡王救嗣王,手持遺書鬧靈堂,賜婚安平侯夫人,揭穿太后種種惡行,蛇毒症里力挽狂瀾……
她這一路走來轟轟烈烈,靠計謀,靠心機,靠智謀,靠仁義,哪怕身為情敵的她偶爾也會心生敬佩,世間竟還有這般女子。
也許正是因為她是這般女子,才會讓他沉寂了二十三年的心為之一動。
他要的從來不是乖巧聽話溫柔可人,卻只能在閨閣里擺弄琴棋書畫,在後院裏相夫教子的女子,他要的就是一個睥睨萬千居高臨下能征服他的女子。
她不是。
而她是。
紅楠閉上眼睛:「南疆也好,北疆也罷,邊關也可,帝京也行,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以為終有一天他會回頭看到我……」
「我真的以為你會回頭。」
后一句用的是「你」,她是對門外的楚詔說的。
清辭沒有去看楚詔此刻的表情,只看着紅楠,她對她並無太深的感覺,說憎恨不至於,說討厭好像也沒到那個地步,可能是第一印象不錯,所以哪怕她妄圖插入她和楚詔中間,她也只是覺得煩而已。
此時此刻,她從她臉上看到了煙火燒盡后的寂寥,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都是痴兒。
清辭道:「自古多情空餘恨,紅楠姑娘絕頂聰明,應當懂得這個道理。」
紅楠笑了起來,嘴角忽然流出血:「不會了,不會懂得了。」
她的身體像一葉浮萍,緩緩倒地。
清辭一驚,連忙跑進去接住她的身體,同時把上她的脈,一診眉心就是一跳:「你在金創葯里加了七里香?」
七里香,是劇毒藥!
紅楠嘔出一大口黑血,眼神渙散地看着她,笑了笑:「縣主的醫術真是高超,這樣都能診得出來……那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沒救了?」
是沒救了,她將七里香加在金瘡葯里灑在傷口上,毒早就蔓延至她的全身,哪怕華佗在世,也活不了她的命。
清辭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你又是何苦?」
紅楠笑了笑:「就算我不這麼做,我、我生了想害你的念頭,侯爺就不會……不會放過我,最輕的處罰,也是把我調離他的身邊,可是離開他,比要了我命還難受,我寧願……」
「寧願死在侯府,死在他的地方。」
清辭眉心緊皺。
紅楠忽然推開了她,朝門口爬去,她已經毒發,命不久矣,但還是用盡全身力氣,朝她要去的方向爬去。
所經之處,留有血跡。
她爬到了門口,終於看到了她想看的人,仰起頭,第一次沒有將愛意隱藏,全部宣之於口:「侯爺啊……」
楚詔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看着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子。
紅楠看到了他身後的大雪,眼神愈發渙散:「我、我第一次見你那天,雪也下得像現在這麼、這麼大……」
尾音還沒完全吐出,她終於撐不住,最後吐出一口血,濺在楚詔的靴子邊,然後閉上了眼睛。
楚詔不知在想什麼,濯而不妖的臉上一絲情緒也沒有,
少頃,他沉聲喊:「十七。」
十七從屋頂上跳下來,難得沒有插科打諢,道:「主子,我知道怎麼處置。」
楚詔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自己轉動輪椅走了,清辭跟在他身後,兩人直到離開紅楠的院子才停下來。
楚詔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手心的溫度讓雪融化成水:「她說得沒錯,她就算不自盡,我也一定會處置她——我不會把任何對你有威脅的人留在身邊,十三如此,紅楠也是如此。」
清辭仰起頭,飄落的雪花在她眼裏變成模糊的虛影,她輕聲說:「侯爺,舞一場劍給我看吧。」
楚詔回頭看她。
清辭對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