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 聊齋遺珠 第六十九話 沙王與義王(一)

第壹卷 聊齋遺珠 第六十九話 沙王與義王(一)

咸豐七年,西元一八五七年,那一年,蒲子軒十四歲,尚留着辮子,在和先生的私塾里乖乖地聆聽着他的教誨,日子平淡無奇,可對於遙遠的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來說,卻實在是不堪回首的一年。

天京變亂半年之後,太平天國的絕對軍力雖無太大損失,但是洪秀全這位精神教父苦心經營的拜上帝會體系已不再牢不可破,天國軍隊中人心思變,人人自危,本正應是他一展身手籠絡人心之時,這位天王卻昏招頻出,先是加封自己兩個平庸的哥哥為安王和福王,又因元老石達開被軍民奉為「義王」,心存不滿,百般猜疑,甚至意圖加害,終於逼得石達開五月避禍離京,前往安慶,帶走了太平天國十萬精兵。這之後,本來形勢大好的太平天國頓時陷入了困境,戰場上節節敗退。

那一天風和日麗,天王府內,洪秀全正在西花園內來回踱步,他無心欣賞這花園內的別緻景觀,喚開了所有侍從,焦慮地等來着一個人的到來。不多時,一位如花似玉卻又帶着幾分豪氣的女子來到洪秀全身邊,跪地道:「叩見天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消失了多年的太平天國傳奇女將——蘇三娘。

洪秀全一見蘇三娘到來,展露出了歡喜笑容,柔聲道:「快快免禮,朕不是說了嗎?你在私人場合見朕,不必行這君臣之禮。」

蘇三娘不為所動,只道:「臣不敢。」

洪秀全有些失望,只好說:「那平身吧。」

蘇三娘這才起身,說道:「謝陛下。不知天王陛下今日喚臣前來,有何要事?」

洪秀全悠然道:「朕曾意欲授予你天朝掌朝儀一職,你堅決不肯,如今叛徒楊秀清已除,其簿書傅善祥已被抓捕,本應問斬,但文武百官皆言傅善祥有經天緯地之才,被楊賊所用只是身不由已,與其殺之,不如為朕所用,諫言朕封她為掌朝儀。唉,朕思慮再三,也不知如何處置,今日招你前來,也是念在你起義元老身份,想再問你一句,若是你還有心為朕管理政務,這掌朝儀的職位,朕還是想優先考慮你蘇三娘啊。」

蘇三娘冷冷一笑:「傅善祥可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狀元,可謂今世之諸葛孔明,而臣不過是一介山野武夫,若陛下要臣上陣殺敵,臣萬死不辭,可論到這撰文寫書,卻絕非臣所擅長之事,陛下既已有了天選之人,又何必再拿這掌朝儀來取笑臣?」

洪秀全大失所望,搖搖頭道:「蘇三娘,你可知道,你在朕心目中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什麼天選之人?只有天子才是天選之人,若一定要將這名頭讓與他人,那也只能是你,而非一個楊賊的手下。」說完,伸手牽住了蘇三娘的手。

蘇三娘一愣,將手抽回,反問道:「陛下,當日臣決意帶領天地會接受洗禮,加入拜上帝會,是因為當時的天王,曾信誓旦旦地告訴臣,要推翻清妖的統治,將中國建成一個美好的小天堂。今日,臣想問問,陛下心目中那個『無處不均勻、無處不溫飽』的小天堂,還在陛下心中嗎?」

洪秀全怒道:「放肆!朕既然以上帝的名義立國,將國號命名為『太平天國』,朕向世人承諾的小天堂,便沒有一日膽敢忘記,你不願為朕掌管政務朕倒也罷了,竟然還來質問於朕!是何居心?」

儘管洪秀全龍顏大怒,蘇三娘卻也面不改色,追問道:「既然陛下沒有忘記初心,那臣斗膽問一句,為何定都天京之後,陛下便日日隱居於這天王府中,不問政事?陛下有後宮佳麗三千,比那京師的清妖頭子還多,又何必一邊向世人宣佈我蘇三娘已經戰死,卻又一邊將臣軟禁於絲綉宮中,苦等著臣回心轉意?」

洪秀全大笑道:「哈哈哈,敢這麼跟朕說話的人,朕還是第一次遇到,就算是那楊賊,也要假借天父附體才敢與朕叫板。蘇三娘啊蘇三娘,你知道朕最喜歡你什麼嗎?那便是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勁兒,所以,縱然朕有後宮佳麗三千,卻獨獨只想取你這一瓢飲啊。」

蘇三娘義正言辭道:「臣認識陛下時,才年方二十,如今臣已經二十有八,若論上陣殺敵,臣仍是當打之年,但論兒女情長,比臣秀美百倍的女子大有人在,臣已人老珠黃,還望陛下放過臣,讓臣率軍討伐曾妖頭,解這天京之困,縱使馬革裹屍、肝腦塗地,臣也永遠忠於陛下,忠於天國!」

洪秀全嘆口氣道:「蘇三娘啊,朕原以為將你軟禁在絲綉宮中,日夜用安逸生活將你鬥志軟化,沒想到數載下來,你一沒改變對朕的忠臣,二沒改變對羅大綱的忠貞,三嘛,也沒改變那堅韌的性子,難道朕此生,註定永遠得不到你?」

蘇三娘道:「陛下既已知臣心事,還望陛下不要苦苦相逼。天王永遠是君,臣永遠是臣,不管陛下曾經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臣都不計較,只望陛下振作起來,用除掉楊韋逆賊的決心,討伐曾妖頭,臣蘇三娘願為先鋒!」

洪秀全道:「談何容易啊!唉,想當年永安建制,朕身邊有五王輔佐,又有宣嬌、你蘇三娘等巾幗英雄相助,那是何等地意氣風發……想不到,朕沒輸給清妖,卻輸給了這蕭牆之禍,如今五王已去四王,僅剩石達開一人,卻又棄我而去……討伐曾妖頭?難啊……難啊……」

蘇三娘道:「陛下未曾輸給清妖,卻也未輸給蕭牆之禍,陛下輸給的,僅僅是自己而已。義王石達開本有力轉乾坤的能力,若非陛下執意封親兄弟為安王、福王,對義王百般猜忌,義王又豈會心灰意冷,執意離去?」

「哈哈哈哈……」聽到這裏,洪秀全止不住地大笑,說道,「這番話,宣嬌也對朕講過,說是朕逼走了石達開,現在,你蘇三娘也是這麼認為?」

蘇三娘反問:「臣斗膽問陛下,難道不是嗎?」

洪秀全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既然你不願當掌朝儀,朕便交給你一個秘密任務,朕想來想去,這個任務也只有你蘇三娘最合適了,不過,你要答應朕,絕對不能泄密,否則,天國完矣!」

蘇三娘欣喜道:「只要不讓臣待在那絲秀宮,陛下要臣上刀山下火海,臣絕不說半個不字!」

洪秀全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說道:「當年我號令拜上帝會在金田起事,曾告訴千萬將士,朕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鬍子背着劍的老頭,告訴朕他是上帝,而朕是上帝之子、耶穌之弟,你可記得?」

蘇三娘說道:「當然記得!當年漢高祖斬白蛇而起義,方能借用神力籠絡將士,陛下何嘗不是如此?」

洪秀全道:「朕今日告訴你,這個夢是假,但這個白鬍子老頭卻是真,就是桂平縣朕的一個老朋友,叫做朱世鏵,為朱元璋的後人,見朕有意推翻清妖,便竭力相助,除了幫朕宣傳拜上帝會,還交給了朕一張藏寶地圖,你且聽好了,以下朕說的話,可能會顛覆你的認知,可你要相信,君無戲言!」

蘇三娘道:「陛下請講!」

洪秀全問道:「你相信,這世界上,存在着妖怪嗎?」

蘇三娘道:「當然相信,那些清妖、洋妖,不都是禍亂天下的妖怪嗎?」

洪秀全笑道:「朕和將士們稱敵人為清妖洋妖,但實則心裏明白他們不過是平凡之人,朕說的,是真正的妖怪!」

蘇三娘大驚:「陛下,你是說魔鬼撒旦真的存在嗎?這……這要臣如何相信?」

洪秀全道:「非也非也,不是撒旦。朱世鏵告訴朕,一百多年前,蒲松齡所書寫的妖怪,大多確有其事,而蒲松齡不光是個文學家,還有一個身份,叫做『凈化使者』,這凈化使者能使用凈化之力,降妖除魔,而他除掉的最後一個妖怪,正是妖怪之首領——妖皇哥垛!」

蘇三娘驚道:「陛下,難道我們信奉的上帝是假?這些妖怪才是真?」

洪秀全笑道:「說來也巧,『上帝』在英語中叫做『God』,其發音和我們的妖皇『哥垛』如此相似,朕一想,拜上帝,拜哥垛,管他誰真誰假,那不是一回事嗎?」

蘇三娘的認知確實已被顛覆,卻想到君無戲言,便又好奇了幾分,問道:「然後呢?」

洪秀全道:「至於是何寶物,朕和朱世鏵均不知曉,但傳說這寶物藏在昆崙山的某處,一旦找到,便能吸引妖物前來,至於是敵是友,卻要看尋寶人的本事了。如能利用妖力為己所用,何愁清妖不除?可當年我天朝軍勢如破竹,朕便想即使不靠那妖力,也可推翻清妖統治,建立我們心目中的小天堂,便無意尋那寶物,更不想接觸妖怪。天京變亂之後,天國盛極而衰,如今危在旦夕,朕又無從抽身,便將藏寶圖交給石達開,讓他裝作與朕鬧翻,帶領一隻部隊西進尋寶,誰知義王號召力太強,在安慶振臂一呼,竟然有十萬精兵願意跟隨!朕後悔莫及,寢食難安,所以,朕又想到了你,世人皆知蘇三娘已不在人世,故朕要你女扮男裝,更名為馮玉良,並封你『沙王』名號,去勸回石達開。」

蘇三娘問:「若是義王殿下執意不回,該當如何?」

洪秀全道:「能勸回自然最好,若他執意不回,你就說你是朕派去協助他的……然後,你找機會接近他,盜回藏寶圖,交還於朕,你可聽明白了?」

蘇三娘道:「臣已說過,只要陛下不讓臣日日在絲秀宮內浪費光陰,要臣上刀山下火海皆無怨言。只是,說來說去,陛下還是信不過義王殿下。臣雖與義王交往不多,但義王敢作敢當,義薄雲天,為世人稱道,絕非忘恩負義、作姦犯科之徒啊!」

洪秀全有些急了:「那楊韋二賊,在羽翼豐滿之前,誰不是裝作忠心耿耿、有情有義?倘若石達開真是那麼仁義,那為何朕下令誅殺楊賊時,他卻要裝病留在安慶?石達開不過是怕引火燒身,韜光養晦,一旦他找到寶物,生了二心,憑他帶走的兵力,豈非又是一個楊秀清?又是一個韋昌輝?」

蘇三娘道:「可是……」

不等她說完,洪秀全喝道:「你不要再說了!這是君命,是不是要朕授予你一封衣帶詔求你,你才肯接受?」

蘇三娘一驚,抱拳道:「臣不敢,既然天王陛下心意已決,臣自當立即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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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妖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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