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話 蒲家往事(三)

第一百九十二話 蒲家往事(三)

若不是在這告解亭中,而是兩人以真實身份見面,蒲子軒想,或許父親還會對我有所保留,但父親斷然不可能對所信仰之神撒謊,如今一切便已真相大白,絲毫不用懷疑其真實性。

只是,不知為何淚水如此難以抑制,不知為何心裏如此絞痛,連那已經瀰漫到全身的癢感也似乎被痛感掩蓋了。

想再多聽一點,趁我還有些時間,爹,您再多說一點,不然,今日一過,我們便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蒲衛海講到他不得已離開兒子時,也是抽泣了幾聲,待穩住情緒,又道:「我爹去世得早,我九歲時便體會到了失去父愛的滋味,我本打算給子軒全部的愛,可是,從我將子軒的手交到和先生手中的那一刻,我便覺得我已經不能再算作一個好父親。為了彌補我對子軒的愧疚,這七八年來,我通過郵遞寄回給了他各種新奇的西方發明,又通過票號寄給了他用不完的錢,只有這樣,我的心裏才能得到些許安慰,可是,我卻連一封信件也不敢寄出,怕他知道我的所在地,會來找我……神父,您說,我這樣做,對嗎?」

終於又輪到自己說話了,蒲子軒抓着全身的癢,艱難地用蹩腳的漢語應道:「若我是那個子軒,我的確會擁有別人不敢想像的財富,可是,我會常常從或美或厄的夢中醒來,望着空曠的房子,瘋狂地呼喊著爹,然後,只能用十二歲之前的回憶來填補這種孤獨,一日又一日,兩千多次……」

「神父,照您這麼說,我到底還是犯下了另一種罪惡?」

「或許,你至少可以跟子軒寄來一封不寫明地址的家書,道一聲,你在國外,過得很好……或者,再其次,你至少可以在包裹中附上一張卡片,哪怕寫一句祝福、畫一張笑臉。有時候,我們作為孩子,要的真的不多,只是父親一個簡簡單單的笑臉,便是大山一樣的可靠,大河一樣的溫柔,便足以將凝固了多少年的堅冰融化……」

這幾句話,蒲子軒已經在心中埋藏了多少年,今日,終於將它們傳遞到了爹的耳朵里,霎時,已哭成了淚人。

蒲衛海沉默了,這種沉默,反倒讓蒲子軒更加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身體上,只見自己的皮膚已變得如同樹皮一樣的乾燥,彷彿隨時會裂開,而血管中也似乎有一些異樣的東西在流淌,彷彿隨時會將自己原來的一切替換掉。

或許,再過不多時,我便會變成妖怪。可是,變成妖怪是什麼感覺?

我本是凈化使者,那豈不是會變成秦邕一樣的叛逆者?

若變成叛逆者,我的實力將會大增,有什麼不好嗎?

可是,那些被妖化的人,他們不也會思考嗎?可他們還是會心甘情願為紅夜叉賣命,我也一樣!

不,我絕不能成為父親的敵人!

「神父,您似乎又哭了。」蒲衛海終於又開始說話。

「啊,你的故事令人傷感,誰的心又是石頭做的呢?」

「要不,我再跟神父講一下,我們這次回中國之後的遭遇吧,到時候,還望神父再將我所有的罪一起赦免。」

不行,沒時間了,哪怕再多問三五句話,我恐怕都無法再有回頭路!

此時,門后的陳淑卿也是心急如焚,算起來兩人入告解亭中也有了一盞茶的時間,雖聽不到兩人談話內容,可想來蒲子軒一定已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便探出了腦袋,咳嗽一聲。

「蒲先生,天父已將你的罪過寬恕,你的乖兒子子軒,也一定會理解你所做的一切。」蒲子軒撂下這一句,忽的發動起凈化之力,逃離了告解亭,往後堂奔去。

見了陳淑卿,蒲子軒來不及停留,拉起她的手便繼續往遠處逃去,激得陳淑卿喊道:「誒誒誒,神父還被捆着呢。」

蒲子軒哪還有工夫管這些,見了一扇窗戶,只是「當」的一聲將窗戶衝破,便繼續拉着陳淑卿飛奔,那手勁之大,捏得陳淑卿手腕疼痛。

「小七,你現在到底是正常狀態,還是已經被妖化了?」陳淑卿見蒲子軒滿臉哀傷而瘋狂之相,又感覺蒲子軒的手皮膚乾燥,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待蒲子軒拉着陳淑卿飛奔過整整一條街,身上的癢感才逐漸消失,皮膚和血液也恢復了正常,這才停下了腳步,大口喘氣道:「抱歉小九,我應該還沒有被妖化,只是爹把一切真相和盤托出,才惹得我捨不得離開。一切都清楚了,紅夜叉,果然就是聶小倩,而從我出生以來到今天家中之變故,我也都知道了。」

「好好,你沒事便好,至於令尊跟你說了些什麼,你且慢慢跟我講來吧。」

「好。」蒲子軒咽了口口水道,「現在我便解開你的困惑,為何你說十多年之前,你突然感應不到《混月訣》碎片的氣息了……」

……

博愛堂告解亭中,蒲衛海對「神父」的突然離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外面並無其他懺悔者等待,便也不着急,又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回憶剛才是不是哪裏說錯了話開罪了「神父」。待確定了「神父」或許不會再回來,終於嘆了口氣,開門出了告解亭。

正要往教堂外走去,門口卻衝進來一個身着捕快服的男人,大喊道:「神父,費魯喬神父,你在嗎?」

蒲衛海頓感納悶,便也不着急離開,對來人應道:「剛才神父還在此地,卻突然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不是在後面。」

來人看了一眼蒲衛海,見並非洋人模樣,也懶得搭理,直接往後堂跑去,剛到後堂,便傳來驚訝的聲音:「哎呀,神父,你怎麼被捆起來了?」

什麼?神父怎麼會突然被捆了起來?

蒲衛海決定看個究竟,便也跟進了後堂,見捕快正在解神父身上的繩子,便蹙眉問道:「費魯喬神父,這是怎麼回事?」

費魯喬恢復了自由,連忙應道:「我被捆了好半天了,兇手是一對年輕的男女,我還想找你們官府要個公道呢!」

「被一對年輕男女捆了好半天?那,我剛才在和誰說話?」

蒲衛海正要等費魯喬回答,捕快卻打斷道:「唉,行了行了,男女之事,稍後再說,我們官府一定為您主持公道。我來找您,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啊!」

費魯喬問道:「何事?」

捕快又瞥了一眼蒲衛海道:「你,請迴避一下。」

蒲衛海自知若不離去,捕快什麼也不會說,便點了點頭,慢慢往外走去。

只聽門內捕快急道:「一上午,我們便接到了百姓紛紛報案,說昨夜,不知為何,金華市內出現了許多夜行者,手裏擰著人畜屍體,往蘭若寺疾行而去,其中不少百姓,都是昨夜被殺,官府外面,報案的百姓都排成長隊了!於是我們二十個捕快一起趕往蘭若寺想看個究竟,卻見裏面聚集了數不清的怪人,地上也滿是人畜屍體,想來,定然是那些被紅夜叉妖化的人,要聚起來做什麼大事啊!神父,你可有神力,能幫我們消滅那些妖怪啊?」

紅夜叉現身了?而且妖怪聚集了?不好,他們看來要先發制人了!

蒲衛海頓時心生不安,便完全顧不得神父被捆之事,挪步到告解亭旁側耳聆聽起來。

只聽費魯喬無奈道:「唉,我雖名為神父,可那是你們中國人的翻譯,在英文和意大利文中,我們的職業根本就和『神』沒有什麼關係,更不像你們中國的什麼道士、術士,絲毫就沒有神力,如何去除那些妖怪啊?」

捕快似乎沒什麼文化,一聽此言,霎時變臉道:「什麼?你們名為神父,卻無半分神力?那不是江湖騙子嗎?那我們還花那麼多冤枉錢養着你們幹嘛?」

費魯喬支吾道:「這,這可要我怎麼解釋啊?」

蒲衛海見兩人話不投機,又想那妖怪聚集說不定是為了消滅自己一眾凈化使者,深感自己的到來為金華百姓帶來了災難,便義不容辭地走回後堂,作揖道:「這位大人,神父確實不具備任何神力,只要您稍微了解基督教這種信仰,便不會為難神父了。」

「嘿,你這人怎麼還沒走?」捕快見蒲衛海違背自己要求迴避的指令,還出面教訓自己,甚是惱怒。

蒲衛海放低姿態解釋道:「呵呵,大人不要動怒,也不必驚慌,神父雖無力除妖,但在下卻正好有一大幫朋友,怎麼說呢,就算是受天父賜予了法力一類的人物吧,若確實是紅夜叉所為,我們還正要找她呢!若是大人能多告訴在下一些詳情,或許也會對我們除妖更有幫助。」

捕快納悶道:「哦?你們都會些什麼功夫啊?比神父還厲害?」

蒲衛海心想兩百死士已經差不多集合完畢,若是這麼多打扮怪異的人一起往蘭若寺進攻,也必然需要官府支持,便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微笑:「我不過一介凡人,厲害的是我的朋友,不過,我們還有一個與英國合作的團隊,有專業的降妖武器,若是官府同意我們出手,我們樂意一起來幫忙。」

捕快又警惕地問:「你們都是些什麼組織?為何會被天父賜予如此能力?若是有任何反對朝廷的意圖,可是要殺頭的!」

蒲衛海霎時聯想到了太平天國正是打的類似旗號,趕忙欠身道:「豈敢?豈敢?他們真的就只是一些只會除妖的能人異士,在英國註冊了公司,以除妖盈利為目的,對朝廷斷無半分非分之想!更和洪老賊率領的長毛沒什麼關係,請大人放心。」說完,蒲衛海在對方能理解的範圍內,坦誠講了講公司的情況。

捕快見蒲衛海面相和善,談吐也並非反朝廷組織那般粗野,這才點點頭,說道:「那好,我便簡單說說,那蘭若寺中聚集的妖怪,看起來有不下兩百個,你們有把握能戰勝他們嗎?」

蒲衛海沉思片刻,道:「我們正好也有兩百名戰士,那些妖怪,固然是些平民百姓所變,可是,若用刀槍說話,難免會傷及他們性命,官府可能接受?」

捕快滿不在乎道:「若是讓紅夜叉繼續禍害下去,全省都要玩完了,還在乎那兩百多人性命?你們且敞開作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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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妖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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