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 忽一瞬，地覆天傾
凌霄峰與無盡藍海的交界處。
風雪與駭浪這兩種原本衝突不斷的存在，此刻已經為鋪天蓋地的靈力與撕得蕩然無存，但就是這麼恐怖得靈力，也無法掩蓋住那暗沉卻依舊刺眼的血光。
血光的中央，東方鑫的表情猙獰的可怕。
他的兩處斷指依舊在飆血，鮮血之中似有金色光點閃爍，本應透出的聖潔氣息卻顯得那般污濁。
修行者蛻變為仙，超越凡俗之後，一身血肉便融匯於天地之間，幾乎無處不存靈力，當仙人身死道消之後，體內的一切也將盡歸天地，化作純凈靈力反哺人間。
東方鑫身為仙人，本身的修為並非如尚雲間當年預測的那般不堪，事實上，他的真實戰力足以與龍瑤平分秋色，他的仙體也並未因為天脈之泉的常年滋潤顯得虛浮，反而比天下絕大多數的仙人都要紮實。這也是白梧心始終將他視作未來必將打倒的目標的重要原因：若他真是一個靠着天脈之泉才強大的仙尊，便不值得她在這虛幻的強大陰影下繼續追求巔峰。
他的鮮血本應化作天地間極精純的靈力，然而現在，這些離體的仙人之血只在污濁之中消散，全無精純之意，其中飄散的毀滅意味更是無比清晰，幾乎要順着鮮血流散的源頭，將東方鑫本人徹底滅殺。
由北冥朔獻祭自身斬落的弒天劍，幾乎可以斬斷世間一切，如今雖只斬落東方鑫兩根手指，卻已是將他有着天脈之泉庇佑的仙體造成了極為恐怖的損傷，便是神界的神座，都承受不了這般重創。
而在他的胸膛之前，堅韌的仙尊法袍早已開裂，崇明，龍淵，秋水三劍劍尖懸在他的心口，劍意縱橫其間，便是在場的諸多高階修行者，都無法以肉眼直視其鋒芒。
極致的鋒芒帶來的是極致的破壞力，擁有着整個協靈陣的支持，三劍合璧催動着靈力與劍意壓上，幾乎可以葬殺人間的任何存在，因為在場人間強者的所有力量，都在此間。
這是人心所向，亦是人間的力量，籍由無岸劍峰的三劍合璧爆發之後，鋒芒更非同尋常。
但哪怕有着弒滅的重創，以及人間力量的全力加持，三柄劍的劍尖依舊死死抵在東方鑫的心口，卻始終無法再向前推進一分。
無論堯崇，高陽嵩，還是袁雪，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自東方鑫身體上散發的，無形卻無比強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並非源自靈力，於是令得再現血魔魔威的弒天劍在斬斷其兩根手指后，不得再深入分毫，而承載了協靈陣力量的三劍合璧，也難以逾越這層阻礙。
無論劍魔遺產，仙境傳承，還是人間之力，皆無法真正危及他的性命。天脈之泉的力量加上那股縈繞在他周身的無形之力，足以將他性命護住，長久相戰，他依然有着十成的把握。
如果沒有那一把他警惕許久，卻終究沒能限制住的劍的話。
弒天，崇明，龍淵，秋水……這四柄劍以及劍上爆發的力量，都最多只能傷害到他的軀體，就連貫穿他的心口都做不到。但還有一柄寒冥，不僅在他的眼皮底下躲過他的重重限制，還即將一劍捅穿他的命脈，這比血魔劍的威脅更加令他膽寒。
這才是真正深入心魂的，致命的絕殺！
擁有了無上力量的自己居然還會害怕？
東方鑫的嘴角泛起一抹諷意，旋即，心念一動。
一念，聽上去微不足道，實際則有奧妙萬千。
武宗修行者的一念，可拳開山石。
法宗修行者的一念，可靈破四方。
意宗修行者的一念，可惑亂人心。
仙人一念，可動天地。
東方鑫早已登仙，放眼古今，都不曾有一個仙人憑藉此大逆不道的方式成就仙身。
他動念，只為破局。
局為殺局，亦為天下局。
於是這一念，地覆天傾，山河變色。
天下之力，亦為之扭曲抹滅。
……
一道青色龍影在東方鑫左手手臂顯現，同時出現的還有他右手手臂的銀白虎影。
而在他的眉心，朱紅一點悄然顯現，似雛鳥振翅欲飛，本已為三劍合璧與協靈陣死死抵住的胸口，則似有翠綠龜甲浮現，看似淡薄，實則如山嶽一般厚重難破。
四象刻印的力量，已為他完全融入體內，原本這四道刻印只是隱隱浮現在他的身上，毫無氣息泄露，就算是距離他極近的堯崇三人都無法察覺，而現在，他已不再隱藏什麼。
左青龍，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
四象刻印的力量保護了他這許久，現在，則對着面前的鋒芒全然爆發。
幾乎只是一瞬間，堯崇三人被直接震飛，彷彿斷了線的風箏，竟似毫無還手之力，而原本鋒芒畢露的三劍更是分別自他們手中震落，同時落下的，還有他們虎口震裂激散的鮮血。
半空的血影驟然被一股大力扭曲，弒天劍劍鳴震顫，似是驚駭，然而隨着東方鑫將斷指帶雷光擲來，這柄曾經壓迫整片人間的邪劍亦只得頹然墜落，血色亦為隨後湧上的雷光徹底震散。這本可噬魂奪命的血魔之劍，就此被完全壓制。
堯崇身在半空，體內翻湧的氣血已幾乎要噴薄而出，全靠一口精純劍意勉強壓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東方鑫，似是要看清他先前使的手段。
事實上，他早已知曉東方鑫做了什麼，就算他五感全失，也不可能裝作不知道。
他們確實敗了，只是敗的難以置信。
在他們的後方，無數積雪冰岩正在墜落，彷彿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崩，將要吞沒其中一切。
這並非雪崩，再強大的雪崩，也沒有現在正在發生的這件事一般恐怖。
凌霄峰塌了。
從裏到外，從本身到附着在它身上的一切，都在一瞬崩壞瓦解。
凌霄峰已存在上千年，縱然當年劍魔禍亂天下，也無法將這座仙山徹底摧毀。
然而現在，它竟是碎得無比徹底，令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山中的一切都在傾塌，山裏的人也無法倖免，協靈陣就此分崩離析，再難聚合。
失去了協靈陣助力的三劍合璧，也再無法與東方鑫爭鋒。
此刻，凌霄峰崩，三劍敗，弒天亦落。
一瞬，勝負逆轉，但更重要的，是天下的變化。
從這時起，世間再無凌霄峰。
……
凌霄峰在一瞬之間崩壞。
山間的修行者無論修為高低，只要在協靈陣內，都失去了腳下平衡，這一切來的是猝不及防，縱是韓宗主這等高階修行者中絕對的長者，都險些隨崩落的冰雪一同跌落，好在來到此地的都不是初涉江湖的愣頭青，在突逢變故之後，大都還能以最快的速度自救，似是關山越這等應變迅速的更是能夠順手搭救附近落難的同行者，蘇義更是匆忙駕馭七星壇，無數符籙傾瀉而下，將無數墜落的修行者救下，雖終究有不少來不及反應的人葬身冰雪，到底沒有太大傷亡出現。
只是凌霄峰突然崩壞的最大影響並非人員傷亡，而是協靈陣的崩解。
協靈陣散，三劍合璧後方再無助力，東方鑫趁機掙脫一切，似蛟龍入海，再無顧忌。
數十道純白雷霆將十餘名失去平衡的修行者護在半空，東方曦腳踏白雷，怔怔看着已經空蕩一片的腳下，眼中的震驚久久未散。
那座他熟悉的聖閣，竟眨眼間便不復存在。
他看見崩落冰雪之中將死之人不甘伸出的殘臂，看見協靈陣原本陣眼位置的無數飄零花瓣，以及其中被花落語護住的墨家姐弟，看見展露蒼龍之影，吸納周遭自然氣息的易銘拉着葉星露與郁長柏墜落，看見崇兆冒着冰雪傾軋的風險救下一名妖族強者……
無數事情正在發生，只是最震驚他的依然只有那一個。
凌霄峰，竟被毀了。
被他的父親，以某種手段毀了。
看那些正在坍縮的冰雪，以及原本附着在凌霄峰上的一切，東方曦已然確定，凌霄峰應當會被毀的乾乾淨淨，半點都不剩下。
正心雷動，那許多先前還在與他拚命，現在卻茫然被他以毫無殺意的正心雷牽扯著的人間修行者，被他甩給了尚有餘力救援的關山越等九階強者。
他望着那無盡藍海上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顫聲問道：「為什麼？」
想要問出這句話的不只是他，還有天道聯盟的修行者，蘇義，葉星露等前聖閣成員，以及天道聯盟營地中的仙靈體們。
仙靈體依凌霄峰而生，世世代代繁衍在這座仙山之中，荀日照從未讓他們敬重聖閣，敬重凌霄峰，他們世世代代也都會對這片土地報以最真摯的熱誠。
這是他們的家園，是劍魔都不曾真正斬滅的仙山，東方鑫同樣出身凌霄峰，還是這座仙山，這仙山上的聖閣無可爭議的主宰者，為什麼……
東方鑫沒有回答東方曦的話，更沒有理會腳下眾生的種種舉動。
他的身形轉瞬即逝，如閃電般直取一人，其速之快，仙人也措手不及。
以四象之力動搖仙峰根基，在荀日照已逝的現在，於他而言不過信手可為。
一座再沒有什麼作用，還束縛天脈之泉手腳的孤山，毀便毀了吧。