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話 孤獨

第二百五十八話 孤獨

隨着洞內紫色光球的熄滅,那一刻,日月失色,山水失聲。

憑藉着自身卓越的自愈能力和紅桃卡牌的助力,蒲子軒尚能用微弱的凈化之力照亮方寸地方,撐著洞壁,勉強站起,只是,腳下始終鈍痛難忍,綿軟無力,起身,倒下,再起身,再倒下……

艱難地挪動着身體,終於來到機械手臂的旁邊,蒲子軒伸手將這沉重的器物攬在手中,用力擦拭。那與前主人斷臂的接頭處,還有一絲殘留的餘溫。

此刻,廬山中蟲鳴娃叫依舊,若仔細傾聽,還可以聽見陣陣鬼魅般的妖聲。

這個從遙遠的異國鬼城來到此處的女人,就在這樣的鬼魅之地度過了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

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在等待一個今晚這樣的時機,將她所知道的一切對我訴說!

繼續往前挪動着身子,蒲子軒已來到了珍妮下墜處,將頭伸出懸崖,便可感覺到下方刮上來的呼呼冷風如刀刃般凌冽地摩擦著臉,如同地獄在咆哮,卻漆黑一片,什麼也不可見。

再往後,機械手臂上最後一絲溫度也退去,成為了徹頭徹尾的無生命之物。

蒲子軒翻過身來,仰面朝天,面如死灰,死死抱住冰冷的機械手臂,任淚水肆意地流淌。

心中像萬箭穿心般疼痛,又如被宇宙遺棄般孤獨,蒲子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需要人的陪伴,頓時滿世界瘋狂地搜尋起妖氣來。

「小九,小九,你在哪?」

自從凈化之力重新覺醒后,這是他第一次去感知陳淑卿的所在,此時,在鄱陽湖南部的朱袍山上,陳淑卿與孫小樹已回到了各自的屋內休息,雙方相距甚遠,陳淑卿的妖氣並未被小葉紅豆掩蓋,蒲子軒不多時便探到了它。

然而,穿過無間鱗甲之後,陳淑卿便成了一個「准鼉族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其妖氣中也帶有了強烈的鼉族氣息,蒲子軒雖然探到,卻因並不熟悉而略過。

正如蒲子軒的凈化之力,也在流雲鎧甲的干擾下變了樣,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他只是精準地尋找那個他太熟悉不過的狐妖氣息,儘管氣息的呈現方式與五官沒有絲毫關係,但在蒲子軒的心目中,陳淑卿的氣息,是香的、是甜的,是全世界最「正確」的妖氣。

最終,蒲子軒沒有能感應到陳淑卿的所在,這反而更加令他絕望——這麼多日來,他因為凈化之力的喪失,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想像陳淑卿到底命運幾何,而現在……

他只能寄希望於是因為孫小樹與陳淑卿在一起,從而掩蓋了後者的氣息,若是白天,蒲子軒大可放心,可此時天色已晚,那兩人斷然不至於形影不離……他無法想像,若心愛的小九也離開了人世,他將面臨着一個怎樣冷若冰霜的世界。

面如死灰、心如死灰,蒲子軒就這麼獃獃地望着滿天繁星,腦子裏似乎充滿了想法,卻又似乎空空如也。

哭累了、想累了,他就這麼沉沉地睡去。

……

次日,萬物蘇醒,蒲子軒也徹底康復過來,這才看見自己所躺之處,身下原來是萬丈深淵,珍妮的屍首已全然無蹤可尋。

若一切只是夢境,該有多好!

可是,昨夜發生的一切如同擺脫不掉的夢魘,迅速回到了腦海中,蒲子軒的臉被寒風颳得粗糙,又被淚痕撐得乾澀,他知道自己只能接受珍妮已不在人世的現實。隨後,他再度搜尋陳淑卿的妖氣無果,在山崖邊又發了一會兒呆后,默默地拿着珍妮留下的機械手臂,召喚出星河龍王,往來時的方向飛去。

鄱陽湖畔,祝元亮正彎著腰桿,在山腳下的野草叢中仔細翻找著食物,他的目光如炬,不放過一絲一毫可以下肚的裹腹之物。

少傾,祝元亮從草叢中摘起一小串紫紅紫紅的烏飯子,高高舉起,在手中掂量一番,如獲至寶般拿到湖水中清洗一番,隨即往嘴裏送去。

此時已近初冬,野果子難覓,連這野外常見的烏飯子也顯得皮焉果小,然而對一個餓極了的人來說,這無疑於平日的山珍海味。

祝元亮很快便將一串烏飯子狼吞虎咽吃完,又憨態可掬地蹲在原地,警惕地看看四方,彷彿敵人隨時會來侵犯,先看向左側,未見到任何異常,又回頭向右看去。

這一下,正好看見蒲子軒站得挺立,背着手,苦笑着居高臨下看着自己。

事實上,蒲子軒已躲在暗處觀察了祝元亮好一陣子,他難得見到這位發小的可憐模樣,如同回到孩提時那般天真無邪,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待到此時才現身。

「胖墩,吃什麼獨食呢?也不給兄弟我分享分享。」蒲子軒微笑着提問,宛如日常。

「嘿,你這賤人,說好了上山去打野味,怎麼一去不回?」祝元亮看了蒲子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起身橫眉問道,「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蒲子軒笑道:「你是擔心你的肚子,還是擔心兄弟我的安危啊?」

祝元亮哼哼道:「兩者都有吧,不過主要還是我的肚子!你倒是打了什麼野味啊?」說完,便要去看蒲子軒藏在後面的手。

蒲子軒躲閃了一陣,不讓祝元亮看清身後之物,嘆口氣道:「一言難盡,你既然沒吃的,為何不回老爺廟找朱業灞去?」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當然是怕那狗日的珍妮又來找我們麻煩!以我們的身手,能對付那女魔頭嗎?於是,我等不到你回來,就在這湖面上睡了一宿。咱們這麼仗義的人,就是自己吃點虧,也不能連累人家啊!」說完,祝元亮的好奇心調到了極點,又要伸頭去看蒲子軒的手。

蒲子軒收斂了笑容,也不再躲閃,將珍妮的機械手臂從背後拿出,傷感的目光落於其上:「你再也不用擔心了。珍妮,已經不在人世了。」

祝元亮看了看比自己的金剛降魔腕小一些的機械手臂,納悶道:「怎麼,你昨夜在廬山上遇到了那女魔頭,還將她殺了?」

「珍妮的事情,一言難盡。」說完,蒲子軒拍了拍祝元亮的肩膀,示意他坐在湖邊,待兩人坐下后,便將珍妮所遭遇的一切與他娓娓道來。

「所以,紅夜叉和黑山老妖都心懷鬼胎,珍妮為了讓我們少一個敵人,選擇了自我了斷……」祝元亮聽完,果然也同蒲子軒一般,悲愴、震驚、憤怒……百般滋味一起湧上心頭。

「就是這樣。這是她留下的遺物,你手臂太粗也用不上,我想,帶着它下來讓你也看一眼,便一起將它妥善埋了。」

「贊成,一百個贊成!」

兩人便在附近找了塊平地,挖出兩尺見方的小小「墳墓」,將機械手臂放入其中,夯土回填。

隨後,兩人肅穆地站在原地,默哀半晌,任湖風輕輕吹過。

祝元亮又問:「陳淑卿呢?你找到她了嗎?」

蒲子軒輕輕地搖搖頭:「沒有。」

「什麼叫『沒有』?是沒有她的妖氣,還是沒有去找?」

蒲子軒不答,半晌后,突然嘴角含笑,問祝元亮道:「你還記得,有一年夏天,你們把我扔在稻田中,把我急哭了那次嗎?」

蒲子軒所說的,乃是在他父親蒲衛海失蹤后不久,一日,六個私塾的小夥伴結伴遊玩,在麗江附近一村莊中捉迷藏。一次,輪到蒲子軒扮演「貓」的角色,在夥伴們的聲音消失后,蒲子軒動身找尋,卻不知夥伴們在跟他搞惡作劇,將他扔在了稻田中,各自回了家去。

那一日,不到十三歲的蒲子軒茫然地在夕陽餘暉中找尋着永遠不會出現的「獵物」,焦慮之下,竟然大哭起來。

祝元亮笑道:「當然記得。你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我上一次這麼落寞地替人掘墓,還是為了一個叫做何夕塵的女子,可那時,至少還有小九陪在我身旁。」蒲子軒宛如一個年邁的老人,累了一輩子,終於看透人生的終點是孤獨,「胖墩,兩日之後,我們若是徹底失去了小九,就姑且將這趟旅行當作一場美夢吧。美夢過去,我們還回到麗江,做回那對無憂無慮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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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妖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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