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更行更遠還生

一百六十五更行更遠還生

宋靈兒說「明日」便走,明日復明日,足足在京城又住了半月。

王淵的肋骨已經不痛了,但肯定還沒有徹底癒合,不宜做任何劇烈運動。他每晚只能乖乖躺好,雙眼飽含屈辱的淚水,任由那殘暴女將軍百般蹂躪。

遠在河南,烽煙遍地。

戶部右侍郎黃珂即將啟程,前往河南總督糧餉,並帶着五萬兩太倉銀出發。

就此,楊廷和包攬河南戰事,提督軍務彭澤、提督糧餉黃珂、騎兵統帥仇鉞,全都是楊廷和的心腹之人!

內閣首輔李東陽,再度請求辭職,皇帝不允。

黃珂即將出發,宋靈兒突然前來拜見。面對這個女錦衣衛,黃珂有些哭笑不得,抱拳道:「不知宋千戶造訪,有何要事?」

宋靈兒一本正經道:「聽說黃侍郎即將率部出京,我來與你同行,路上也方便些。」

「如此,倒也無妨。」黃珂說道。

言官們已經炸了,彈劾宋靈兒的奏章,甚至比之前彈劾王淵還多。一是她的女兒之身,二是她為土司之女,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適合做錦衣衛,更別提直接授予錦衣衛千戶。

彈劾奏章越多,朱厚照笑得越歡,甚至很想把那些言官叫來,當面欣賞他們氣得跳腳的樣子。

宋靈兒道:「我還有要事,欲見聶夫人和黃妹妹。」

「請便。」黃珂以為她們要說些婦人之間的私密話。

宋靈兒被僕人帶去內宅,聶夫人稍微有些驚訝,黃峨則一直強顏歡笑。

宋靈兒一身戎裝,開門見山道:「黃妹妹,我笑得你喜歡王淵,對不對?」

黃峨矢口否認:「沒有。」

聶夫人不悅道:「宋小姐,不可亂說,這關乎小女名節。」

宋靈兒一改沒心沒肺的樣子,正色道:「我又不是瞎子?剛開始還不清楚,但後來就明白了,你每次見到王淵,眼睛就好像在發光。

我也喜歡王淵,王淵也喜歡我,他還曾請求陛下賜婚。」

聶夫人更加不高興:「宋小姐這是來示威的嗎?」

黃峨弱弱道:「既是姐姐情郎,小妹不會再有非分之想。」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宋靈兒笑道,「陛下賜婚我已經拒絕了。王淵是從貴州大山裏走出來的,他能考上狀元不容易,娶我這個土司之女必受影響。黃妹妹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他。我在京城認識的朋友不多,女的就更少,就數你品性最好。王淵娶別的女人,我心裏不舒服,如果他能娶你,我是樂於接受的。」

黃峨又驚又喜,愣愣看着宋靈兒,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宋靈兒又對聶夫人說:「聶夫人,王淵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把女兒嫁過去,保證不會讓女兒受委屈。」

聶夫人不可能當場答應,因為就跟撿人剩下的東西一樣。她不置可否道:「我自有主張。」

宋靈兒遞給黃峨一封信:「黃妹妹,你們須得主動一些,請媒人前去說親。王淵肯定不願意,到時候把這封信交給他,這樁親事自然就成了。」

黃峨雙手接過信封,問道:「宋姐姐打算離京?」

宋靈兒拍拍腰間綉春刀,笑道:「陛下授我為錦衣衛千戶,我這就回貴州帶兵打仗,下次再見面的時候,說不定我已經是威震西南的女將軍了!」

「宋姐姐真是巾幗女英雄!」黃峨一臉佩服,同時自慚形穢。她感覺王淵和宋靈兒,都是如此優秀,乃天造地設的一對,而自己則沒有半點本事,渺小卑微得如同地上的螞蟻。

宋靈兒對聶夫人抱拳道:「聶夫人,我是個蠻家野丫頭,不怎麼會說話。反正就剛才我講的那些,若有得罪之處,你不要掛在心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聶夫人哪還能計較,反而認為宋靈兒真情真性。她拉着宋靈兒的手說:「你來黃府玩過幾次,咱們也算是熟人。刀劍不長眼,戰場上須得小心,切不可魯莽行事。」

「多謝,告辭!」宋靈兒來得唐突,去得瀟灑,抱拳轉身就走。

等宋靈兒走遠了,聶夫人感慨道:「我年輕的時候,也讀過一些演義。還以為巾幗女將軍,只在話本里才有,沒成想今天見到真人了。這個宋姑娘,真是天下奇女子!」

黃峨嘀咕道:「王二郎也是天下奇男子,他們才是最般配的。」

聶夫人笑道:「傻丫頭,你也不差啊,改日我聘媒人去說親,總得遂了你的心意。」

「我哪有什麼心意。」黃峨大窘。

聶夫人笑道:「連大大咧咧宋姑娘都能看出來,我這做娘的還看不出來?你都寫在臉上啦!」

「有嗎?」黃峨捂臉跑開。

暗戀男人是很私密的事情,羞於啟齒,黃峨以為只有自己的貼身丫鬟知道。沒成想,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讓黃峨羞得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回到閨房,黃峨走來走去,心情複雜異常。

她既惋惜王淵和宋姐姐有情人難成眷屬,又為自己能夠得償所願而歡欣。兩相交織起來,也不知該傷心還是高興,更有一種第三者插足的罪惡感。

趴在窗前無所事事,黃峨拔下金釵,夾在手指間轉來轉去,突然沒來由的傻笑起來。

「嘻嘻!」

黃峨用金釵扎破窗紙,連戳好幾個洞,她也不知為何如此,反正此刻精神得很,只想做點蠢事發泄一下。

猛地把窗推開,窗外梅花未謝,一陣風兒吹來,花瓣滿地散落。

黃峨眼睛盯着梅花出神,思緒已經飛到天外,不知不覺竟已快到黃昏。一隻螞蟻沿着牆角爬上來,居然馱著小片梅花,黃峨笑道:「你們也吃花蜜嗎?」

「小姐,該用餐了!」丫鬟在身後喊。

黃峨撿起硯台開始研墨,對丫鬟說:「我馬上就去。」

囫圇把墨研好,黃峨鋪開宣紙,揮毫寫下一首詩:「金釵笑刺紅窗紙,引入梅花一線香。螻蟻也憐春色早,倒拖花瓣上東牆。」

……

王淵這晚被折騰得夠嗆,生怕自己還未完全癒合的肋骨,被某位女將軍騎馬給重新抖斷了。

宋靈兒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累得氣喘吁吁還要來,歇息片刻便重整旗鼓,一次又一次,睡覺時都已經到了早朝時間。

「咚咚咚!」

兩人睡得迷迷糊糊,周衝突然來敲門:「二哥,已是辰時了!」

這叫人形鬧鐘。

王淵拍拍宋靈兒的背心,湊在她耳邊說:「小懶貓,該起床啦。」

「唔……」宋靈兒皺着眉頭,迷迷糊糊道,「別吵,讓我再睡一會兒。」

王淵笑道:「我去告訴那些錦衣衛,讓他們明天再走。」

「錦衣衛?」

「對了,我今天要出發,還跟黃侍郎約好了!」

宋靈兒瞬間坐起來,慌慌張張穿衣服,跳下床時一聲痛呼,雙腿發軟有些站不穩。

王淵問:「怎麼了?」

宋靈兒窘道:「腿筋好像被拉傷了,昨晚用力過度。」

王淵無語道:「讓你悠着點嘛。」

「我就是要把你榨乾,保證一定能懷上兒子,」宋靈兒把衣服穿好,腰上懸著綉春刀,對王淵說,「你繼續睡吧,我走了!」

「睡個屁,你回貴州,難道我不送你?」王淵也起來穿衣,感覺身體有點虛,似乎被妖女給掏空了。

二人騎馬與錦衣衛匯合,然後直奔城外驛站,在那裏等候黃珂的隊伍。

黃珂這次總督河南糧餉,要運五萬兩太倉銀出京,運銀隊伍就是長長的一大截。

「賢侄,你來送宋千戶啊?」黃珂滿臉微笑,似乎老婆已經跟他商量過,此刻是以老丈人的角度觀察王淵。

並非良配?

黃侍郎從來沒有說過那種話。

黃珂作為楊廷和的心腹,女兒一旦與王淵成親,無疑是為自身派系拉來一員猛將。

王淵抱拳說:「靈兒就拜託伯父照顧了。」

「好說,都是自己人。」黃珂笑道。

王淵又把宋靈兒拉到一邊,說了半天悄悄話。待黃珂的隊伍準備出發,他才說:「此去貴州數千里,你一路要保重,到了貴州別逞能,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

「我曉得,你別啰嗦了,反覆嘮叨跟個老婆婆一樣。」宋靈兒笑道。

王淵嘆息道:「你太跳脫了,哪能讓人不擔心。」

宋靈兒突然翻身上馬:「我可比你年齡大。我走啦,你別再送了!」

王淵突然扯下自己的項鏈,塞到宋靈兒手裏說:「這是我進京趕考的時候,阿媽用狼牙給我做的護身符。你帶上!」

「嗯。」

宋靈兒突然想哭,抽刀割下一縷秀髮,塞給王淵說:「你也拿着,見發如見我。」

王淵低聲說道:「再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娶你為妻,-而且肯定能做閣臣。到時候,你也不用擔心影響我的前程了。」

宋靈兒說:「傻子,我給你留了一封信,你看信之後老老實實照做。」

「什麼信?」王淵問道。

宋靈兒說:「有人會給你送來。」

黃珂遠遠注視着這一幕,突然想起自己的亡妻。他們也曾這樣分別,結果一別成永別,雖然跟現在的妻子也很恩愛,但黃珂最想念的還是亡妻,那是他的初戀。

王淵站在驛道上,目送宋靈兒遠去,突然記起不知何時背誦過的詩句。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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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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