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道器魚腸

第二十六章 道器魚腸

戚籠逛了一圈街,接着去刀匠行收拾了廢劍材料后,還真就顛顛回了李府,並無人查崗,或者說,某些人對自己的行蹤很有把握。

做為倒賣軍械的大戶,李府自然也有私人鑄造坊,其專業程度並不亞於刀匠行,地龍火脈、黑火碳、玄鋼鐵爐、紋血砧,碾具、沖具,後面還有一排大缸,缸中有冒寒氣的水,也有像剛燒開似的,更有水色鮮艷如血,雖然比不上火工道人精鍊的粹鐵水,但也是少見的煉刀液了。

「這裏管事的是鮑爺,有問題找他。」

一位家丁領着戚籠入鑄造坊后,便就向後方拱手,只見一位赤身大漢正磨著一口大劍,劍身約有巴掌粗,劍頭有血槽、一面劍刃有鋸齒,縫隙透著黑褐色,這是血銹,看起來慣斬人的。

那粗發大漢抬頭,陰冷的眼神宛如餓鬼投胎,臉上是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鼻子處空洞洞,像被人硬生生刮掉。

那大漢掃了眼戚籠身上衣服,微微點頭,便就沉浸於磨劍之中。

戚籠轉了轉脖子,脖子上大靜脈一股一縮,就這一瞬間,對方身上的氣血像是一團油加一團火,右手臂上格外明亮。

「煉化一條筋的劍客,受了暗傷,鮑五?」

戚籠拱了拱手,裝若無事的轉過頭,將鐵爐子預熱,同時將粗胚刀具放在卡口上,心裏還在想着這事。

『李伏威手下五掌柜,馮大、冒二、孔三、曹四、鮑五,孔三和曹四在官場上,不可能是這副樣貌,冒辟江昨天才見過,馮大據說不通拳腳,而且是個胖子,也就是說這是鮑無常,劍鬼鮑無常。』

雖然這三年來戚籠已經不和道上有聯繫,但也聽說過這位爺的威名,黑山城黑行首席劍手,曾為了刺殺一位名族,故意被擒,被折磨三天三夜,直到那位名族從幕後現身,這才暴起,一擊必殺。

不把自己性命當命,自然也不會把人命當命,相較於他的劍術,更出名的是他的殘忍作風,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這類江湖規矩在他眼裏完全不適用,被他刺殺的也大多被其滅門。

戚籠相當不喜歡這類人,哪怕自己手上的血水不比他少,但就是無理由的、無正當性的極端厭惡。

這會偶爾讓他想到自家身世。

不過他掩飾的很好,而且自制力極強,很快就把注意力轉到小刑劍上。

道器勝邪劍和道器魚腸劍,到底是哪一口?

他把從刀匠行取得的劍器殘餘拿出,那是一寸長的黑絮碳狀物,表面鋼絲寸寸綳起,像個鐵制的鍋刷,戚籠輕輕一摸,大拇指便擠出一顆血珠子。

戚籠眯眼,用鉗子弄下一截『鋼絲』,『鋼絲』細而長,一面有細刃,看上去像一口口小刀片,指甲彈上去叮叮作響。

道器一旦製造失敗,就會產生各種未知的變化,與其說是道器的反應,不如說是道家煉丹的負作用,一般來說,粹鐵水的調試是在煉劍之前就做好的,普通匠人只能解決劍器的問題,只有老爺子這種鍛刀大師,才能從劍器靈性中推演出煉劍水,進而開發道器,這不僅需要達到『人器通靈』的鍛造境界,還需要龐雜的煉丹造詣。

老爺子就經常吹噓,若是不當鐵匠,做個賣虎狼葯的遊方道人是綽綽有餘。

『叮叮噹噹』的敲擊聲響了數個時辰,戚籠幾乎把每一截小鋼絲都敲打了下來,一一用手段辨別鐵質,最後得出結論,這口道器絕不是勝邪。

道器雖然頂着古劍的名頭,也是模擬古劍仿製,但材質不同,古今鑄造手藝也未必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劍意。

吾每鑄一劍,便鑄一惡,故此劍名曰勝邪。

可戚籠探索了每一塊鐵質,用龍煞感應劍中鋒芒,其中有銳氣、有煞氣、有殺人意、有血腥味、有獸氣、有殘渣等等,但獨獨沒有正氣,也沒有與之相反的邪氣。

老爺子說過,道有陰陽,劍亦有陰陽,陰陽合而聚靈,這靈便是寶劍性命,做不得假,而且非善即惡。

鑄器容易啟靈難,那是人之身心意全數合一,冥冥中感應到的一絲絲先天變化,錘入劍身中,是故此劍方一出世便是神劍,天時地利人合缺一不可,宗師歐治子一生鑄劍,能夠稱之為神劍的也只有八口。

而道器為何能批量製造,便是由於這天人合一的步驟,由火工道人調和龍虎、捉坎填離、點化鉛汞取代了,這也是為什麼道器鋒銳遠超一般利刃,但距離傳說中的名劍卻總是差那麼一絲絲——而這一絲絲便隔着一個天地。

但在這數以百條『鐵絲刃』中,每一絲都混雜着一道銳氣,銳氣散而不合,無法凝一,這大概便是老爺子失敗的原因。

不過戚籠怎麼也不會忘記,段七娘『記憶』之中,那火爐炸裂時噴出的黑霧,以及霧氣之中,一條條彷彿要拔霧而出的魚狀幻影,似生腳、似帶蹼、又或是帶着翅膀。

戚籠的記憶忽然一陣恍惚,而且突然生出強烈的噁心感,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嘴裏扒拉出來似的。

同一時間,外衣內部的皮膚上,『筋菩薩』應運而生,耳中念念禪唱,具是風鈴,那股噁心感減弱;同時脖頸後龍鱗再度浮現,五臟六腑顫動,十二筋脈、奇經八脈、周身大骨通通扭擰在一起,化做一條筋骨之龍,龍身緩緩蠕動,血淋淋的眼皮突然裂開一條縫,血盆大口猛張,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血海惡浪大作,幾乎一瞬間,這股噁心的感覺和那從喉管里扒拉出來的東西全部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是胸腔一股巨燙炙熱,熱流蒸騰滾盪,皮肉像煮熟了一般蒸出白霧,似有滾滾岩漿要從喉管溢出來,感覺整個人變成人形火炬。

以脖頸逆鱗為核心,一條條筷子似的黑色粗筋猛然從皮質層下溢出,像一條條蚯蚓般蠕動着,向上下蔓延,好在不過三息,這股熱流便就散去,粗筋不甘心的緩緩褪去,恢復人態。

『龍煞竟受到刺激,自然生出反應。』

戚籠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驚,猛的回頭,只見那鮑五不知何時已離開,頓時鬆了口氣,如果那鮑五還在,身子的變化必然瞞不過他,就算能滅口,身份必然曝露,計劃自然泡湯。

『剛剛的那團魚影,貌似是一團妖類怨氣?』

戚籠皺眉沉思,他想到了《鑄劍書》中關於魚腸劍的介紹: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

莫非此劍鑄成,得先弒主?

恰好這時,粗胚劍胎燒到足紅,戚籠便將一截『魚腸劍殘骸』放入火爐中燒成鐵水,澆灌在劍胎上,同時開啟龍煞對於風水的感應,拎起鐵鎚,一錘錘在劍身表面依附的那團怨氣上,火光照耀下,怨氣像是汁水一樣在融化在劍身上,只是有些深淺不一。

清脆悅耳卻又綿綿不絕的打鐵聲一直在月色中跳動着。

「楚校尉,你怎來了?」

荒郊野外,一座活人堆中,穿着花道袍的蚊三道人頭也不回,陰沉沉的開了口。

在他身前的黑桌上,有頭香一兩半六爐。筆五管,墨五錠,五方彩各一段隨方色。手巾五條各長四尺二寸,命祿米五盤每盤一斗二升,酒一斗,盞子四十雙,信錢五分每分一百二十文,紙一束五帖作錢財,五帖鎮座。

「躺在墳墓下的,是我的同袍。」楚子流一身白甲,面目在月色的照射下顯得格外俊朗,不過眉目中裹着深厚的陰霾。

「呵呵,你說是便是吧。」

隨着蚊三道人的話語,五鬼定形符也繪製到了最後,剛被殺死的四十九具屍體上,不僅被割開的喉嚨流血,眼、口、鼻流出的血液像五條筆直的黑線從身上流到地面繪製的怪陣上。

天空的月亮有一半隱匿在黑暗中,四十九具屍體半坐,一具活人半埋入土中,強烈的腥臭味從土中湧出。

「千千剪影,六六鬼形,收行客魍魎之鬼、收伏屍刑殺之鬼,收天下七鎮死將之鬼,次收刀兵軍陣、無頭無手之鬼,次收吳王子胥之鬼,次收赤眉盜賊之鬼,次收三王五霸、敗軍死將之鬼,再收東方青注之鬼,收南方赤注之鬼,收西方白注之鬼,收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黃注之鬼……」

伴隨着話語,桌台上法器不斷晃蕩,四十九屍體迅速乾枯,而土堆之中,一股強烈的生命力孕育、誕生,這股生命力很奇異,看似一潭死水,卻又給人深不可測之感。

堆徹的土面上,似凝成一團肉膜。

終於,『噗嗤』一聲,一隻帶有烏黑指甲的手掌剖土而出。

「喪門星亮,地煞涌動,起陽還胎,東南方有人在煉屍煞。」

黑山城主府中,虞道人油膩膩的髮髻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一抹油光,扣了扣手指,彈出鼻屎,一臉道貌昂然。

「喪門入宮,不利探病,並忌喪事,犯孝喪,探病帶災,防小人設計,事事小心,稍有不慎,平地起風波。」

「道長,我想——」背後一個穿着綢緞袍,有着胖嘟嘟肉肚的員外郎舉手發言。

「不,城主,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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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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