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5章 熏香
天樞子道：「就如哀帝的欽天監所言，天象不可能被凡人改變，但是皇子並非凡人，民間總是用『龍子鳳孫』來稱呼皇子並非沒有道理，皇子實際是蛟，蛟非龍卻也是龍的一脈，如果說有誰能撼動得了庇佑真龍天子的紫微星，也就只有另一條龍了。」
文熙帝一字一頓地說：「朕的子嗣不旺，大皇子和二皇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三皇子寧王，四皇子榮郡王，五皇子賢王，六皇子穎王，七皇子和八皇子不過十歲尚且年幼，保章正，你說的那位皇子，是朕的哪個兒子？」
天樞子躬身道：「哀帝時期，衝撞紫微星的是五星連珠，造反的是五皇子，而如今衝撞陛下的紫微星的是四星連珠……」
他說道這裏便不說了，但還沒說出口的名字是誰，文熙帝心知肚明，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臉色緊繃，眼角和嘴角的皺紋深深，整個人看起來肅殺而狠絕。
最終，文熙帝也沒說信不信天樞子這番話，只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天樞子行禮：「臣明白，臣告退。」
走出御書房，天樞子微微側頭瞥了眼殿內，文熙帝仍坐在椅子上，臉色有些黑沉，他無聲彎唇，大步離去。
文熙帝靜坐許久沒有動，直到一個內侍端著一盅湯進來，細聲細語道：「陛下，貴妃娘娘送來了蓮子百合湯。」
文熙帝才回神，隨手拿起一本奏摺，道：「放着吧。」
「是。」內侍將湯盅放在桌子上，一個沒注意，失手打翻了桌角的香爐，香爐滾下台階，撒了一地香灰。
內侍連忙跪地求饒：「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洪公公一拂塵抽在他身上，大罵道：「狗奴才，毛手毛腳，還不快收拾！」
內侍忙不迭道：「是，是。」
文熙帝的注意力卻在那些香灰上，香灰本該是黑色的，可這堆香灰里卻摻有些銀色，顯然不對勁。
他細細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香味，並不是龍涎香：「這是什麼香？」
洪公公正要開口，那打翻香爐的內侍便搶先道：「回稟陛下，是萬代蘭香。」
文熙帝皺眉：「什麼時候換的？」
「得是大半年前了。」內侍將香爐放回桌角，恭恭敬敬道，「那日陛下從凌雪閣出來，見萬代蘭花盛放，香味甚是好聞，便讓奴才去內務府問問可有什麼香是這個味道？內務府原是沒有的，碰巧榮郡王也在場，便說王府里有一位擅長制香的大師，可以調配出這種香。」
榮郡王，又是老四。文熙帝緩聲：「所以，這個香，是榮郡王進獻？」
「是，陛下很喜歡這個香味，便換了吩咐奴才，將御書房和乾心殿的香都換成這種。」
乾心殿，御書房，正是他平日呆的時間最多的兩個地方，前者是寢宮，後者是書房，可想而知這香，他吸入了多少。文熙帝眼中翻滾著不知名的情緒：「宣太醫來。」
「是。」
那內侍下去宣旨，經過洪公公身邊的時候，被洪公公狠狠瞪了一眼——他最討厭這些小太監在皇帝面前太多表現，怎麼？想分走他的寵信，想頂替他成為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嗎？哼！看他回去怎麼收拾他！
內侍卻只當做沒看見，去太醫院宣來了劉太醫。
文熙帝一隻手支著又開始疼起來的額角，點了點桌上的香灰，眉目間有些老態龍鍾，道：「你看看這香，可有問題？」
劉太醫便將那香灰捏起來，在手心裏仔細檢查，又聞了聞，舔了舔，拱手回稟：「陛下，這香里被人摻了少量的角粉。」
文熙帝睜開眼：「角粉是什麼？」
劉太醫道：「角粉是一種花的花蕊碾成粉末，可入葯，聞着會讓人十分精神，進京趕考的士子一般會帶些在身上提神醒腦，但不能用多，過量使用，毫無效果不說，先前提起的精神也會加倍衰弱，嚴重者，還會夜不能寐，萎靡不振，最後精神衰弱而亡。」
夜不能寐，頹靡不振，這不就是他現在的癥狀嗎？文熙帝臉色變了幾變，猛地將香爐掃到地上：「混賬！這東西混在朕的熏香里日日點燃，至今已有半年，太醫為何始終沒有發現？！」
劉太醫誠惶誠恐地下跪：「臣等該死，陛下息怒。」
唯恐皇帝下旨降罪，劉太醫他惶恐不安地辯解：「並非臣等故意玩忽職守，而是角粉本身並不是毒藥，吸入過量，脈象上也只是呈氣虛氣弱之症，太醫院開給陛下的藥方並無不妥。」
頓了頓，他又求生欲極強地拍了一下龍屁：「若非陛下機敏過人，發現熏香的問題，怕就是華佗在世，扁鵲再生，也不會知道是角粉作怪啊！」
文熙帝忽的笑了：「真是，好深的計謀。」
不是毒，太醫查不出來，不會要他命，只會讓他日漸衰老，他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精神不如從前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哪怕他有一天真的猝死，也不會有人懷疑是被害的。
都說老四不聰明，這哪裏是不聰明，分明是聰明過頭了。
文熙帝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和燕懷之間的種種。
對這個兒子，他也曾因他降生滿心歡喜，也曾因他學會叫父皇而眉開眼笑，更曾因為他表現出文韜武略而寄予厚望，可如今……他長嘆了一口氣。
劉太醫偷偷看了一眼，相由心生，老皇心中疲累，臉上也好似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竟隱隱現出將死之人的灰色。
「可有辦法解毒？」文熙帝忽的問。
劉太醫忙道：「有，有，即日起停用熏香，微臣再重新開個藥方，必定能清除陛下體內餘毒。」
文熙帝身心俱疲額地擺擺手：「下去辦吧，此事暫且不要張揚。」
劉太醫遵旨：「微臣明白。」
劉太醫剛剛退出御書房，文熙帝便站了起來，眼前毫無徵兆地一陣發黑，他一個站不穩，整個人朝前撲去，好在內侍動作快，及時接住了他：「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